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家。
餐桌上一片静谧,偌大的餐厅内只有餐具时不时叮当碰撞的声音。
餐桌主座,江父放下餐具,用餐巾纸擦了擦手,沉声开口道:“把后天时间空出来,见个人。”
餐桌前另外坐着江母和江铭越,但江铭越知道这话是对自己说的。
他手下的叉子微微一滞,然后用没什么波澜的声音道:“我不去。”
闻言,原本没有什么反应的江母微微蹙起了眉头,抬起头看着他轻声叫了一声:“铭越。”
江父则是神色沉了沉,呵斥道:“我没有在跟你商量!跟顾家联姻是你在集团中攀升的机会,你必须给我去!”
江铭越垂眸不语,面对气势骇人的江父,他面不改色,反而讥笑般地扬了扬唇,“既然如此,你怎么不去?”
“你!”
江父瞬间气得一拍桌子,面红耳赤,指着他的鼻子喘着粗气。
“好了好了。”江母出来打圆场,语气软了下来,神情柔和地看着江铭越道:“铭越,你父亲也是为你好,你别老这样说气话。你现在也差不多到年龄该考虑这些事了。
“顾家实力很强劲,如果能和顾家联姻的话,你在集团里的地位也会上升许多……”她的语气沉了沉,“江元洲他这几年大概都不会有结婚的打算,如果你能在他之前将婚约订下来,这有助于你以后接手江氏。”
江铭越沉默不语。
集团集团,永远都是集团……
集团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成了一个执念。
江老有三个孩子,江父在他那一代中是长子,他之后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从小他就是他们那一辈中最优秀的孩子,弟弟老实为人憨厚,不是继承集团的料,而妹妹则贪玩,心不在此,集团继承权给他是板上钉钉的事。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他妹妹十六岁那年,在外面玩的时候忽然怀上了孩子。这个消息震惊了全家上下,那时他们连父亲是谁都不知道,第一反应自然是将孩子流掉,封锁消息。可他妹妹当时却执意将这个孩子生下来,为此还差点闹出人命。
江老最终没有办法,还是将她送到了国外去,把这个孩子生了下来,等过了几年风头过去才把孩子给接了回来。
原本,这个孩子是江家的耻辱,是一个污点,一个不应该出现的存在。
但所有人都没有想到,随着这个孩子长大,他渐渐展现出了过人的才能。他有敏锐的商业嗅觉,优越的领导力和过人的为人处世能力,很快就扭转了大家对他的看法,帮助集团又上升了一步,也成为了如今圈内名声显赫的江元洲。
就算他的出身不耻,所有人却都不得不认同他的能力,而这点江老也看在了眼里。有他带领集团,他才终于从掌权人的位子退了下来,并且选择将掌管权交给了他,而不是大儿子。
身为江元洲的大伯,江父虽然表面上和对方和和气气的,但实际上一直都对他怀恨在心,因为他一直都认为是他抢了原本应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所以他开始将希望寄托于他的孩子,江铭越。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这个孩子便展现出了惊人的聪慧。他看一遍的东西就能铭记于心,学一遍的东西就能熟练掌握运用甚至延伸拓展。他意识到,他的孩子可能就是世人所说的天才。
他的一生,付出了比别人多数十倍的努力才达到所谓的“优秀”。他很清楚,自己是个普通人,可是他的孩子不一样。他的孩子拥有罕见的过人才能,甚至比那个江元洲更甚。
他认为这一定是上天的指示。连老天爷都觉得不公,为了补偿他送了一个这样的孩子到他身边,让他将原本就该属于他的东西给夺回来。
江铭越从小就在父亲这样的灌输下长大。他知道父亲对他抱有很高的期望,也知道他或许比同龄人都要更加优异,但是他的堂哥终究是不一样的。
一开始他也试图追赶过他的脚步,但是他渐渐就明白了。
那个人,不是一般人能够匹敌的。
他也接受了,自己或许永远都会输给对方的事实,他没有要抵抗。
面对父亲的执念,他已经累了。
江父喝了一口茶冷静了一下,语气重新沉了下来,“这件事已经定下来了,我不管你有什么事,后天就算腿断了爬着也得给我去。”
说完,他便起身拂袖离去。
脚步声远去以后,餐厅里惊涛骇浪的气氛似乎才终于平静下来。
江母看向江铭越,像是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摇了摇头,道:“铭越,你父亲也是为了你好。你什么时候才能懂事一点?”
