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纸笔价格高昂, 也会有无数历史的真相被人详细记录, 更何况是几乎无需代价就可任意使用的星网呢?
只要有旁观者存在,伊万所说的每一句话, 都必然有可能会留下痕迹。
因为他太有名了。
虽然容景早在星网上把伊万相关的公开记载看了个遍, 但这一次,他却没有打下【元帅】这个关键词,而是依照伊万军衔提升的时间点,慢慢筛选。
或许这种行为很奇怪, 也很过分,但他知道伊万不介意。
隔着一道门, 容景依旧能听见伊万浅浅的呼吸声。
月亮逐渐飘至云端, 房间内的光线略微暗淡。他找到了一个废弃许久的社交账号。
博主头像是一张不露脸自拍,穿着联邦军部的旧式特训服。容景想要点进去,却忽然感觉心跳有些快。
【飞鸟:有一说一, 德维特是不是出了什么精神问题……难不成上次出任务的荒星有辐射泄露?我住在他隔壁宿舍, 最近每天出门都要被他那副死相吓到……咋回事啊??】
容景回想起伊万的那段跑圈录影,皱起眉头, 点进这条博文的评论区。
【老二:我也觉得伊万最近像个疯子一样,前两天叫他去看医生,他居然差点把我揍了一顿。真的疯了吧, 就不怕吃处分?】
【星空远航回复老二:我知道发生了什么。德维特刚来的时候不是整天跟我们说已经找到了未来的雄主吗?我怀疑那位雄虫阁下把他抛弃了, 哈。】
【老二回复星空远航:卧槽, 你说得对!真有这回事,我那时就觉得他是失心疯了。开什么玩笑,从垃圾星出来的家伙敢说自己看见过雄虫,滑天下之大稽。】
【飞鸟:原来如此……不是辐射影响神智就行。悄悄说一句,反正自从德维特当上小队长,我就再也没听他提起过这件事。笑死,吹牛打脸啪啪响,坐等他以后被撤职了又拿失恋当借口。】
【明子:额,说不定他喜欢的雄虫结婚了?】
【老二回复明子:结婚了就这样要死要活?不能自荐当雌侍吗?啊对对对,骄傲的德维特怎么可能甘愿给别虫当小的呢,他连洛非阁下的示好都拒绝了,真是有骨气。】
【飞鸟回复老二: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想干什么。长官昨天又罚他去跑圈了……想死也别死在我们分队行不行,摊上这种队长简直无语。】
……
容景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从未见过如此多……有关于伊万的恶评。
他自虐般地将这些对话阅读了一遍又一遍,分析着每一个字的含义,最后将光脑摘下来,猛地掷向墙面。
未来的雄主?
是谁?
容景揉了揉手腕,弯唇笑起来,眸子却弥漫着浓郁的墨色。
打开门,伊万依旧坐在墙边。
他听见动静后,便沉默着将姿势改为跪坐,像是提前知道自己做了错事那般,乖得不行。容景唇角弧度更甚。
“伊万,”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雌君,黑发披散垂落耳际,遮住了眼中的情绪,嗓音温和,“你还记得,在A61星系接受特训的日子吗?”
伊万瞳孔放大,身体微微瑟缩了一瞬,手指逐渐攥紧:“……我记得。”
“告诉我,谁是你‘未来的雄主’?”
“是您。”
伊万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他仰起头直直注视着容景,语气笃定,却藏着些微不可察的委屈与祈求。
但容景只是顿感荒谬地轻笑了一声。精神丝冰凉如铁,没等伊万再次开口便呼啸而出,缠着他的脖颈,将他狠狠揪起来按在了墙上。
“算了,这个话题暂且搁置。”
反复咀嚼着心头那股发疯般燃烧的焦灼感,容景一步一步向雌君走近,最后慢条斯理地捏起他的下巴,眼睛弯弯。
“抱歉,我现在要对你做一些不好的事。”
伊万呼吸陡然粗重,却没有丝毫想要挣扎的意思。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
转眼,第二天清晨。
当微凉阳光沿着窗户缓缓漫向床边,伊万忽然轻声道:“早安,雄主。”
他语气一如往常的每个清晨那般,只是略显虚弱。
容景垂眸摩挲着伊万的手指,像是哄孩子般声音甜美:“我今天不去学校了,你也别出门,好不好?”
