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的身影最后消失在视线中。
　　叶珏在叶母困惑的询问声中，茫然的摸了摸脸，满是泪水。
　　他坐在沙发上，身前是正在播放新闻的电视。
　　后知后觉的，他突然想到。
　　……这一次，裴珩连电话号码也没有给他。
　　茫茫人海。
　　他们好像彻底见不到面了。
　　成年人口中的再见，可能是下次见面，也可能是再也不见。
　　星期一上学，他才从谈宋口中得知，裴珩从始至终没打算参加高考。
　　裴家夫妇已经为他安排好了未来。
　　是他固执的要求要再留下来两个月。
　　所以裴珩从来都没有想过疏远他。
　　他只是觉得，或许少一点交集，最后分别的时候，叶珏就会少哭一点。
　　在他的印象里，叶珏永远是大盘山的村庄里，那个乖巧、爱哭，可怜又可爱的小叶子。
　　他从谈宋手中接过了四封信。
　　四封信的署名、落款皆是裴珩，写于每一年的十二月一日。
　　那一天是他的生日。
　　虽然他们相隔甚远，可在那昭示着成长的一天里，他的哥哥，在他不知道的角落，认真的为他写下了一封封信。
　　远远地，他也对他说过“生日快乐”。
　　02年的十二月一日，叶家为叶珏买了一个很大的蛋糕。
　　插着蜡烛的蛋糕上，写着天天开心。
　　他双手合十，在叶父叶母期待的注视下，许着自己都说不清的愿，睁开眼的前一刻，一切心绪沉淀。
　　他虔诚的、认真地想。
　　希望裴珩一切顺利。
　　他充满坎坷的童年时期，纪珩为他挡下了外界的伤害；
　　他看似圆满、收获了一切爱的少年时期，裴珩再次替他铲除所有危险。
　　每一次和他相遇，裴珩好像都会遇见不好的事。
　　他不敢再自私的许这些愿望。
　　只在愿望的最后，悄悄地想——
　　希望裴珩不要忘记我。
　　不用经常想起他，只要在特殊的节日里、特殊的环境下，或许是圣诞节、或许是春节，能不经意的想起曾经相伴数年的玩伴，并在心里说一句“节日快乐”，就好了。
　　人与人的缘分也会短浅至此。
　　所以在高三那年分别后，他再也没有收到过有关裴珩的半点消息。
　　直到大二那年，放假回家。
　　他闲来无事，翻开了一本纯爱小说。
　　头上陡然炸开的剧痛，伴随着一阵晕眩，让他穿进了这个世界。
　　世界为让他沉迷，从他的记忆深处提取出两个人影。
　　一个，是这么多年来，他每每想起都会难过想念的裴珩；
　　另一个，是他想象中，没有经过这些，永远能意气风发、如天之骄子般长大的纪翊。
　　记忆尽数回归。
　　他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后悔。
　　……就像裴珩希望他平平安安的长大那样。
　　他其实也希望，裴珩能万事顺遂、随心所欲。
　　这两个分割开的角色，是他为自己造的一场梦。
　　梦醒了。
　　他也该清醒了。
　　*
　　……
　　大盘山呼啸肆虐的风雨中。
　　雨水浸湿了盘山公路。
　　叶珏大脑昏沉。
　　眼前是一片虚幻的人影。
　　盘山公路两旁绵延至天际的森林，簌簌抖动着叶子，枝桠交错间，传出声声风嚎。
　　【宿主，】系统焦急地声音响起：【你怎么了？】
　　叶珏声音平静，五指却紧的泛白：“……我想起来了。”
　　系统茫然：【想起来什么了？】
　　【算了，先别管这些了……宿主！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见叶珏恢复神智，它格外兴奋地道：【现在这个世界的管辖权已经全权由你掌管！你要不要回到现实世界？】
　　【真是没想到啊，这个任务破局的关键居然真的是让裴珩、纪翊一块死，】系统愤愤：【还搞什么撮合他们俩，简直就是恶意误导！】
　　视野慢慢清晰。
　　眼前是了无生息的裴珩和纪翊。
　　那两张熟悉的面上，是一片深藏的疲惫。
　　天空黑沉。
　　乌云翻滚。
　　咆哮的风雨倾洒于他们身上。
　　叶珏踉跄着起身，竭力想要跑到他们身边，身体却好像不是自己的，虚弱的不成样子。
　　【宿主？】系统怔住：【……你怎么哭了？怎么了，任务完成了，你不高兴吗？】
　　叶珏闭了闭眼，喉咙仿佛塞了一块棉花，闷得喘不过气。
