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星陌睁开眼睛，回过头，看了看在他眼里特别高的滑梯，再看看安然无恙的自己，漂亮的蓝眼睛微微弯起，露出浅浅的笑意。
　　“好玩。”他很肯定地说道。
　　许毅眨眨眼，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小孩笑，虽然浅浅的，但那双浅蓝色的眼眸中像是点亮了星子，一闪一闪，美极了。
　　跟着红绿灯的指示，顺利通过马路，从栏杆缝隙钻进来的林星陌，此刻正蹲在旁边的一棵树上，低头望着他们。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
　　原来这个时候的自己，还是会笑的。
　　没错，林星陌已经认了出来。
　　少年口中那个蓝眼睛的小孩，原来就是他。
　　他打量着这所幼儿园，虽然并不存在于他的记忆里，但那种熟悉感十分强烈。
　　他也终于想起，第一次变成猫的时候，站在矮墙上观看周围的景物时，那种说不出的熟悉的感觉。
　　答案已经摆在眼前。
　　原来他小时候在这里生活过。
　　这里，的确是过去，并不仅仅属于小时候的许毅，还属于他自己的过去。
　　可是他并没有印象。
　　小猫咪甩动着毛茸茸的长尾巴，浅蓝色的猫瞳四处打量。
　　尽管他在这里生活了大半个月，但每次出门都是被少年揣在兜里，用三轮车载着，那种感觉到底跟自己走路观看到的不同。
　　不过，在猫咪视野中放大的景物，也有一定的迷惑性，至少他没想起来什么特别的事情。
　　林星陌收回视线，看向树底下。
　　少年牵起缩小版的他，又重新回到了滑梯的台阶，小心翼翼地往上爬。
　　看着小孩那双明亮的眼睛，他不免感到新奇，原来他也曾有过这样灵动的表情。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并不好奇，自己是怎么变成未来那个样子的……
　　可是有时候，事情往往不会如人们所愿，并不是他不去好奇，就不会发生。
　　“哗啦——哗啦——”
　　车轮转动的声音，从街道的方向传来。
　　小猫咪白色的猫耳朵，忽然支棱着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动，身后的猫尾巴已经停下甩动。
　　熟悉的自遥远的过去传来的叮当声，成了导火索，小猫咪忽然一个激灵，浑身的毛发都炸了开来。
　　“陌陌——陌陌——”
　　老妇人爽朗又温柔的呼唤，自身后传了过来。
　　浑身毛发炸开的小猫咪，机械而僵硬地转动着脖子，眼神放空地朝那道呼唤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当那道身影落入眼中时，小猫咪忽然低低地呜咽了一声，如同幼兽的哀鸣，只是那声音太小了，小到被吹散在风里。
　　林星陌艰难地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有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中快速闪过。
　　鲜血，满地的鲜血……
　　浓郁的令人几欲作呕的血腥味。
　　孩子的哭声，救护车的鸣笛，被鲜血染红的白布……混乱到了极致。
　　他就像坠入不知名的湖泊，冰冷的湖水中伸出道道锁链捆缚住他，拼命地要将他拖入深渊。
　　就在他快要被黑暗灭顶时……
　　“嚯——”
　　林星陌猛地睁开双眼，整个人从沙发上弹坐了起来。
　　弹坐而起的青年，剧烈地喘-息着。
　　室内的暖气包裹而来，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温暖，浅蓝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写满惊慌的情绪。
　　“哈……”
　　他喘着气，大汗淋漓。
　　只是没过一会，似乎是终于回过神来，惊慌开始从他的眼底褪去，被惊起的波澜再一次地恢复了平静。
　　青年瘦白的双手捂住胸口，窒息的感觉消失了，他又重新活了过来。
　　本来剧烈跳动的心脏，也很快变得平缓下来，是他习惯了的速度。
　　林星陌轻轻眨了眨眼睛，看着面前属于人类的双手，明白自己又回来了。
　　刚刚那种极致的冰冷仿佛从未出现过，即使那支离破碎的画面依然在脑海里闪现，他也无波无澜。
　　甚至，对于那些混乱的画面，他都兴不起任何探究的欲-望。
　　青年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这样很好，他想道。
　　抬头看了看周围，这里是他在云杉小筑的客厅，他变成猫在过去待了半个多月，然而现实中，时间依然是深夜。
