饰演摄政王的演员，今天并没有来到现场。
　　《天子谋》分为两个剧组，摄政王与小皇帝幼年期的演员，在另一个剧组拍摄。
　　按照剧本进度，第六集 之前小皇帝还未成年。到了第七集，成年版的小皇帝才出场。
　　寒霜霁演独角戏，定定凝望空气，仿佛摄政王站在那里和他说话。
　　等‘空气’说完台词，寒霜霁一脸懵懵的表情。
　　“皇叔要把奏折交给朕批？可是，朕看不懂啊。”漂亮的美人脸上写满苦恼，塑造出浑然天成的笨蛋形象，“不可不可，朕还有许多事要做呢。”
　　剧本中，摄政王会板起脸问他：你有什么事要做？
　　小皇帝支支吾吾答不出来，利用痴痴笨笨的假象，应付摄政王的试探。
　　寒霜霁却没有按照剧本演，突然临场发挥，吞吞吐吐地招供，“朕昨日答应了歌女，要、要让三千禁军……去林场狩猎，给她们抓野兔子玩。”
　　表演结束，满室静默。
　　苍炎陵沉声质问，“谁允许你改词的？”
　　跟苍炎陵合作过的演员都知道，苍大导演最忌讳临场发挥，甚至会因此跟已签约的演员解约。
　　寒霜霁毫无惧色，慢条斯理分析，“我看过剧本和原著，认为这个地方支支吾吾答不上来，更容易惹摄政王猜疑。以他狡诈多疑的性格，肯定会加大对小皇帝的监视力度，确认他到底有什么事要忙。”
　　“他说得对。”旁边编剧听完，小声告诉苍炎陵，“这段对话中，小皇帝假如支支吾吾，等于对摄政王有所隐瞒。以摄政王的控制狂魔人设，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小皇帝。我跟原作者讨论过，小皇帝应该怎样回答才能保全自己，让摄政王相信他罔顾朝政，沉溺美色与享乐中。”
　　全球最年轻影帝蔺渊给出评价，“他接的很自然。”
　　苍炎陵眉头紧皱，严肃的审视台本。
　　半晌，苍导曲起手指敲敲桌子，“下一幕。”
　　苍炎陵要求严格，必须三幕全部通过，才能得到角色。
　　第三幕是剧情中后期的戏，男主和大反派第一次激烈冲突。
　　摄政王故意设计小皇帝御驾亲征，与敌方军队正面交锋。意图借太子之手杀死小皇帝，顺理成章接替皇位。
　　亡国太子骁勇善战，轻而易举打败琉国大军，俘获小皇帝。
　　被抓到敌营，小皇帝终于露出本来面目。
　　“蔺渊。”苍炎陵cue到旁边蔺渊，“正好你在，跟他对个戏。”
　　“好。”蔺渊向来敬业，起身走到寒霜霁面前。
　　“谢谢前辈，请多指教。”寒霜霁十分守规矩，眼睛里写满正直。
　　由于过于正直，倒让蔺渊感觉诡异。
　　他还记得初次见面，那只肆无忌惮乱摸的手。
　　今天，从寒霜霁进入试镜间到现在，这还是第一次正眼看自己。
　　目光停留的时间，甚至没有在苍炎陵身上停留的时间长。
　　莫非他转性了？
　　还是说，转移目标了？
　　“蔺渊，你如果不想演，可以找个群演代替你。”孟海凑到他身边，小声提醒，“那个试镜演员风评差，演技又烂，没必要陪他浪费时间。”
　　蔺渊瞥他一眼，“代替我？”
　　孟海意识到说错话，立刻做了个给嘴巴拉拉链的动作。
　　第三幕剧本，长台词比较多，苍炎陵给了半个小时背词时间。
　　演员记台词通常是‘明天演今天背’。蔺渊今天只负责搭戏，原本可以照着台本念，没必要背台词。
　　但搭戏演员手拿台本，容易影响试镜演员的状态。趁着寒霜霁背台词期间，蔺渊把那几段台词背过了。
　　“准备好了吗？”
　　“好了。”寒霜霁把闵野的领带要过来，假装绳索，将双手绑到身后。
　　他自己绑自己，操作起来比较困难。领带胡乱缠两圈，比起束缚，更像是玩闹性质的调情。
　　这个人的天赋点，大概全点在勾引人方面了。
　　试镜开始，蔺渊眼神瞬间变了，化为那个背负家仇国恨，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毋朝太子。
　　“我知道，琉国的朝政和兵权，皆由你皇叔掌控。他想借我的手除掉你，可我偏偏不当这把刀。”
　　寒霜霁跪坐在那儿，披散的长发遮住脸，周身笼罩兵败如山倒的颓唐。
　　他没有换戏服，也没有做小皇帝的造型，却已然表现出美人被俘获的楚楚可怜。
　　“你当真不杀朕？”寒霜霁声音轻颤，怯生生的，没有安全感，“朕不信，除非你发誓。”