“……好。”伊万喉结微滚,看了一眼依然被绑在床头的手腕,却并未变得态度激烈。
容景觉得自己终于冷静了些许。昨晚那种脑子被烧断了一根弦的极端冲动,在伊万无尽包容的配合中逐渐消散。
但该问的还是要问。
“说说吧,未来的雄主是什么意思?”他柔声道。
“是您,真的是您。”伊万像是做了一个决定,声音笃定。
容景给伊万倒了杯温水,抵在他唇边,看着他慢慢喝下,才继续道:“你说实话,伊万。”
“雄主,您还记不记得我说过,您夜晚做噩梦的频率很高……”伊万顿了顿,抬眼仔细地观察了一番容景的精神状态,确认他现在已经变得平静,便接着问道,“您小时候,也经常会这样,对吗?我是指,从小就如此。”
“……你,你怎么知道?”容景愣住,精神丝不受控制地收紧。
伊万就像是没有感觉到手腕的刺痛,闭了闭眼后轻声说:“我看见过您的梦,不,应该说,我曾经可以进入您的梦中。”
容景将水杯重重放在床头,眼睛睁大,手指却微微颤抖起来:“伊万,你不要开玩笑。”
伊万将声音压得很低:“冒犯了,容家五公子。”
“……什么?”
惊诧从喉底溢出。容景偏过头,不敢置信地攥紧床单,半天都说不出更多话。
自己的来历在伊万眼中,难道一直都是透明的?
这是什么天大的玩笑?
“雄主,您还记得结婚那天,送给我的手帕吗?从那一刻起我就更加确定,您就是我梦中遇见的那个容景,”伊万眸中透出隐隐担忧,但坚定地说了下去,“傲雪寒梅,我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可这是您亲口说的。”
可谁会记得自己幼年那接连不断的梦呢?
容景甚至从未试图回忆过。
他只记得因为太过孤独,小时候他会经常对着空气说话,会幻想自己拥有一个朋友……可以在寒冷的夜晚与人相伴取暖。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就把那段最黑暗的经历藏在了心底。
而伊万竟然一字一句讲出了这个世界并不存在的词汇,仿佛是刻意练习过无数遍:“您说,您也很想被母亲带去北地游玩,想看一看梅花是否真像诗书中所说的那样,立于雪中、浑身傲骨……那时我说,别难过,你一定会有机会看见。”
容景没有办法反驳,因为他的精神力在第三次进化后,已经大幅度强化了大脑记忆。这段对话竟然真的发生过,他现在只要稍稍回想就能记起……
他松开捆着伊万许久的精神丝,有些无力地靠在床边,久久沉默后,垂眼道:“我每一次听到回应,都以为是自己发了癔症。”
即便到了这一刻,容景都感觉很不真实,脑袋嗡嗡作响。
这些事情未免太像一个玩笑。
伊万顾不上自己手腕的淤青,坐起身将容景用力抱在怀里,吻遍了他的额际眉心。
“我最初也这么认为,因为我看不清您的模样,只觉得自己在做一个环环相扣的梦……但您的声音实在太过真实,我信了,我忍不住信了。”
伊万低沉嗓音里压抑着浓烈的情绪,他缓了口气,又道:“雄主,您知道您说自己即将定亲时,我有多绝望吗?我恨不得死了算了,我甚至想拼命找出穿越到那个世界的方法,但在那天之后,您就再也没有出现……”
容景将脑袋搁在伊万的颈窝里,忽然轻轻笑了一下:“所以,你在那么早的时候,就把我当成未来的雄主,还敢到处宣扬?胆子挺大。”
伊万眼中露出一瞬间的局促,偏过头顿了顿,却很快变得更加坚定。他沉声道:“那时我想,如果这辈子都无法见到真实的您,那就等到死后,我再去追求。我就是认定了您。”
这是在说什么疯话啊……
容景哑然失笑。他眨了眨眼,忽然觉得许许多多的事不再难以启齿,但两个世界中的时间流速似乎并不相同。
随后他抬眸看向伊万,不动声色地计算着雌君究竟等了自己多少年:“很可惜,我已经先死了一回。我在准备定亲的第二天……就死了,然后才来到这里。”
“……”
伊万的手臂骤然收紧,他凑近容景耳边,说:“既然您能来到这个世界,我必然也会有办法再过去。总有一天,我会把害您的人都杀了。”
他反复咀嚼着“人”这个字眼,嗓音低哑。
作者有话要说:
此时单纯的伊万并没有意识到,即便他在努力把话说开,雄主却依然是那一颗已经漏了芯子的芝麻馅白汤圆。
修补尚未成功,元帅还需努力。
第26章
容景轻抚着伊万侧颈的淡淡勒痕, 唇边泛出浅笑:“即便真有那天,说不定害我的人也早已变成了一抔黄土。”
三年多的时光稀释了太多情绪,或许不足以让容景彻底释怀, 但他也不会再将死亡当作一个难以启齿的沉重话题。
“若是如此, 我会把那堆黄土也挖出来烧了。”伊万闷声道。
与容景相反, 伊万此刻完全无法释怀, 眉头紧锁,说出的话甚至显得有些幼稚。
容景喜欢看见这样的雌君。他笑意更深, 微凉指尖拂过伊万的眉心, 将那处沟壑抹平。
“其实他们也算做了一件好事。如果没有来到这个世界,现在我依然只会将你的存在当作癔症。”
伊万趁机拉着容景的手吻了吻,态度认真:“雄主,就算我永远没有机会成为您的雌君, 我也宁愿......您从未经历过这样可怕的事。”
听见这话,容景忽然沉默了半晌。
“宁愿让我留在那边, 和一个陌生人结婚, 从此再也见不到你?”
