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同男人持平的眼睛眼神明亮的看着对方，漆黑的眸子上全是人小小的身影。
　　“你回来啦，累不累？肚子饿不饿？”他一迭声包含关切的问候让男人冰冻的心稍稍有了解封的痕迹。但是一想到这份细致入微温柔的背后藏着的目的，又重新“咔擦”一声给冻上了。
　　“不累，也不饿。”顾裴朗看着面前人明亮的双眼，搁在扶手上的手手指微微蜷缩了一瞬，声音听不出一丝情绪的起伏。
　　“这样啊……”苏瑾昱看着他，弯着眉眼，“没关系，那晚饭我们可以晚一点吃，我今天学做了炖汤，你先喝一点垫垫肚子，然后再吃饭好不好？”
　　顾裴朗看着他眼里的期待，明知道对方这么讨好自己都是有目的的，他还是不忍心拒绝。
　　“好……”
　　苏瑾昱勾着唇角愉快的起身进了厨房，不多时就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出来了。
　　“尝尝？我第一次做，但是好像味道还可以。”苏瑾昱小心翼翼地端着碗来到他跟前。
　　顾裴朗看见了炖得酥烂的鸡肉和同鸡肉躺在一起的人参，鸡汤没有多余的油脂，汤汁浓稠。
　　入口的味道出人意料的好，顾裴朗微微放松了表情，动作优雅不紧不慢的解决了手中的汤，而后抬眸看向面前的人。
　　“可以再要一碗吗？”
　　苏瑾昱的脸上绽开了一抹大大的笑容，衬得他英气俊美的模样有些傻气，他点头：“当然可以，我马上就去给你盛。”
　　大抵是苏瑾昱没能觉醒做饭的天赋，炖汤的技能倒是点满了，顾裴朗一连喝了三碗才作罢。
　　等到了吃晚饭的时候，面对着一堆依旧惨烈的菜，顾裴朗只是微微动了动筷子就没了后续。
　　苏瑾昱看着他碗里只缺了一个角的饭，目光顿时变得担忧：“怎么了，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还是身体不舒服？”
　　站在顾裴朗身后的张管家眼观鼻鼻观心，在心里冷笑：那饭菜什么时候合胃口过？
　　不过这句话她没敢说。
　　顾裴朗摇了摇头：“刚才的汤喝多了一些，现在不饿，你自己吃吧，不用管我。”
　　苏瑾昱听着他的话，咬着筷子皱眉。
　　顾裴朗放下筷子后也没有离开，就坐在餐厅陪着他，等到苏瑾昱咽下嘴里的最后一口食物放下碗筷后，他这才开口道：“吃饱了跟我去书房吧，我有些事想跟你说。”
　　他这副公事公办的语气让苏瑾昱没来头的心里“咯噔”一声。
　　“好……好啊……”点头应下的男人笑得有些勉强。
　　吃完饭后的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书房，合上门后的世界一下就安静下来，气氛莫名的有些令人压抑。
　　顾裴朗操控着轮椅转身看着面前的人，漆黑的眸子在明亮柔和的光线下泛着冷意。
　　“裴朗？”苏瑾昱害怕极了他这样的目光，一颗心都提了起来，面上神色依旧平静，心里却在疯狂回想这些天自己有没有做错什么事惹对方不高兴。
　　顾裴朗看着他没说话，许久之后才移开了目光，从身后拿出了两份牛皮纸装好的文件，然后递给了他。
　　黄色的封壳在灯光下有着异样的温和，苏瑾昱却觉得它无比的刺眼。
　　心里的不安瞬间扩大到了极致，他看着面前的男人，唇角扯出一丝僵硬的笑。
　　“裴朗，你这是做什么？”


第三十四章 裴朗，我爱你啊……
　　顾裴朗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道：“你先看看吧。”
　　苏瑾昱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他手中的文件，就好像那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他小孩子一般的将手躲到身后，讨好的看着他。
　　“我可以……不看吗？”
　　“阿昱，”顾裴朗看着他，目光像是在看一个胡闹的孩子，“成熟一点，好吗？”
　　苏瑾昱唇角的笑比哭还难看，他想问男人自己怎么不成熟了，可是嘴就像是被胶水粘住了一般。
　　顾裴朗递出去的手一直固执的停留在半空，苏瑾昱死死地咬着牙，最后还是因为心里那点可笑的心疼伸手将东西接了过来。
　　他心疼顾裴朗会手酸。
　　厚实的文件袋里放着两份文件，一份苏瑾昱很眼熟，因为前不久他才当着男人的面撕毁过一份，另外一份，是和苏家的合作。
　　前世和男人离婚后，苏老爷子和苏姜海连番上阵都没能让对方松口的事，这一辈子，男人答应得轻而易举。
　　只要这一次的货能搭上顾氏这条线，苏家在A市的地位，就会更上一层楼。
　　苏瑾昱盯着两份文件的目光恨不得能将它们戳成筛子，他气得身子发抖，一阵一阵的眼花，然而说话的声音却依旧温柔，尽管声线颤抖。