　　“我不高兴。”
　　他红着眼眶，深吸一口气：“他们又因为我……”
　　哪怕是虚幻的世界里，他的哥哥也会为了他，做出对自身极为不利的选择。
　　【哎呀，宿主，你不要钻牛角尖嘛。】
　　系统说：【我知道裴珩和纪翊长得很像一个你认识的人啦，回到现实说不定你就能见到他了。】
　　眉心顿时蹙起，叶珏问：“你怎么知道裴珩和纪翊……？”
　　【你告诉我的啊。】
　　“我告诉你的？”
　　【对啊，之前的任务里，你和我说过。】
　　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叶珏抬起头：“我们之前那些任务，到底是怎么失败的？”
　　【还不是你总是心软，具体细节我不能说，】系统道：【不过那些世界里，裴珩和纪翊都活的好好地。】
　　它念叨着：【难怪我们永远完不成任务。】
　　……活的好好地。
　　看着明明只有几步之遥，却仿佛隔了天堑的裴珩、纪翊两人，心脏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
　　叶珏呼吸急促，缓慢的道：“我想去看看。”
　　系统一怔：【看什么？】
　　【裴珩和纪翊吗？】
　　“嗯，”叶珏说：“我其实……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他深吸一口气，眼眶红通通的，却还是抿唇笑了下，“如果回到现实，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现实世界里，他一直一直，都是一个人。
　　“我想在这里，多看他几次。”
　　“我记得我们之前做了九次任务，如果这个世界已经归我管辖，那我能不能……回到过去看一眼？”
　　“就看一眼。”
　　不论是清冷淡漠的裴珩，还是潇洒肆意的纪翊。
　　他都想认真的、仔细的再看一遍。
　　这些只属于他的记忆里，全部都是裴珩和纪珩的影子。
　　……也许，这将是最后一个能让他再次看见裴珩的办法。
　　天地间唯余雨声。
　　寒风凛冽。
　　一片死寂中，系统缓缓叹了口气。
　　【可以是可以。】
　　【……但是宿主，你能保证自己绝不改变过去吗？】


第51章 回到过去
　　*
　　风声赫赫。
　　大盘山冰冷无人的公路上，远处是依稀可见的酒店轮廓。
　　叶珏缓缓点下头：“我能保证。”
　　【那好吧，】系统问：【你为什么不选择直接回家呢？】
　　它很奇怪：【第九次任务里，你告诉我，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回家。】
　　【可是现在你却想回到过去。】
　　人类真奇怪。
　　它想。
　　好像能被一段记忆影响所有选择。
　　黑云翻滚，其间穿插着惊雷闪电。
　　时间不再静止，一切开始发生细微的变化。
　　“我想回到现实，是因为现实里有我的家人，”看着眼前异象渐生的画面，叶珏平静的回答它：“我想回到过去，是因为过去也有我的家人。”
　　没有谁更重要谁不重要之分。
　　他短暂苍白的前二十年人生中，裴珩陪伴了他十四年，见证了他的成长和变化。在叶家父母缺席的漫长岁月里，他在裴珩的陪伴下，平安的、顺利的长大。
　　他从来不是被丢弃在小山村的孩子，他的哥哥一直都有很用心的照顾他。
　　这一次，他想回到过去。
　　见见他久违的家人。
　　风声大作。
　　系统叹了口气，声音逐渐变得冰冷：【宿主，既然如此，那你一定要记住，绝对不可以改变过去。】
　　【你会被随机投放到任意一个时间点。】
　　【九次循环全部结束后，你才能回到现在。】
　　【穿梭时空产生的负面影响，你都要一个人忍受。】
　　漫天黑云涌动，形状诡异。
　　“哗——”
　　盘山公路两旁的树林簌簌不止。
　　叶珏被吹的睁不开眼，大脑一片不可自抑的晕眩：“……等一下！”
　　“我怎么才能知道自己身处在第几次任务？”
　　系统语调轻快：【不用担心。】
　　【会有‘人’告诉你的。】
　　*
　　……
　　……
　　耳边是淅淅沥沥的雨声。
　　冷风交杂，拂面而来。