　　他的大脑嗡嗡地响着，林星陌甩甩头。
　　感觉到了干渴，他站起身想要去倒水，却发现做了半个多月猫，此刻用回人类的身体，竟然有些不太习惯。
　　他重新适应了一下，起身绕过茶几，刚要拿起水杯，他忽然顿住，猛地看向门口。
　　林星陌微微有些呆怔，因为他发现那些嘈杂的声音并没有消失，反而像是……
　　他来到房门口，探手向门把，在半空中一顿，然后才握住门把，将房门转动开来。
　　走廊的灯亮着，对面邻居家的门也敞开着，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抬着担架从屋里面走了出来。
　　林星陌愣愣地看着。
　　他看到小峰的外婆奄奄一息地躺在担架上，被迅速抬进电梯，穿着睡衣的小峰哭着被挡在了电梯外。
　　“林哥哥……”
　　小孩发现了他，哭着喊了他一声，“怎么办？我外婆突然流了好多血啊，爸爸叫了救护车……呜呜，她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林星陌低眸望着他，嘴巴微微张开，却像忽然丧失了语言能力，根本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
　　他感觉喉咙很干，干到让他有种想要呕吐的冲动。
　　这时，对面的屋里跑出来一个女人，是小峰的妈妈。
　　她眼睛也红红的，迅速关上门后，给儿子披上大衣，临走时对林星陌点点头，就搂着孩子一起进了电梯。
　　电梯门合上，迅速下行。
　　林星陌站在家门口，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开。
　　他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
　　其实，他什么也没想，因为他的脑海里空空的，心口的地方也空空的，根本没有办法去思考。
　　他慢腾腾地转过身，走进了屋里面。
　　“啪嗒——”
　　房门关上，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屋子里回荡。
　　林星陌忽然便觉得这声音有些难以忍受，他皱皱眉头，抬眸扫视着昏暗一片的屋子，不由伸手，快速地将所有灯都打了开来。
　　房子里灯火通明，但看着面前空荡荡的房子，原本可以忍受的空间，此刻他却感觉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了。
　　可是……
　　他可以去哪呢？
　　林星陌坐在沙发上，将自己蜷缩起来，忽然，他重新抬起头，像是想到了什么。
　　青年站起身，迅速行动了起来。
　　他穿上厚厚的大衣，套上手套，围了围巾，只拿着手机和钥匙，便急匆匆地跑出了门。
　　来到小区门口，林星陌等了许久，才等来了接单的车。
　　雪花纷纷扬扬地下着。
　　夜里的气温变得越来越低了。
　　——
　　许家别墅。
　　当许毅被护工叫醒，坐在轮椅上，被推着缓缓来到客厅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青年浑身湿哒哒、坐在沙发上微微颤抖的狼狈模样。
　　他从来没见过林星陌这副模样。
　　男人深深地皱起了眉头，关心的话语刚要出口，却又被他硬生生止住了。
　　许毅打量着青年，故作冷淡：“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却见林星陌抬眸看过来，清浅的声音因为寒冷而带了些许颤动，却又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你说，让我回来住的。”


第20章
　　你是我的伴侣
　　客厅里, 有些安静。
　　林星陌说完之后，便又垂下眼，长而密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眼睛。
　　明明神情跟平时没什么不同, 许毅却似乎能感觉到, 青年的心情很低落, 身上仿佛笼罩在一层阴霾里。
　　他审视着他，在心底猜测, 林星陌究竟遇到了什么，才能让他大半夜跑过来找他。
　　虽然林星陌变成猫，在过去待了半个多月, 但对于许毅来说，那天他们在画展的相遇, 还发生在昨天。
　　林星陌问他要离婚协议书的情景，依然时不时浮现眼前，深深地刺痛他的心, 而今天在看到他若无其事地直播画画时，许毅终于选择了放手。
　　等到明天早上，律师就会联系他，如他所愿地送上两人的离婚协议书。
　　许毅本以为，他们就这样结束了, 像是世间的每一对怨侣。
　　或许, 他们之间连怨怼都没有，只是平静地离了个婚, 就像他们平淡如水的婚姻一样。
