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能借此和贵人攀上什么关系, 那对应屏书院就有大大的好处了;若是不然, 左右不过书院多了一个人吃饭,吃得还不是白饭,对书院这边也没什么可损失的。
方暇倒是不知道那个笑起来一脸慈眉善目、颇具文化人气质的老狐狸山长心里打着这算盘, 要是知道了, 多半得叹着气感慨这位老山长实在想多了——他能有什么身份?不过是被三无合同坑害得奇惨无比、连个身份证明都没有的可怜打工人而已。
硬要说背景倒是可以有,不过那都是几百年前的老黄历了,真说出来恐怕比黑户还吓人。
话回这边, 对于书童调查回来的这个结果, 洪子睦当然不满意:这跟什么都不知道有区别吗?!
这个应屏书院虽然现在汲汲无名, 但是在后世可是大名鼎鼎,从杨明流开始,再接下来往后数代,这书院又出了好几个牛逼人物,在大言朝、甚至往后的几个朝代,都被捧上了神坛。等到了后世更是已经成了知名的文物保护单位兼旅游景点,那部著名的历史剧《名相》,就是在原址上取的景。
只不过让洪子睦觉得奇怪的是,他明明是算着在位皇帝的年份、掐着时间进的书院,就是为了提前抱上未来大佬的大.腿。他连怎么接近对方、怎么和大佬打好关系的计划书都做好了,可是到了应屏书院之后,却没有发现一个叫杨明流的学生。
洪子睦觉得不可能是他记错了。
是的,洪子睦是个后世来的穿越者。
他穿越之前正好是被人拉着去参观杨明流的故居,结果人刚刚出来,就不知被哪个高空抛物的缺德傻.逼砸了个正着,等再清醒过来就成了地主洪家的傻子少爷。
但洪子睦很快就发现自己脑子里多了点东西,当然不是指那傻子少爷的记忆——那种抠泥巴吃鼻涕的记忆,他恨不得把它们打包塞进脑海最深处——而是他记得自己之前在故居里面参观时匆匆扫过的每一篇文章,不止这个,就连他并没有翻开看的杨明流诗集都记得清清楚楚。
再算算年号,洪子睦当然狂喜,这可是他和未来大佬打好关系的资本。
他随便从脑子里挑出两篇文章来修修改改,很容易就洗刷掉了身上傻子的污名,然后就缠着那个便宜的地主爹把他送进了应屏书院,准备跟未来大佬来个意气相投、知音难逢。
可洪子睦很快就发现问题所在,杨明流并没有出现在书院中。
未免万一,他又耐心等了几年,一直等到杨明流本该参与科举名声大噪的那一年,却都迟迟没有等到对方的消息。至此,洪子睦的心思也渐渐活泛起来。
这几年之间,洪子睦因为从脑子里面拿出来的那些文章诗句备受追捧,他的野心也渐渐大起来。比起和大佬交好被照顾,当然是自己成为大佬更让人安心,再说了他脑子里面除了杨明流那些文章诗句,还有不少后世的名篇名目——都是被摘录进教科书中要背的,比杨明流的大作也不差什么。
如此一来,他难道不会比杨明流做得更好?
而且因为迟迟没有杨明流的消息,洪子睦甚至隐约生出这种想法:老天让他穿越一回,就是要他替代杨明流的位置。
这样一想,他的内心愈发火热。
随着时间的推移,洪子睦拿出的文章越发不加掩饰,早先还修修改改,现在已经懒得做这种事,直接通篇背诵,挥笔而就。
不过在这个世界待得久了,洪子睦也意识到,当官不仅仅是文章写得好、诗作得到妙。
像影视作品里那种因为满身的才华得到皇帝青眼、直接被点去做官实在是非常少见——再怎么有才华,到了朝廷里也要拼一拼家世背景,他穿越的这个傻子少爷所在的洪地主家在十里八乡也是有威望的了,但是放在朝廷、放在全国范围内,那真是连个屁都不是。
而且“状元”这名头虽然听起来厉害,但是每隔几年总有一个,在朝廷中其实算不得稀罕。翰林院里随便抓一个,当年也都曾春风得意过,但最后默默无闻到老死的也不少。
杨明流一介寒门出身,却那么快能得得到言帝赏识,实在很不寻常。
网上也一度对这段颇为传奇的经历有过猜测,除去那些不靠谱、纯yy的什么言帝流落在外的私生子、言帝曾经深爱的女人生下的孩子(杨明流做官做到那种程度,祖上往上推十代的族谱都被考据出来了,这些yy显然不可能),倒是有两种说法较为普遍——
一是杨明流的观点正好切中了言帝当时想要改革吏治的心思,现在在位的这个言帝是个很重实干,且不拘一格的人,故而破格启用了这个年轻人。
但这个说法显然也有一点问题,当时还是一介白身的杨明流到底如何取信于言帝?