江铭越没有任何反应,琥珀色的眸中一片死寂。
第102章 江铭越
沈嘉言被一阵很轻的脚步声叫醒, 他缓缓睁开眼,感觉到身旁已经没有人了。他缓缓起身走出房间,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揉了揉头发,看见在餐桌前一边系领带一边和别人通话的白墨。
餐桌上已经摆放着刚做好的早餐, 沈嘉言看了一眼时间, 才七点多, 但白墨似乎已经要出门了。
白墨看到他出来,有些诧异地将电话挂了,“抱歉言言,是我吵醒你了吗?”
沈嘉言摇了摇头, 又打了个瞌睡, “没事, 我一会儿再回去睡一下。”
白墨笑了笑,“嗯。今天晚上想吃什么?我早点回来做饭。”
沈嘉言想了想,也没想好,“我都行。等你回来再说吧。”
“好。”白墨笑着点了点头。
片刻,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 神色一动,目光灼灼地盯着沈嘉言。
沈嘉言:“?”
白墨犹豫了一下,“算了, 没什么。”
沈嘉言:“……”
这样他就更好奇了好不好。
而且他前两天才跟对方说了要他更加坦诚地面对自己,他希望他在自己面前能不要犹豫地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所以他问:“有什么事吗?没事的,说吧。”
白墨似乎被他说服, 迟疑了一下,然后有些羞赧地看着他, 道:“我想让言言帮我……系领带。”
沈嘉言愣了愣, 然后有些哭笑不得, 他还以为是什么呢,原来只是这么简单的事啊。不过他有些为难,“我来吗?可是我不会啊。”
“没事的,我来教你。”
既然白墨都这么说了,沈嘉言也只好点了点头,“那好。”
他走到白墨面前,拿起了围在他脖颈上的领带,“我该怎么做?”
白墨开始给他讲解了起来,“先把两边交叉,粗的那一边放在细的上面——”
沈嘉言按照白墨所说的去做,但是光听讲解实在是有点困难,他想让白墨用手帮他一下的时候偏偏对方又说什么这个领结想让他来完成。
最终也算是系完了,沈嘉言看着眼前歪七扭八的结,嘴角抽了抽,“……你要不还是自己调整一下吧。”
他要是顶着这样的结出去大概会被别人笑话的吧。
白墨却一副很满意的样子,“不用了,已经很好了。”
沈嘉言叹了口气,哄人也不带这样的。
他有些无奈地抬起头看着白墨,只见对方正微微垂眸,神色温和地望着自己,没有半点敷衍的意思。
他那温柔的眼神让沈嘉言一怔,感觉胸口的悸动都好像快了一拍。
就在他以为对方会吻下来的时候,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他迅速回过了神,往后退了一步,回想起自己刚才的念头时脸颊都不由发烫,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应该是我助理,我去开一下门。”白墨对他轻声说。
沈嘉言沉浸在尴尬之中,有些心不在焉地点了下头,“嗯嗯。”
等对方走去门口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助理,不就是上次和白墨通话,结果还被他擅自脑补还吃醋的那位吗?
还没等回过神,便有一道陌生的声音从玄关传来,“白总,差不多到会议时间了,该走了。”
声音有些冷冰冰的,没有什么情绪起伏。
“嗯,不急。”白墨却说,“先进来。”
他似乎听到了一声叹气声,然后两人从玄关进来了。白墨身后跟着一名西装革履,戴着眼镜,大概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
沈嘉言愣了一瞬,然后听白墨对他介绍道:“言言,这是蒋助理,他就是和我上次通话的人。”
一提起那通电话沈嘉言就有些囧,但还是和对方颔首打了声招呼,“你好。”
蒋助理似乎已经知道他是谁,也对他微微颔首打了声招呼,“沈先生您好。”
说到这里,白墨有些委屈地看了他一眼,“现在对我的怀疑打消了吗?”
沈嘉言尴尬,他不知道蒋助理对他们之间的关系知道多少,想让白墨赶紧别说了,只能点点头,“嗯嗯。”
蒋助理似乎对于他们之间的谈话丝毫不感兴趣,只是看了一眼腕表,再次催促道:“白总。”
“知道了。”
蒋助理的视线在白墨领口的领带上停留,然后微微蹙眉,“您的领带,需要重新系一下吗?”