　　然而就在同一天的深夜, 在他辗转反侧好不容易入睡时, 林星陌却冒着风雪, 独自来到他的房子, 坐在他的面前，轻描淡写地说：
　　是他让他回来住的？
　　许毅想不明白，一双黑眸沉沉地打量着坐在沙发上的青年。
　　林星陌垂着眼睛，脊背也微微弯下，包裹在羽绒服下的身体，因为寒冷而轻轻地颤抖着。
　　雪水湿润了他的头发，顺着发丝轻轻滑落下来，滴答掉落地面。
　　许毅伸出手，由冰雪融化的水滴便啪嗒一声，砸在了他的指尖，像砸在了他的心上。
　　他的手指停在半空，随后又坚定地往前，碰上林星陌的脸颊。
　　青年的脸颊依然那么柔软，被雪水淋湿的肌肤很冰，像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林星陌被他的动作吸引，再次抬眼望向他。
　　男人指尖的皮肤比小许毅的要粗糙，却带着同样的温暖，甚至因为他自己的冰冷而显得更暖一些。
　　那手指轻轻滑动，将他垂落的刘海，拨到了一旁。
　　林星陌的状态很不好。
　　他望着许毅，看着男人的身影，逐渐在眼前有了重叠，最后变得愈来愈模糊。
　　终于，他坚持不住地闭上了眼睛，任由自己晕倒过去。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结实温热的怀抱里，就像每天晚上，少年抱着变成猫咪的他一起入睡一样。
　　浓浓的安全感包围住他，林星陌心神一松，完全陷入了黑暗里。
　　青年忽然毫无征兆地倒了下来，许毅下意识地伸出双手，稳稳地接住了他。
　　“林星陌？”
　　他皱眉，低声喊他，却没有听到回应。
　　青年温顺地待在他的怀里，脑袋靠在他的肩膀，许毅甚至能闻到他发间好闻的气息，是一种他渴望了许久的亲近。
　　只是，他心中却没有任何旖念。
　　许毅轻轻将他推开，便看到林星陌紧闭着双眼，眉心痛苦地皱成一个小疙瘩。
　　一探额头，果然摸到了滚烫的温度。
　　许毅一下就慌了，所有伪装在晕过去的林星陌面前，尽皆破碎。
　　这时，听到动静的陈护工，端着热水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看到林星陌状态不对，她连忙加快了脚步，将热水放在桌上，凑过来看了看，“哎哟，林先生好像发烧了，我去拿体温计……”
　　闻言，许毅急忙稳住心神，沉声道：“打电话叫医生过来。”
　　“哦，好。”
　　在陈护工去打电话的时候，许毅将林星陌推回沙发，动作快速地将他被雨雪濡湿的羽绒服脱下。
　　羽绒服下，是青年只穿着一件针织毛衣的单薄身体，看得许毅的眉头又紧了紧。
　　这个家伙，到底会不会照顾自己？从小就这样……
　　他在心底低骂了一声，然后紧咬牙关，费劲地从轮椅上站了起来，接着弯下腰，打横抱起了林星陌。
　　男人的额角冒出一根根青筋。
　　平常人做出这样的动作都不轻松，更何况是他呢？然而他放下青年的时候，动作却又是那么轻柔。
　　等林星陌在轮椅坐好之后，他一口气忽然泄了，这才无法坚持地摔在了沙发上，重重地喘着气。
　　陈护工打完电话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许先生，您没事吧？”
　　她上前想去扶他，男人却摆了摆手，低声道：“推他到卧室去。”
　　陈护工看看他，又看看晕倒在轮椅上的那个，知道他的脾气，只好点点头，上前推着林星陌走向电梯，将他送到次卧里。
　　其实她有在主卧和次卧之间犹豫，但想到两人僵硬的关系，再加上许总没有交代，她就不敢自作主张。
　　以她对这位雇主的了解，他应该不会想把林先生安排在主卧才是。
　　毕竟，他是个自尊心挺强的人，平时她都不敢轻易进他的房间。
　　而且次卧平时都是空着的，每天有专人打扫得很干净，随时都能住人，也不算怠慢了这位林先生。
　　推着轮椅进了次卧，陈护工弯下腰，将林星陌转移到了床上。
　　她的力气并不比成年男人差，不然也做不了许总的护工，尽管这位先生挺独立要强的，但偶尔也有需要她帮忙的时候。
　　更何况，这位林先生并不算重。
　　等她为青年盖上被子，准备给他脱掉鞋袜时，门口传来了动静。
　　她回过头，就看到许先生拄着拐杖，一步一步有些吃力地走了进来，拐杖敲击着木地板，发出哒哒的响声。
　　许毅并不是完全走不了路，但走不远，也不能久站。
　　他从来没在林星陌面前站起来走动过，因为他觉得，自己瘸腿走路的姿势很难看。
　　甚至，他平常也很少行走，所以看到他这样，陈护工是有些惊讶的。
　　“许先生……”
　　陈护工站起身，碍于雇主往日的性格，她没有上前去搀扶，但眼睛一直盯着他，防止他跌倒时发生什么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