除却人格魅力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还衍生出了另一种推测,杨明流遇到了引荐的贵人——有个颇有威望的大人物为他做了担保。
当然,这后一种猜测也遇到了和先前同样的套娃问题:非亲非故的,杨明流一个寒门学子,凭什么让贵人给他做担保?
洪子睦本来也不信后一种说法,不过他在这世界呆了这么多年,早就深深察觉寒门和世家之间的隔阂并不是那么容易被打破的,比起那虚无缥缈的人格魅力,他渐渐更加倾向于后一种。
只是杨明流的身份背景,实在很难遇到什么贵人。洪子睦早就将杨明流履历——特别是科考之前的——扒了透彻,从头到尾捋下来,对方最有可能遇到贵人的地方也只有这个应屏书院了。
但他在书院待了这么久,也没有瞧见什么类似的人物,倒是这次这个来历不明的方夫子……
洪子睦沉吟着思索了一阵儿,越想越觉得这个神神秘秘的方夫子可能就是那个所谓“贵人”了。
如此一来,他对待这个方夫子的态度也确实该改一改了。
*
以方暇现在无家可归的黑户状态,当然就住在书院里。
不过这日他一推门出去,就看见门外用草绳拴了一条还在活蹦乱跳的鱼,他茫然地四下打听了一圈,周围邻居却都是不知。
难不成是送给他的?
又有人说隐约看见一道影子,可能是书院里的学生。
居然还真是给他的?
话虽如此,但是即便走了第三个世界,方暇依旧没有机会点亮烧火做饭这个技能点,毕竟不管在哪个世界,这活儿都用不着他亲自动手,他也就那么顺势搁置了,这会儿未免浪费了这学生的一番心意,方暇最后还是把这条鱼送到如珠斋处理了,算是给自己的一道加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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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澈?”杨孤鸣看着旁边已经接连打了第三个哈欠的好友,忍不住问了一句,“可是昨夜没有睡好?”
杨守澈揉了揉眼睛,强打起精神来回道:“是今晨起的早了些。”
杨孤鸣看他那强撑着精神的样子忍不住叹气,守澈这小子倒是一如既往的倔,他忙催着人先趴一会儿,说是等夫子来了就叫他。
杨守澈这次倒也没推辞,道了谢之后果真趴下了。
杨孤鸣则是又想起了早晨对方好像在晾衣服,他忍不住纳闷:这是早上起来不小心掉到河里去了吗?
*
另一边的方暇最后也没有找到送鱼的人,倒是他发现傲天3号的行为有点反常。
方暇都打定主意这个世界躺平不干活了,但是傲天3号却主动凑了上来,而且对方虽然说是打着“请教”的名义,但是方暇总感觉比起像是讨教学问,对方的作为更像在恭维他。
虽然方暇也没觉得自己牛逼到能被傲天请教,但是傲天3号的做法总让他生出种莫名的即视感。
就像那种不好好学技术,总想打好人际关系的新人。
方暇不是对这种行为有什么不好的评价,各人有各人的职场准则,能把各方关系处理得妥妥当当也是一种本事,甚至还是一种不得了的本事。他只是觉得,这种新人不太适合他们小组——强烈建议转部门,隔壁销售组就很不错。
即视感是这种即视感,但是考虑到这可是一只傲天,方暇只觉得自己是想多了。
转念一想,对方的态度转变和他门口挂的那只鱼好像时间也对得上,方暇思考了一下,到底没忍住,试探了一句,“这个时节的鱼肉甚是鲜美。”
洪子睦迷惑了一下,不知道话题怎么突然转到鱼上了,但是毕竟有这些年高谈阔论假装成竹在胸的经验在,他脸色变都没变一下就顺势接上了话,又从记忆里找出几句咏鱼的佳篇,吟诵过后,果然看这位夫子表情缓和了许多。
与此同时,就在一侧几步远的距离,杨孤鸣疑惑地叫了声突然停住了脚的好友,“守澈?”
这一声居然没有得到回应,他不由上前拍了一把好友的肩膀,却被对方那难看的脸色吓了一跳,忍不住关切,“守澈?!你没事吧?”
