他小声喊了她一句，眼底有泪意汹涌。
　　到底只是个年仅十岁的小孩, 再怎么坚强, 在至亲的人面前, 还是流露出了脆弱的一面。
　　“谁打的？”
　　杜含蓉盯着他脸上的五指印，脸色发白。
　　她哆嗦着手想摸上去, 但最后还是收了回来，询问道：“是那个混蛋？他找过来了？”
　　她的声音都在颤抖，隐忍着愤怒, 还有痛苦和恐惧。
　　许毅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去收易拉罐的时候碰到他了, 在西城区那边，差点被他抓住，还好有雪团……”
　　说着, 他看向旁边的小白猫，说道，“是雪团挠了他的眼睛，我才抓紧机会跑掉的，我骑着三轮车, 他追不上我。”
　　少年吸了吸鼻子, 很冷静地说道：“妈妈，你不用害怕, 我接下来不去收易拉罐了, 他不会找到我们的。”
　　看着受了伤、遭了这么大罪的儿子, 竟然还反过来安慰她, 杜含蓉只觉得心脏一揪一揪地疼。
　　她将小孩拥进怀里, 紧紧抱住。
　　“你吓坏了吧？”女人带着哭腔，却难掩温柔安抚的声音，在许毅耳边响起。
　　“昨晚是不是没睡好？”
　　原本竭力安慰母亲的少年，忽然安静了下来，他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滑落，但他并没有哭出声。
　　昨天晚上，他一夜都没有睡着。
　　妈妈进来看他的时候，他是醒着的，只是掩饰着伤势，装着在睡觉而已。
　　他装得很像，所以妈妈没有发现异常。
　　其实他也知道瞒不住，就是希望劳累了一天的她，加班回来后能睡个好觉，不用跟他一样失眠或者做噩梦。
　　他还有雪团陪着，其实也没有特别难受。
　　“妈妈，我还打了他。”
　　许毅忽然说道，“他好像，也没有那么恐怖……”
　　那个男人，也会疼、也会流血。
　　他并不像他记忆中的那样，强大到不可战胜……
　　杜含蓉一怔，她轻轻推开许毅，低头望着他，“你打了他？”
　　“嗯……”
　　许毅观察着母亲的神色，有些迟疑地说道，“他要来抓我，我……我就用板砖拍了他的头……”
　　杜含蓉嘴唇微颤，露出了一个痛苦而悲戚的表情，她再次将儿子搂在怀里，埋在他瘦小的肩膀上，伤心地哭了起来。
　　即使跟前夫大打一场，也不曾失声痛哭的女人，此刻哭得是那样悲伤。
　　许毅吓坏了，旁边看着她们母子的小白猫，也同样瞪大了眼睛，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杜含蓉。
　　“妈妈……你，你怎么了？”
　　许毅用小手轻轻顺着她的背，满脸无措地道，“你觉得我不该打他吗？可是……可是……”
　　少年结结巴巴。
　　母亲的眼泪让他失魂落魄，但他又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学校的确教过他，打人是不对的，但那个男人……他也打了他啊。
　　他有些难受。
　　难道他真的错了吗？
　　为什么？许毅想不明白，难道就因为那是他名义上的父亲吗？
　　妈妈明明说过，那个男人不是他真正的爸爸！
　　是的，他小时候经常被打，也看着妈妈被打，他不明白，那个男人为什么要打他和妈妈？为什么别人的爸爸那么好，他的爸爸却恨不得将他和妈妈打死……
　　后来，妈妈和那个男人离婚后，终于告诉了他真相——
　　原来那个男人根本就不是他的爸爸！
　　虽然他真正的爸爸已经死了，但至少……他的身体里没有流着那个男人的血，他不用再因为得不到父亲的爱而悲伤难过了。
　　那个男人在他眼中，已经成了彻头彻尾的魔鬼，一个伤害他和母亲的大坏蛋！
　　所以他反击，他将那个坏蛋打得头破血流，有什么错？妈妈为什么要哭？她不应该高兴吗？他终于为她出了一口气了。
　　少年眼神中有无措，但更多的是恨意和狠厉，他一点也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再来一次，他还是会这么做，甚至可能更用力。
　　他恨不得将那个男人打死，这样他就再也不会出现，再也无法来打搅他和妈妈的生活，更不会再来伤害他们了。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是妈妈没用……”
　　这时，杜含蓉终于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她自责地说道。
　　“妈妈，我……”