　　眩晕渐渐退去，叶珏腿软的站不住，下意识抬手扶住身边的东西，湿淋淋的墙壁被风雨浸染，青苔横生。
　　脑海里紧接着响起焦急的大喊。
　　这声音越来越大，渐渐穿破空气中的薄雾，惊醒了他尚在迷茫的思绪。
　　【……宿主！】
　　【宿主！】
　　系统急道：【快点……先去帮裴珩！】
　　如一道惊雷在头顶炸响。
　　熟悉的字眼立刻吸引了叶珏的注意。
　　……裴珩？
　　裴珩怎么了？
　　出事了？
　　他头重脚轻，走路走的不利索，眼前仿佛围绕着层层黑雾，连路都看不清。
　　短短一截路，耗费了近三分钟。
　　终于，眼前出现一道模糊的人影。
　　苍白英俊的alpha仰着头，校服衬衫黏在身上，露出的脖颈与下颌线条优雅明晰，即使看不清脸，叶珏也能想象得到裴珩面上的神情。
　　一定是处变不惊的。
　　“裴珩……怎么了？”
　　穿越时空的负面状态残留在身体上，叶珏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很想吐，却又忍下了这股不合时宜的感觉。
　　【裴珩易感期到了！】系统着急的碎碎念：【……也不知道纪翊怎么回事，不按剧情走，既然没有帮他！】
　　混沌的视线中，裴珩似乎抬眼看了过来。
　　凤眸一片黑沉，深藏着忌惮与戾气。
　　下意识的，叶珏眼眶有些红，“……哥。”
　　他声音低微，掩盖在一片冰冷的风雨中。
　　系统没听清，催促他：【不能按剧情来走了，宿主，你先去救人。】
　　……救人？
　　风雨越大。
　　头顶的乌云翻滚咆哮，如汹涌的黑潮。
　　踉踉跄跄的，叶珏走向小巷深处的裴珩。
　　这一幕与记忆深处的一幕重合。
　　同样的雨天，同样的小巷。
　　只是这一次披着雨衣、戴着口罩的是他，而不是裴珩。
　　雨水打在身上，噼啪作响。
　　他眼前黑一阵白一阵，隐隐只能看清眼前人的轮廓，裴珩似乎在看他，看得很仔细，幽黑的凤眸仿佛能穿过口罩，看清他的脸。
　　“我怎么……”他甩甩头，想要甩掉这股如影如随的眩晕：“怎么帮你啊？”
　　眼前的alpha声音很轻。
　　叶珏听见了几个奇怪的音调，他立刻明白过来，“买抑制剂是吗？”
　　胃里又是一阵痉挛，他快撑不住了，额头上渗出痛苦的冷汗，瞳孔涣散着，却还是艰难地道：“a、alpha抑制剂是吗？”
　　“我这就去，你撑住……”
　　你一定要撑住啊，哥。
　　他扶着墙往外走，脑海里的系统一片疑惑，似乎在絮絮叨叨的念着什么，问他为什么表现得这么奇怪。
　　他强忍着一口气，没有说话，快步冲进巷口的便利店。
　　店员问：“alpha抑制剂？”
　　“要普通的还是……”
　　“……普通的就行，再来、再来一把雨伞。”
　　很快，他结了账，匆忙拐进小巷。
　　巷口站着一个人，高大颀长的男生抬手扶住他的肩膀，眉梢微挑，似乎看出了叶珏的着急，握着手机的手插回口袋，为他让出了一条道。
　　“谢谢……”
　　黯淡的光线下，叶珏能听见系统陡然紧迫的大喊，【你……宿主……这是……】
　　他茫然一瞬，脑袋浑浑噩噩，全凭记忆重新走进小巷。
　　身后是“哒哒”的雨声。
　　漫天云雨淹没了天地间一切杂音，头顶黑云聚拢，落下的冷雨掺杂着寒风，吹得远处树叶哗哗。
　　裴珩浑身湿的彻底。
　　听到脚步声的瞬间，便抬起头，遥遥的朝他看来。
　　他眼神很黑。
　　黑的浓稠。
　　叶珏看不见，只摸索着蹲到他身前，颤抖不已的手指握不紧抑制剂，裴珩似乎在安慰他，声音低哑平静。
　　“不疼。”
　　他感觉到自己不受控制的掉着眼泪，一边给alpha打着抑制剂，一边茫茫然的在说话。
　　说的不知是不是胡话，但裴珩一直很耐心的回答着他。
　　头顶的风雨突然被挡住。
　　阴影伴随着张开的雨伞洒落。
　　这伞打的方向诡异。
　　将两人牢牢包裹在内的同时，朝着巷口的方向倾斜，似乎要挡住什么深沉的视线。
　　……
　　抑制剂打完了。
　　依稀记得接下来他就该走了。
　　叶珏起身，衣角却被抓住。
　　面容隐匿在一片黑暗中的男生仰头看着他，眸色漆黑，说着话。
　　叶珏却听不清，只茫然的睁大眼睛，白着脸，恍惚的应了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