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则鸣大陆硝烟弥漫, 他们五人想要的世界和平,只能通过以战止战。
沈明泽空有一身神力,却因为失去了记忆,并不知道如何使用。
实力还弱小的时候,要学会找志同道合的盟友。
“这是我们精灵族第一次见到神。”莱雅娜郑重地说。
精灵是很重视仪式感的种族,尤其是对所有值得纪念的“第一次”。
后来的故事,就与话本里的英雄传奇没有太大差别了。
沈明泽好笑地听着莱雅娜的声音逐渐激动高昂,无奈地摇了摇头。
其实这些事情,旁观者看起来声势浩大、跌宕起伏,但对于他们这些亲历者来说,不过是一些稀松平常的小事,远没有旁人口中说的那样精彩。
“那后来,你们是怎么发现神是神的?”这是听故事听得入神的沈望。
剧情进展到现在,所有人也都只以为神是厉害一点的人类,连精灵族都还只是私下认为他是精灵母神。
“那他怎么会被关在地牢?深渊真的是他做的吗?”唐星煜理智尚存,时刻记得自己最关心的内容。
莱雅娜为难地皱了皱眉,“其实这部分,我也不是很清楚。”
知情人都对其中最关键的部分三缄其口。
黄昏战役结束后的第十八年,一切都已尘埃落定,战后的重建工作也步入了正轨。
则鸣大陆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如鲠在喉,让人连睡也睡不安稳——初具规模的深渊仍然在不断扩大。
于是三十二年前,神独自外出,亲下深渊,试图寻找到解决的办法。
他在下面待了整整三天,唐彦几乎要忍不住也跟着下去的时候,神终于回来了。
据说,神在深渊下找回了自己的记忆。
可那是什么样的记忆,莱雅娜不知道。
只知道那天之后,圣殿殿主希尔就开始单方面与神冷战了。
希尔极讨厌神明,他认为世界上就不应该有神明的存在。
他的父母是光明神的信徒,而且是极为虔诚的狂信徒。
希尔出生的时候,大陆的局势已经很焦灼了。
希尔的父母忙着为光明神效力,虽死犹荣,又哪会在乎一个小小孩童?
希尔饥一顿饱一顿,要不是他命大,或许早就饿死在空无一人的家里。
后来他好不容易长大了一点,能够自己照顾自己了,他原以为可以就此与父母和解,结果黄昏战役拉开了序幕。
光明神的两个信徒视死如归地上了战场,又满怀荣耀地战死。
徒留希尔一人,孤立无援地对着兵荒马乱的世间。
“这不就是迁怒吗?他比我还不讲道理。”唐星煜义愤填膺。
沈望像小鸡啄米一样疯狂点头:“就是就是,神也有好神和坏神,他不讲道理。”
“哪有那么夸张。”沈明泽忍不住说:“我觉得只是希尔想起了过去的事情有些难过而已,而且这也和迁怒不一样。”
希尔的排斥不是空穴来风,世界上的确不需要神明。
唐星煜狐疑地围着他转了一圈:“明泽,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莱雅娜也莫名其妙地看了沈明泽一眼,“至于深渊,的确与神有关。好像是神对这个世界的掌控力越强,深渊也会越大,而深渊变大了,神的实力也会增强。”
“听起来像是共生?神也没办法解决吗?”唐星煜放过沈明泽,专心听讲。
莱雅娜摇摇头,“神应该是自愿待在地牢的,缚眼掩耳闭口,通过减少感知力,来降低掌控力,限制深渊扩大。”
“其实当初,神明明和王说好了要在精灵之森陷入沉眠的,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又改了主意。”莱雅娜垂头丧气的,失望极了。“都怪希尔,一定是他欺骗了神。”
其实也不是欺骗。
沈明泽又想解释,但他这次忍住了。
如果可以有能清醒的办法,何必要选择沉眠呢?