　　“裴朗，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裴朗看着他惨白的脸，心里抽痛了一瞬，选择撇过了头。
　　“我说过，不管什么时候，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的，我都会给，所以，你用不着这样。”委屈自己留在一个残疾人身边，低声下气的讨好迎合，去做不喜欢做的事。
　　“这样是什么样？”苏瑾昱颤抖着嗓音问他。
　　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就像是一个小丑，捧着一颗赤诚的真心送到对方跟前，却被对方以为是别有所图。
　　“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好，死皮赖脸的缠在你身边，就是为了这些东西？”苏瑾昱抖了抖手中的文件，情绪变得激动，音调都尖锐了起来。
　　顾裴朗漆黑深邃的眸子倒映着他难堪的模样，沉默许久后轻轻开口：“难道不是吗？”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将人直接打入了地狱。
　　有那么一瞬间，苏瑾昱尝到了心痛难当的味道，他颤抖着抚上泛疼的心口，大口大口的汲取着新鲜的空气缓解疼痛，泪水毫无预兆的夺眶而出。
　　假的，都是假的……
　　他自以为半只脚踏入了男人的世界，却没想到，从始至终，他一直都被拒之门外，男人站在高高的孤塔之上，垂眸冷眼看着他像个跳梁小丑一样在门外跳来跳去。
　　什么温柔，什么关心，统统都是假的……
　　离婚后，顾裴朗见过他哭过，不止一次，可是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让他难受，握着扶手的手指尖泛白，他沉默的看着面前的男人无声的落泪，下颌紧绷。
　　“我……从来没有想过，原来，你一直是这样……看我的……”苏瑾昱胡乱的揩着泪水，泪眼模糊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哽咽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不成调子。
　　太没出息了……苏瑾昱自暴自弃的抹着眼泪在心里想，他两辈子加起来的泪水，全都给了面前的男人，太没出息了……
　　他哭得这样惨烈，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顾裴朗开始怀疑起了刘奇调查的结果的真实性，可是白纸黑字，有证据有证人，容不得他不相信。
　　“别哭了。”低沉冷冽的声音带着淡淡的无奈响起，苏瑾昱看着面前的纸巾，硬气的没有接。
　　顾裴朗：“你想要的我都给你，你为什么还要哭呢？”
　　“你要我说多少遍你才清楚，我要的是你，只是你！”苏瑾昱没忍住朝他崩溃的低吼，手中捏着的文件“啪”的一声就扔回了对方的怀里。
　　顾裴朗垂眸看着腿上边缘发皱的文件，薄削的唇瓣抿成了锋利的线条。
　　“你要我做什么呢？”他问，低沉的声音略微沙哑，在安静的书房里几乎轻不可闻，他说，“我就是一个双腿残疾的废人，除了顾氏，一无所有，你要我这样一个废人，做什么呢？”
　　苏瑾昱听不得他说自贬的话，他摇头，眼泪疯狂的掉。
　　“你不是废人……你不是…… ”苏瑾昱看着他语无伦次，最后只能单膝跪在男人跟前抓起他的手，神色带着卑微和讨好，“你不是……我爱你……裴朗……我爱你啊……”
　　他再也没办法隐藏心里那份刻骨铭心的感情，藏了两辈子，灵魂都在叫嚣着非眼前的这人不可，他逃不了了，一辈子都逃不了了。
　　男人近乎崩溃绝望的告白让顾裴朗的神情一片迷茫。
　　爱？
　　“你就是一个魔鬼！吃人的魔鬼！顾裴朗，这世上没有人会爱你，爱你的人因你而死，你爱的人避你如洪水，你注定一辈子只能孤独终老！顾裴朗，你不配拥有爱……”
　　二叔二婶入狱前的话语回响在耳边，仿佛一个诅咒。
　　他们说得对，他这样的人，不配有爱。
　　男人黯淡的目光轻轻落在了眼前的人身上，他伸出手，掐住了对方的下巴让人抬头看着自己。
　　那双漂亮的眼睛已经肿成了核桃，顾裴朗替他擦去了眼角的泪水，动作算得上是温柔无比。
　　“你爱我什么？”顾裴朗勾着唇角，另一只手拉着苏瑾昱的手往自己盖着毯子的腿上摸去，黑沉沉透不进光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残忍的开口。
　　“摸到了吗？这双腿，肌肉萎缩退化，只剩下了一层恶心的皮，还有着狰狞丑陋的疤痕。它不能动，甚至没有知觉，唯一存在的意义，就是让我看起来至少是个完整的人，不会在百年之后入土，连最基本该有的骨灰重量都达不到。”