　　许毅想要说什么，却被杜含蓉打断了，她望着他，认真地说：“那个畜生确实该打，妈妈不觉得你在这件事上做错了什么。”
　　旁边的林星陌，不由得点了点头。
　　他也有份打那个男人，他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法律上也有正当防卫一说，他们为了保护自己而反击，是再正常不过的行为。
　　只是他也看不明白，杜妈妈为什么会哭，还哭得这么伤心？
　　这时，他听到杜妈妈继续说道：“但是，小毅，你要答应妈妈，以后遇到任何事情，除了万不得已的时候，都尽量不要使用暴力解决。”
　　“妈妈不希望，你以后变得跟那个畜生一样……”
　　杜含蓉隐忍着泪水，说到这里，她忍不住闭了闭眼睛，两行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下来。
　　“是妈妈害了你。”
　　她再次睁开眼睛，望着许毅脸上的掌印，满脸愧疚和悲恸地说，“你本不该过这种生活的……如果我当初坚持住……”
　　杜含蓉掩面哭了起来，她泣不成声，除了对不起之外，已经说出其他的话了。
　　“喵。”
　　林星陌叫了一声，爬到杜妈妈的身边，用脑袋轻轻地蹭了蹭她的手臂。
　　他不知道这个柔弱的女人过去经历了什么，但听着她的哭声，他能感觉到其中的苦楚和无法向旁人诉说的心酸。
　　他想到了那个梦，梦里面，杜妈妈像母狮子一样勇敢地保护了自己的孩子。
　　不管她曾经做错过什么选择，但至少，她在努力地挣脱泥沼，努力地让自己和孩子过上更好的生活……
　　从她身上感受过善意和疼爱，又学会了勇敢的林星陌，并不想看到她这么难过。
　　他看了眼旁边的少年，他愣愣的，眼神中的戾气已经消散了，变成一种很复杂的情绪。
　　有受伤，又……似乎有一些害怕？
　　他是在害怕，自己以后真的会变得像那个男人一样吗？林星陌皱皱眉。
　　“喵。”他又叫唤了一声。
　　要不是不能讲话，他肯定会告诉少年，未来的他有多好。
　　在经历过这样不幸的童年后，他却依然长成了那样优秀强大的样子，他不仅不会使用暴力，还那样温柔体贴……
　　当然，温泉池那次除外。
　　不过那次根本不能算是暴力，总之，作为伴侣，林星陌对许毅非常满意。
　　在看到少年露出自我怀疑的表情时，林星陌从杜含蓉身边离开，爪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棉被上，最后来到许毅身前，踮起后脚。
　　他伸长脖子，粉色的舌头在少年的脸颊上轻轻舔舐。
　　“喵。”
　　他又叫了一声，稚嫩的小奶音听上去，竟无端多了几分温柔来。
　　许毅眨眨眼睛，那温热的小舌头舔在脸上，让他感觉有些痒，也让他的心情，得到了很好的抚慰。
　　他看着小猫咪那双清澈的蓝眼睛，看着它明显比平时要热情的模样，只觉得心里面软软的。
　　雪团……是在担心他和妈妈呀。
　　他伸手摸了摸小猫咪的脑袋，感受了一下那柔软微凉的毛发，然后将它抱起来，藏进了被窝底下——他还窝在被子里，并没有完全起来。
　　而杜含蓉，这时候也渐渐止住了哭声。
　　她看着儿子和猫咪的互动，不知怎地，心中那种压抑悲痛的情绪，忽然就缓和了许多。
　　这时，少年抬头看向她，杜含蓉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一刻。
　　明明一边脸蛋还红红肿肿，指印那么明显，但少年整个人，却像在散发着光芒。
　　他说：“妈妈，我跟你保证，我永远也不会变成像那个坏蛋一样的人。”
　　少年黑色的墨瞳中，不再有迷茫和怀疑，他是那么坚定，就像一块璞玉，经历雕琢后逐渐散发出温润美丽的光泽。
　　杜含蓉张了张口，刚想说什么，小猫咪的脑袋就从少年怀里钻了出来。
　　“喵——”
　　小白猫眯着眼睛叫了一声，就好像也在跟她保证似的，这一幕看上去是那样的和谐可爱。
　　杜含蓉忍不住破涕为笑，她伸手揉了揉少年的发顶，说道：“嗯，妈妈相信你。”
　　然后，她又看了看他脸上的伤。
　　“我去煮个鸡蛋给你敷一下，今天就留在家里，等消肿了再去上课吧。”
　　许毅微微一愣，“那妈妈你……”
　　“我今天请假，在家里陪着你。”
　　说完，杜含蓉就起身离开了少年的房间，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她没有因为那个男人的重新出现而继续慌张害怕，至少在孩子面前，她不会再失控了。
　　看着母亲离开房间，许毅怔了一会，慢慢地笑了起来。