白墨低头看了一眼领带,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嘴角泛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像是在炫耀一样,“不用,这是我爱人为我系的。”
沈嘉言:“……”
拜托出去以后别到处跟别人说是他系的,球球了。
蒋助理陷入了沉默,但总归是没有再说什么。
他知道跟这个老婆笨蛋是说不通的。
白墨穿好西装外套,对沈嘉言说:“言言,我该走了。”
“嗯。”沈嘉言将两人送到玄关。
蒋助理微微颔首,“沈先生再见。”
沈嘉言也客气地回应道:“嗯,蒋助理再见。”
他帮他们将门打开,看着蒋助理走了出去。
“言言。”
“嗯?”
他刚转过头就被他在脸颊上亲了一下,是一个很轻很快的吻。
“我走了,拜拜。”
沈嘉言还没反应过来,对方的人影就已经不见了。
他站在玄关处久久没动,脸颊一片滚烫。
.
江家老宅,江老在后花园里喂自己饲养的两只百灵鸟,两只鸟争先恐后,时不时扑腾两下,他被逗得不亦乐乎。
江铭越站在后花园入口望着江老的背影,对方正忙着喂鸟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他便出声叫了一声,“爷爷。”
江老这才停下手中的动作,回过身,脸上还带着几分笑意,“铭越,来了啊。”
他放下手中的饲料,到一旁擦了擦手,示意了一下旁边石桌前的石凳,“坐。”
江铭越照做。
江老在他对面落座,帮他倒了杯茶,“最近怎么样,很忙?”
江铭越这段时间基本上每天二十个小时都是在公司里度过的,这是他自愿的。一是因为想避免回家,二是因为,专注在工作上的时候才不会有闲情去想别的。
但他并没有跟江老说这些,只是摇了摇头,拿起茶杯,“还好。”
江老看了一眼他明显十分疲倦的脸色,笑笑,“不要太勉强自己。我跟你说过什么的,要劳逸结合。”
江铭越沉默了一瞬,“嗯,我知道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爷爷经常会提起江元洲,让他学习一下对方这点。
而江老似乎也想到了这里,只不过他没有像往常那样提起江元洲,而是顿了顿,片刻才道:“最近你和元洲都没有一起过来了,闹矛盾了?”
爷爷一向敏锐,什么都瞒不过他。
江铭越沉默不语。
江老也没有追问,拿起茶壶又给他加了点茶,意有所长地笑了笑,似乎丝毫不意外一样。
“来下盘棋吧。”
江铭越点头,拿起一颗棋子,脑中的思绪却不在此。
他想,或许爷爷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了吧。
他和堂哥的立场天生就是对立面,在其他所有人看来他们就是要斗到你死我活的关系,倒不如说以前和睦相处了那么久才让人惊讶吧。
他在心中想了许久,视线落在茶杯里的倒影上,不知不觉间连眉间紧紧拢了起来。
“铭越。”江老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他有恍些神地抬头看着江老。
只见对方的视线落在棋盘上,微微扬了扬下巴,“到你了。”
他这才回过神,看了一眼棋盘以后将棋子落在棋盘上。
江老不紧不慢地落下自己的棋子,缓缓开始道:“你对自己太严格了。”
闻言,江铭越抬起头,有些错愕地看着江老。
江老没有看他,继续道:“你很优秀,有能达到高处的才能和潜力,或许甚至在你堂哥之上。”
江铭越的眉头重新蹙了起来,没有说话,手中却不禁将棋子攒紧了些。
那他为什么,就是不如堂哥?
像是听到了他的心声一样,江老又道:“你没有不如你堂哥,但是你争不过他。因为你太清高了。”
江铭越一怔。
江老已经放下棋子,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后看着他,悠悠道:“听你父亲说,你不愿意去见顾家小姐。”
江铭越没有回话。
“联姻对于你来说未必不是件好事。如果这门亲事能成的话,集团的股东对你的支持也会上升。”
江铭越依旧不说话,但眼神中的厌恶尽显。
江老笑了笑,“别担心,我说这些也不是为了劝你。我相信你也知道这对于你来说是有利的,但就算明知如此,你也不会这么做不是吗?因为你不屑于使用这种手段。但是我想跟你说的是,元洲他就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