　　毋朝太子行事光明磊落，言出必行。当场按照他的要求发誓，再三保证留小皇帝一条活命。
　　原著中，该桥段主要体现出大反派的阴险狡诈，以誓言胁迫男主。
　　然而，眼前两位演出的场景…
　　总感觉有些微妙。
　　“朕记住了，你是一朝太子。君无戏言，你要说话算数。”寒霜霁撑起身体，努力想要站起来。
　　试了好几次，又摇摇晃晃栽回去，只好仰起脸看蔺渊，眼底飞快闪过一丝狡黠。
　　遵循剧本，寒霜霁提出要求，“无论朕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不能杀朕。”
　　蔺渊唇间溢出一丝浅淡笑意，“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别说你现在是毋朝的阶下囚，即使你依然高坐琉国皇位，我也不屑于动手，取一个废物的性命。”
　　“废物，呵。”寒霜霁冷笑自嘲，游刃有余换了黑化声线，“若我不是废物，早就死了几百次几千次。如何保全性命到今天，又如何与你相见。”
　　“见我？”蔺渊眉头一皱，“你为何要见我。”
　　寒霜霁歪歪斜过身体，似笑非笑看他，“因为你要光复旧朝。我日思夜想，就盼你快些来，救我出重重深宫。”
　　蔺渊脸色变了变，完美演绎人物复杂的心理活动。
　　“你以为，是皇叔设计我御驾亲征吗？”寒霜霁笑得极美，却让人不寒而栗，口中缓缓吐出几个字，“错了，是我故意的。”
　　“原因？”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寒霜霁目光飘远，语气轻淡，慢悠悠告诉他身世之谜。
　　原来，当年毋朝君主和琉国皇帝同归于尽。毋朝君主身边亲信心生一计，为了保全刚出生的太子，偷偷将他跟年龄相仿的琉国遗孤掉包。
　　此后十数年，本该颠沛流离的太子成为琉国皇帝。囚于深宫，眼睁睁看着琉国最后的骨肉，率兵攻打自己的江山。
　　“我腰间有半块玉佩，是父亲留给我的。你叫了十几年母后的人，手里应该也有半块。”寒霜霁总算站起来，一步步逼近蔺渊，贴近他耳边用气音询问，“我才是毋朝仅存的正统皇室血脉，至于你——”
　　“究竟要光复谁的江山？”
　　“……”蔺渊缓缓转过头，对上那双深不可测的狐媚眼。
　　试镜剧本到此为止。
　　房间里好几位剧组主创，却没有一个人喊‘卡’。
　　表演结束，寒霜霁退后几步与蔺渊拉开距离，自顾自解开手腕的领带。
　　编剧首先回过神，边摇头边感叹，“绝了，你俩绝了！”
　　“嗯嗯！”旁边策划赞同地用力点头。
　　按照原著描述，琉国太子是个老白嫖狗，贪生怕死且诡计多端。
　　主角付出鲜血和智谋打下的江山，他却要求拱手相送，让读者恨得牙痒痒。越到后期，评论区要求‘狗皇帝快点下线’的呼声越来越高。
　　许多书迷无法理解，为何男主会因为一句誓言，把反派留到大结局。
　　看完他俩的表演，现场观众表示完全理解男主。小皇帝妥妥一朵妖孽黑莲花，满肚子坏水，步步为营把太子吃死死的。
　　而且他长得漂亮，谁忍心让漂亮美人领盒饭呢？
　　原著连载期间，由于小皇帝过于恶毒，跟男主仇深似海，只有极少数□□嗑他俩的冷门CP。
　　假如寒霜霁来饰演小皇帝……
　　工作人员悄悄拿出手机：先去双太子超话买个房，剧开播后肯定会升值的。
　　围观群众已经暗搓搓开始嗑了，苍炎陵总算动了下，反复摩挲下巴硬硬的胡茬。
　　半晌，苍导沉声抛出两个字：
　　“不行。”


第06章 没有技巧全是感情
　　听见苍炎陵斩钉截铁说出‘不行’两个字，试镜间外面，前来打探情报的人欣喜若狂。一路扭着秧歌跑回去，向陈悠悦汇报。
　　“好消息好消息！苍导果然不满意，寒霜霁试镜没通过！”
　　“真的吗？！”陈悠悦喜出望外，从座椅上弹起来。
　　经纪人：“听听，我说什么来着？他演技那么烂，肯定过不了苍导那关。”
　　“活该！我赶他那么多次，谁让他不走。”陈悠悦仿佛大仇得报，拿起手边的奶茶和蛋糕，美滋滋给粉丝分享日常自拍。
　　陈悠悦：今天的悦悦甜度满分，大开心！[图片]×9
　　微博发布成功，关注他的四百万粉丝抄起键盘争抢前排，激情夸奖‘漂亮妹妹/妈咪的宝贝女儿/悦悦小公主好可爱’。