他终究还是放心不下的。
*
希尔又去了地牢。
地牢内的魔法阵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发动,希尔沉默地站在台阶上,冷眼看着其中的斧钺汤镬、剑树刀山。
沈明泽被锁链束缚住无法动弹,他眼上仍缠着黑布,甚至没办法看见鞭子上缭绕的火光,与幻化成刀剑的电光。
刑罚无声,唯有利刃透体的声音显得清晰。
沈明泽一直很平静,脸色不曾变过,更没有发出一丝痛呼。
可额头上渗出的汗水,却显示这人并非没有感觉。
最后一道魔法阵的光芒闪过,地牢内的血迹消失一空,干干净净的,除了沈明泽身上又多了几道伤痕,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这是沈明泽自己画的魔法阵。
他那时刚被关进来,受不了自己一身黏糊血渍。忍无可忍之下,自己把锁链摘了,勤勤恳恳地绘了一道清洁魔法阵。
然后满意地欣赏了一番自己的成果,再自己把锁链戴好。甚至发现锁住手脚的部分有根螺丝松了,还主动拧紧了些。
不知道其他人知道这些事是什么感觉,反正唯一的知情人希尔很生气。
这根锁链号称是深海玄铁所制,据说连神力都能锁住,就算再强大的实力也没办法发挥出来。
希尔当时看到水晶球完完整整录下的过程,气得当场把水晶球砸了。
也不知自己买到假货,和沈明泽如此猖狂,到底哪一个更可气。
“希尔。”那人此刻看起来很是虚弱,连声音都带了点有气无力。
他于静谧黑暗之中准确找到了希尔的方向,让希尔不由得怀疑那人眼上那条可以隔绝魔力探测的鲛纱是不是也没有用处。
应该不是,那是沈明泽自己的东西,鲛人可舍不得拿次品应付这人。
希尔慢慢走近,隔着铜铁制成的栏杆,他问:“沈明泽,你会从这里出去吗?”
“为什么突然这样说?”沈明泽站得笔直,语调却柔软,透着他一贯的温柔笑意。
希尔听着耳边的声音,恍惚了一瞬。
难怪梅澜听到他这么说话总要生气,原来是他画虎不成反类犬。
“你明明是有能力离开这里的,我知道我困不住你。”希尔没注意到自己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了恐惧。
他是害怕的,沈明泽人还在地牢,他就已经无人问津了。
倘若沈明泽再出去了,谁还会记得曾经有一个希尔存在呢?
他曾兢兢业业三十二年,最初连觉也不敢睡,拼命学习,拼命提升自己,只为了让则鸣大陆更好一点。
可这人即便什么都不做,只要一个眼神,所有人都会奔向这人。
沈明泽像是感受到了眼前人的不安,轻哄似地保证:“我当然不会。”
他问:“希尔,你的心情不好吗?发生什么事了?”
希尔这些年里来过很多次地牢,每一次沈明泽都会问他“发生什么事了”、“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吗”,好像希尔只要说出口,不管多困难,他都能解决。
不是好像。
希尔知道,这人是真的有这种能力,即便这人如今被锁在地牢。
希尔有时来的时候的确带着困惑与无助,或许潜意识里,他是想向沈明泽求救的。
这人多厉害啊,无所不能,他无比确信,只要他轻飘飘三言两语随口提出,沈明泽就能为他想出解决的办法。
这人一定会帮他的,希尔从未怀疑过。
可每次那些话已经到了嘴边,希尔却总觉得不甘心。
他已单方面地和沈明泽决裂,如何还能承这人的情?更何况无论如何,他都是不想比沈明泽差的,至少不能差太多。
所以,即使对于自己而言,这些都是很艰难的事情又怎么样?他再努力一点,他再辛苦一点,一样可以解决。
——不是非需要沈明泽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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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啦啦啦啦~
第94章 神祇(19)
希尔眼神晦暗, 略微有些绝望。
他不知道自己这些年的坚持算什么,是不是不管他怎么做, 在所有人眼里, 他依然是远远不如沈明泽?
他缓慢走近,手指按上铁栏上紧密复杂的锁,输入魔力,默念咒语。
“啪嗒”一声, 铁锁落地。
希尔把门大敞开, “你走吧。”
他放弃了, 他用了三十二年试图证明自己, 结果唐彦视他为敌,江洗秋对他疏离。
如今就连梅澜也不要他了。
这话如果让别的人听见定然会觉得可笑, 高高在上的圣殿殿主, 想要依附他的人多如牛毛,从来只有他不要别人的份。
何曾这么卑微地把自己当作是别人可以轻易抛弃的所有物?