　　只是这一笑，又牵扯到了脸上的伤。
　　经过一晚上的休息，其实已经没有昨天那么疼了，只不过……
　　许毅还是哎哟叫了一声，而眼角余光，则偷偷地看着趴在他腿上正看着客厅外的小猫咪。
　　听到他的动静，小雪团果然马上收回视线，它再次支棱起身体，两只爪子搭在他胸前，安慰地蹭了蹭他的下巴。
　　那柔软的雪白毛发蹭在皮肤上，是那样舒服，让许毅开心地眯起了眼睛。
　　他的生活，似乎并没有因为那个坏蛋的出现，而再次陷入黑暗的深渊……
　　一切依然是这样美好。
　　少年如此想道。
　　作者有话说：
　　么么哒——


第71章
　　去星海市怎么样？
　　等许毅穿上厚厚的棉衣, 抱着小白猫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杜含蓉已经把鸡蛋煮熟了。
　　“早上起来先喝杯淡盐水。”
　　她先给少年倒了杯水，温热的开水在寒冷的冬天早晨, 冒出一阵阵白色的水汽。
　　许毅将猫咪放下, 乖乖走过去把杯子捧了起来。
　　热水中放了几颗盐粒, 已经彻底融化了，不会很咸, 喝进胃里面感觉暖暖的，让少年舒服地叹了口气。
　　越来越接近年关，天气也越来越冷, 南方的冬天，屋里比室外温度还要低。
　　在少年乖乖喝水的时候, 杜含蓉已经将煮好的鸡蛋捞出，用毛巾包裹着，轻轻地碰上他的脸颊。
　　疼痛传来, 让少年忍不住轻嘶一声，呲了呲牙。
　　杜含蓉一顿，依然微红的眼眶中，流露出几分心疼和愧疚。
　　“还很疼吗？”她忍不住道。
　　少年看了她一眼，摇摇头,“不疼了。”
　　杜含蓉没再说什么, 只是动作更加轻柔地为他热敷起来，看着那清晰的红色巴掌印, 她感觉这一巴掌就像落在她脸上一样。
　　最后, 她忍不住咬牙切齿,“那个王八蛋……”
　　她的眼中, 是淬了毒一般的恨意。
　　林星陌蹲在一旁看着她们, 一开始，他只是有些好奇，鸡蛋热敷真的有用吗？
　　只是在看到女人的神色，还有听到她的暗骂后，他就默默离开了视线。
　　说实话，杜妈妈在他心中，一直是勤劳、善良、温柔的形象，即使之前在梦境里，看到她跟那个男人搏斗，他也只觉得她非常勇敢和坚强。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杜妈妈骂人的样子。
　　今天，杜妈妈已经骂了那个男人很多次了，想来她对那个男人已经恨之入骨，完全不顾形象了。
　　倒是许毅很淡定，并没有被妈妈骂人的样子吓到。
　　他喝着暖暖的淡盐水，闻着母亲身上淡淡的馨香，感受鸡蛋敷在脸上的热和疼，心里面却很高兴。
　　在遭遇了那么可怕的事情之后，有母亲温柔的陪伴和照顾，还有……他看了看在凳子上蹲着的小猫，圆溜溜的眼睛弯了弯，露出一抹纯真又满足的笑意。
　　这个时候的许毅，再怎么坚强早熟，也不过是个年仅十岁的小孩啊。
　　林星陌望着他，不知为何，心底也涌现一丝暖意。
　　既然杜含蓉在家，就没有让儿子进厨房的道理，她给许毅和小猫咪准备好早餐，然后出了一趟门。
　　她去了一趟杂货铺，打电话给工厂和学校，分别给自己和孩子请了一天假。
　　虽然被扣工资是肯定的，但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不可能放心将孩子独自留在家里，也不忍心让他顶着一脸伤去学校。
　　这个年纪的孩子，已经知道什么是自尊心了，她不想让儿子在学校被人议论。
　　虽然那些孩子估计没什么恶意，但小毅其实很敏感，她不希望他因为这件事，再受到任何伤害。
　　好在工厂老板也是个好说话的，知道她一个人带着孩子不容易，也没说什么就让她请假了。
　　等挂断电话，杜含蓉付了钱之后，又在店里买了几个鸡蛋，提着走出杂货铺。
　　她并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在小区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女人微垂下眼睫，失神地想着什么。
　　显然，安稳地过了这么久，突然又听到前夫的消息，还是以这样的方式，对她而言并不是一件可以轻易接受的事。
　　还算幸运的是，小毅这次成功逃脱了。
　　那个男人就算再有办法，简城这么大，还能一下子找到他们不成？
　　只是，尽管这样安慰着自己，但挥之不去的恐惧和不安，还是萦绕在杜含蓉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