　　陈悠悦常年走娇花路线，努力散发可爱。然而可爱的东西，经常与少女联系起来，导致他家粉丝多为泥塑粉，强行误解艺人的生理性别。
　　陈悠悦本人乐在其中，偶尔还会迎合她们，自称‘悦悦妹妹’，从来没有扭转现状的打算。
　　经纪人见他消停了，把刚才打听情报的人拽到墙角，低声询问，“你告诉我，寒霜霁试镜真的失败了吗？”
　　“千真万确！”他用力点点头，“我亲耳听到苍炎陵说不行！”
　　苍导说完‘不行’之后，试镜间内鸦雀无声，剧组主创们诡异的沉默。
　　跟苍炎陵合作那么久，大家知道苍导要求严格，却没想到会这么严格。
　　确实，寒霜霁整个试镜过程中，并没有表现出资深演员那样专业的技巧，镜头掌控力和拍摄配合度比较弱。
　　不像蔺渊那样，演戏之余还能分出注意力，游刃有余照顾摄影师。
　　但寒霜霁诠释的角色本身，无限接近于完美。
　　试镜过程中，大家很难感觉他在‘演’。言行举止，一颦一笑，宛如真正存在的琉国皇帝。
　　如此自然生动的演技，苍炎陵究竟还有啥可挑剔的？
　　“苍导。”蔺渊开口叫住苍炎陵，打算替众人问出疑虑。
　　“嗯，我说蔺渊啊。”苍炎陵先发制人，提出改进要求，“你们俩互动太少了，没有把这段冲突戏步步紧逼的压迫感表现出来。等到正式拍摄的时候，你这样……他提起玉佩，你就摸摸他的腰，把玉佩拿出来。”
　　“好。”蔺渊答应下来，故作无意瞥了眼寒霜霁的腰。
　　纤细柔软，两只手应该正好环住。
　　“苍导。”编剧转向苍炎陵，用目光无声询问：你也嗑到了？
　　“啥？”苍炎陵粗声粗气反问，露出钢铁直男的视线。
　　“你说‘不行’是指剧情方面吗？”编剧挑明重点，“小寒的试镜呢？”
　　“试镜呀？”苍炎陵如梦初醒，“哦哦，就他了。”
　　“苍导！谢谢苍导！”短短几分钟，闵野经历从大悲到大喜，眼泪差点逼出来，“您放心吧！您把这么重要的角色交给寒霜霁，他肯定好好演，不会让你失望的。”
　　“野子。”寒霜霁神色从容，悠悠提醒道，“别替我瞎承诺。我会尽力演，失望与否，是他自己的事，与我无关。”
　　“祖宗，我滴祖宗哎！”闵野恨铁不成钢提醒，“我说的都是场面话，难道你听不出来吗？”
　　“能啊。”寒霜霁扯出一抹假笑，“但是我不喜欢。”
　　太注重所谓的‘场面’，势必会委屈自己。
　　寒霜霁才不要受委屈。
　　他要成为被迁就，被奉承，永远随心所欲的那一方。
　　“行了，我也讨厌场面话。”
　　苍炎陵敲定演员人选，催促副导快点准备合约。
　　“趁着还没签约，我先把规矩讲清楚了。”苍炎陵顺着他的话，沉声提醒，“既然我选中了你，咱们就要一起对成片效果负责。我抠戏比较狠，说话也糙。你如果介意，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为什么要后悔？”寒霜霁迷茫地问，“签约以后，我只需要当好琉国小皇帝，对吧。”
　　“……呃，理论上是这样。”苍炎陵立规矩未遂，有种一拳击中棉花的感觉。
　　寒霜霁愉快地表示，“放心吧，我还挺擅长当皇帝的。”
　　众人：？？？
　　说得像你做过皇帝一样。
　　寒霜霁已经跟经纪公司单方面解约，闵野身为他工作团队的一体机，哒哒哒跑去跟副导签约。
　　影视合约需要仔细琢磨，特别费时间。寒霜霁挑了个安静的角落，聚精会神观摩其他演员拍摄，从中借鉴专业演员的拍摄技巧。
　　之前他翻无限笔记，发现自己穿了99个世界，偏偏没有哪个世界是当演员的。
　　导致他现在演戏，没有技巧全是感情。
　　对于演员来说，浑然天成融入角色当然好。
　　但影视剧的拍摄过程，需要剧组工作人员共同努力。
　　比如哪个角度适合拍摄、哪个高度入镜效果最佳、拍摄过程中如何与镜头互动等等等等。
　　这些技巧，需要寒霜霁多多总结学习。
　　不知不觉到了下午饭点，剧组完成今日拍摄任务，欢欢喜喜收工。
　　寒霜霁依旧保持几千年延续的良好习惯，倾向于用纸笔记录学到的知识。
　　他把笔记本摊开放到膝盖上，握紧笔杆认真奋笔疾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