原来过了这么多年,他仍然是那个自卑敏感、不敢独处的小孩。
他不能自己踽踽独行,他会难受的,他会生不如死的。
——宁愿花团锦簇中死去,也不要一个人孤单地活着。
沈明泽似乎是叹了口气,他抬脚, 锁链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希尔不安地看着他离大门越来越近,幸好沈明泽很快停住了脚步。
原本松松垮垮捆住他的锁链已经被拉紧, 沈明泽站在一栏之隔的门内,与门外的希尔仅一步之遥
。
沈明泽仿佛能看见希尔的紧张,他包容地笑着说:“别担心, 我不会离开的,希尔, 你怎么了?”
希尔在黑暗中瞪大双眼,待看到这人当真不打算出来,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只觉得浑身的力气也随之消散,他无力地靠着身旁的栏杆滑坐下去,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他以为他是真心放弃了,他没有想试探沈明泽,是真的做好了放这人离开的准备。
可是原来他还是很害怕。
“大人,我好难过,我好累。”希尔喃喃地说,像是小时候的他心情不好时向沈明泽寻求帮助那样,肆无忌惮地袒露自己的脆弱。
希尔从前就叫沈明泽“大人”,开始是固执地坚持这是对救命恩人的尊重,后来不肯改口,则是因为梅澜是这么称呼那人的。
沈明泽半蹲下来,他原想像从前那样摸一摸希尔的头顶,忽而忆起他的手掌在方才受了伤。
他看不见,只能感觉狭长的伤口似乎还在渗血,掌心黏腻,于是只好作罢。
宽大的袖口垂下,遮住了沈明泽的双手,他轻轻嗯了一声,说道:“我在。”
平淡又从容,带着让人安定的力量。
“管理一个大陆太难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我好怕他们又打了起来。”希尔黑暗中的表情恐惧万分。
和平是他们五人共同的梦想,好不容易达成,绝不能毁在他的手里。
“大人,我不会,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处理永望城堡和巨石小镇之间的争端,我也不知道饱受争议的第三号法案应该怎么修改……”希尔絮絮叨叨。
第一个字出口,后面所有的话语都显得轻易,他将心头所有的抱怨与为难倾泻而出。
沈明泽安安静静听完,忽然问出了一个看似不相关的问题:“洗秋呢?”
江洗秋是这四个少年中最擅长权谋治理的人,这些问题对他来说应该不难处理。
“他们都不肯帮我。”希尔是真的很委屈。
这是他们共同在废墟中建立起来的理想国度,结果那三人全都撒手不管,只留他一人艰难跋涉、苦苦支撑。
沈明泽耐心地听他倾诉:“为什么呢?你们闹矛盾了吗?”
“……你真的猜不到吗?沈明泽、大人。”希尔自嘲地说:“因为你啊。”
希尔眼眶发红,知道这人看不见,于是放任自己眼泪流出:“沈明泽,你在这儿关了三十二年,他们也恨了我三十二年,我们两个之间,到底是谁更可怜一些?”
“你要是死了该多好,你如果死了,他们是不是就不会这么惦记着你了……”希尔是盛怒之下的冲动发言,他说完才发觉自己这话似乎有些过分了。
他张了张嘴,到底说不出道歉。
沈明泽手指一颤。
从前希尔来时从未说起过这些事情,他便也以为少年之间的隔阂纠纷是在最近才发生的。
原来已经过了三十二年……
那希尔这么多年来,一个人该有多难啊?
希尔闷闷地说:“不过也不是你的问题,是我太没用了。”
对于别扭的希尔来说,这句话相当于认错了。
沈明泽抬眼,目光仿佛透过黑布怜悯地看向他:“希尔,他们不该这样的。你没有错,是他们做错了。”
看似是在责怪江洗秋三人,可语气中又透着亲昵。
希尔恍惚抬头。
以沈明泽的性子,他只有对很亲近的人才会这样直白地指出“你错了”。
梅澜与唐彦也就罢了,他们俩自始至终都追随着沈明泽。可江洗秋有什么资格?他也背叛过那人,有什么资格还能让这人温柔地责备与教导?
希尔从来就做好了有朝一日梅澜离开他的准备,可他一直都相信沈明泽不会放弃他。
那是强大慈悲的神明,是他无论如何对待、无论如何拔刀相向、恶言詈辞,也会永远站在他身后,替他挡去一切风雨的存在。
可为什么,沈明泽对其他三人,也比对他更亲近了呢?
如果沈明泽都不要他了,那他还剩下什么?
“大人……”希尔惶恐不安地轻声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