他眸子透出危险,不由自主地故意曲解了伊万的意思。
伊万一愣:“不,不是。”
“伊万, 你最好不是真的这么想。”容景挑眉笑道。
他轻轻从伊万的怀抱中钻出来, 坐在床边系好上衣纽扣,略微思索后又多穿了一件外套。柔软的纯白家居服将他衬得相当无害。
伊万有些茫然。他揉了揉手腕, 想跟上去帮雄主梳头,可容景却还是在笑:“不许下来。”
“雄主?”
“我们说好的,今天你哪儿也不能去, 对不对?”
“……是, 雄主。”
伊万乖乖坐回原位, 但并没有特意扯过被子遮掩身体,而是坦然地靠在床头。
雌虫的恢复能力实在太强,他垂眼看向自己身上逐渐变淡的斑驳红痕,细细品味着这股……被豢养的错觉。
容景也倚在梳妆台前,抱着手臂一点一点打量伊万。
指印,勒痕,咬伤,泪迹。
黑金虫纹盘旋于腰侧若隐若现,骨翼在昨夜被强行扯开过,现在又委委屈屈缩回了背部,却因为受到太多刺激而依旧微微颤着。
红发被汗水打湿了一次又一次,那汪深邃碧眸只剩下柔软与驯顺。
每个细微之处,都遍布了容景留下的印记,像一具刻意制造的观赏工艺品。
容景很满意,笑着拿起伊万的光脑,点开拍照功能,“咔嚓”一声,将这个画面永远留在了相册里。
伊万浑身一颤,忽然感觉像是有热流涌进胸腔,手指攥着床单却没有躲避,配合地扬起脸,看向镜头。
其实,他也很喜欢看见这样的雄主。
*
小管家定时做好了两份早餐,端进卧室。
它发现伊万还坐在床头,又返身带回一张折叠小桌子,将食物和刀叉整齐地摆放在桌上。
伊万没有动,而是看向容景,像是要征求他的同意。
容景点了点头,伊万又道:“雄主,您也来吃一些吧。昨晚……您也很累。”
精神力近乎透支了好几次,怎么可能不累。
“好。”容景笑着坐在伊万身边。
虽然无处安放的各种情绪,已经填饱了他的肚子。
他拆开一盒乳果汁,喝了几口,才发现自己仿佛在沙漠中走了一遭,喉咙干涩得几近刺痛。
容景将脑袋搭在伊万肩头,看着他慢慢吃完最后一片培根,才清了清嗓子问道:“伊万,你进入我的梦中时是什么感觉?”
“很放松,像飘在云里……起初我竭尽全力地想要保持警惕,但我发现自己做不到。”伊万回忆道。
容景忽然想到了什么,抬起头目露诧异:“等等,这会不会是一种变相的精神力疏导?正因为这件事,你以前才会那么多年都没有经历过精神力暴动,一次都没有。”
“其实我一直都这样认为,雄主,您是我的救命恩人,”伊万嗓音温柔,说着说着却偏过头,眼里夹带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羞耻,“我当时没见过什么市面,懵懵懂懂,只知道能为雌虫做精神力疏导的只有雄虫……所以,我擅自将您当成了我未来的雄主。”
容景轻笑一声:“从本质上来看,你并没有猜错。”
伊万放下刀叉,用桌边的湿巾抹了把脸,跟着笑起来:“我太年轻了,根本不懂什么叫做低调,死死认定您是雄虫后,总是忍不住跟队友们炫耀。那个时候我真的非常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