　　苏瑾昱咬着牙呜咽，死死地瞪大了眼睛流泪，被男人抓住的手不断的往外抽，对方却纹丝不动。
　　“阿昱，你摸摸它，感受一下，它是怎样的恶心。”
　　顾裴朗不让他逃，低沉冷冽的声音化作了恶魔的低语，将血淋淋的现实，残忍的摆在了他的跟前。


第三十五章 卑微苏
　　“你说爱我，你爱我什么呢？别的情侣夫夫可以牵手散步，在媳妇累了困了的时候抱他去休息，在对方走不动路的时候背着他走，更会只是在恩爱的时候把骑乘当做情趣，而不是像我一样，事情过后，连帮你清理的能力都没有，这样的我，你爱什么呢？”
　　“我……没关系的……”苏瑾昱死死地抓着男人的手，哭得狼狈，“我爱的……是顾裴朗这个人，不管他是什么样……瞎的丑的……聋的……哑的，只要是他，怎样都好，我都爱他……”
　　三人成虎，谎话说得多了，连自己都会骗过。顾裴朗想，现在的苏瑾昱，大概就是这样吧。
　　他相信苏瑾昱口中的爱吗？
　　不相信，因为害怕。
　　结婚前的男人还是那样的深爱着他学校里的女孩，还曾当着他的面说出就算是死也不会爱上他，是那样的信誓旦旦和坚决，这样他怎么敢相信，他爱他？
　　“阿昱……”顾裴朗看着他泪眼婆娑的模样，轻轻叹息了一声。
　　苏瑾昱莫名的感到心慌，他抓着男人的手几乎要用力到痉挛：“裴朗……裴朗你信我，你信我好不好……”
　　他此刻除了乞求，想不出一句话，男人看着他的目光是那样的冰冷淡漠，像是誓死也要和他划清关系一般。
　　“我求求你……求求你……”自尊和骄傲是什么，苏瑾昱已经忘记了，他只知道，他不能失去眼前的人，如果乞求，能让自己留在他的身边，他愿意将所有的自尊和骄傲都放在脚下。
　　“够了……”顾裴朗瞳孔剧烈颤动，满眼都是男人卑微的模样，不该是这样的，他的小骗子，不该是这样的。
　　“阿昱，够了。”顾裴朗的声音里满是疲惫，他怜惜的揉了揉被自己掐红的下巴，而后收回了手。
　　指腹一片湿润，沿着细小的毛孔一路潮湿到了隐隐作痛的心脏。
　　“你不该是这样的。”
　　那他该是哪样的？苏瑾昱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不管……你都不要我了，你都要赶我走了我还要像以前一样做什么……你不能这么残忍，裴朗，你不能这么残忍……”
　　顾裴朗垂眸，搁在腿上的文件在灯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灼得人眼睛疼。
　　苏瑾昱发现了他的目光，心里一横，一把抓起了两份文件再一次重现了上一次的场景。
　　雪花一般的碎片散落在两人的脚边，他红着眼睛看着眼前神情惊愕的男人，眼里闪过一抹疯狂，大有和人死磕到底的架势。
　　“现在好了，合同协议都没了，你不会赶我走了对不对？”
　　顾裴朗：“……”
　　“顾裴朗，我再说一次，最后一次，我苏瑾昱，这一辈子，都赖定你了，你赶不走我，就算是你死了，我也会跟在你屁股后追上去，你甩不掉我的。”
　　男人红着眼睛，满脸的泪水，却气势汹汹的放着狠话，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顾裴朗感觉到了来自灵魂深处的震撼。他不知道是怎么回到自己的房间，也不知道苏瑾昱是何时离开的，他只知道，自己又一次，妥协了。
　　拿出一早准备好的手机，顾裴朗拨通了刘奇的电话。
　　那边很快就接了起来：“Boss？”
　　“把之前准备好的合同，给苏姜海送去吧。”男人推着轮椅来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夜色，眼底一片空寂。
　　“是不是苏先生他……”刘奇犹豫着开口，自知自己多嘴，又立马停了下来。
　　“不是，”顾裴朗的声音带着几分飘渺，像是一团风一吹就会散的烟雾，“刘奇。”
　　男人轻轻叫了他一声，远在市区公寓的刘奇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
　　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只听见他家Boss用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的声音压声道：“我真的栽了……”
　　刘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将调查的结果全都放在了男人的办公桌上，然后又按照对方的吩咐准备了合同和协议。他清楚顾裴朗想要做什么，所以一一照办。
　　他以为这一次自家Boss终于想清楚了，却还是低估了他对苏瑾昱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