杨孤鸣声音不小,这一下子杨守澈也终于回过神,他立刻意识到再继续站在这里就要引起那边人的注意了,忙仓促回了身,反过来拉着杨孤鸣疾步往远处走去,一边回话道:“我没事,就是有点困了。”
杨孤鸣不太相信:“真的?”
“真的。”
杨孤鸣对这个回答将信将疑,但不过一会儿,他的表情越发奇怪:“守澈,你走反了吧?咱们不是去这边。”
杨守澈表情一僵,动作僵硬地换了一个方向。
脑海中传来一声类似嘲笑的轻嗤声,杨守澈这次却只是抿了抿唇,并没有给【他】回应。
第52章 寒门06
托那时不时挂在门口的鱼的福, 方暇最近这段时间隔三差五就要有一段加餐。
因为那天的交谈,方暇一开始以为是傲天3号做的,但是这个猜测很快就在对方一次全鱼宴的邀请中被否定了。
虽然抓一两条鱼容易, 但是要是大办一场全鱼宴在这会儿可是个不得了的花费,方暇感慨了一句“不愧是傲天的排场,果真与众不同”, 但还是拒绝了——虽然在这会儿的背景下学生请夫子吃饭简直是天经地义,但是方暇还是觉得心里别扭。
不过经此一遭,他倒是意识到那个送鱼的学生恐怕家境并不怎么好。
这鱼明显是现从河里抓来的, 虽然书院里面并不禁止这种事,但是后山那条河里的鱼被学子们当做加餐抓得多了, 现在还留下的全都是鬼精鬼精的, 方暇也早就被左右邻里提醒过别去白费力气了, 想来这个学生抓一条也很不容易。
要是一次两次还好, 次数多了方暇也受之有愧。
特别是他还是个其实不用吃饭的,这下子就愧疚了。
方暇想来想去,还是留了张纸条在门口,让对方别送了。
但是考虑到对方这些天这么执着的这劲儿, 觉得只这么告诉可能不太管用,想了想又出了一份卷子, 和那个纸条一块放在了门口。
果不其然,第二天被做完的答卷和鱼一块送来。
方暇看了两眼那卷子上的字迹,心里差不多就有了数。
但是以防万一认错了, 他还是留了一次课堂作业, 学生们低头奋笔疾书, 方暇也悠闲地在过道上来回走着, 时不时的低头看上一眼。
有了手中的字迹做对比, 方暇很容易的就找到了目标人物。
确认了人之后,他忍不住生出了一种“果然是他”的感觉——是杨守澈。
杨守澈自然是感觉到了方夫子在他身边停下了。
他平时做学问最是专心,别说只是人站在旁边,就是有人叫他都不一定能注意到,也曾经被朋友戏言“恐怕天塌了也不能引得杨郎一顾”。这话当然是夸张了,但是杨守澈专心的时候,确实极不容易被打扰,要不然也不会扛着那鬼物发出的搅乱动静、硬是过了府试。
只是这一次,杨守澈在意识到站在他旁边的人是谁之后,却觉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原本流畅的笔锋一下子迟滞了,思绪也忍不住跟着飘飞。
杨守澈知晓,自己明知道夫子将功劳记在洪子睦身上却还接着送鱼的行为有些傻。但是他做那些事又不是为了让夫子记住他,如若不然,他大可以将之当面送给夫子。
无论如何,对方接受了,只这一点已经让杨守澈心生安慰。
而且夫子如果认为送鱼的人是洪子睦,应该比认为是他来得高兴吧?
杨守澈其实能看出来,方夫子对洪子睦也是特别的。
这一点并不奇怪,毕竟有才华有学问的人在哪里都能让人另眼相待。不管洪子睦的为人如何,他能做出那样的文章诗作,足够让人赞叹了。
况且有才华做支撑,他偶有的礼节不周是不拘泥于俗,稍稍放肆些的言论是少年志气,至于那并不掩饰傲气的态度更是理所当然了——有这样的才华怎么能不骄傲呢?便是书院里平时为人最严苛的夫子都不会对这一点说什么。
杨守澈也曾不止一次听到有夫子感慨过,有生之年能教导这么一位天资卓绝的学生实乃的幸事。
方夫子虽未明言,但大抵也是这么想的吧。
和那寄予厚望的天才比起来,自己不过是对方偶尔发善心随手提点一下的普通学生而已,孰轻孰重根本连比都不需比,反倒是生出攀比之心的他颇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杨守澈这么想着,但到底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但是等看清对方手上拿的东西之后,却不由睁大了眼。
他手中的笔一抖、一团墨迹就在纸上洇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