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手上拎着还没有巴掌大的小袋子，里面装着孤儿院的阿姨特地给他剥的一小包花生仁。
　　向来大方坦然跟他打打闹闹的同学，似乎就是在那一天，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对待他的态度变得不自然起来。
　　并非出于恶意，而是带着怜悯和关照，可那小心翼翼的态度却更让西泽意识到自己的不同……和可怜。
　　再后来，他从学校走向社会，终于可以养活自己，可是经济观念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扭转的。没有家人作为倚靠，他赚得的每一分钱都会存起来精打细算，以免哪天出了意外或者生了重病，只能死于贫穷困苦。
　　心情最糟糕的时候，他也只会给自己买一块商店里最便宜的糖，对游乐场、电影院这样的消费场所更是一步都不敢迈入。那里对他来说，就像是金光灿灿的毒苹果，一旦咬一口下去，就再也回不到他本来的生活。
　　直到他意外离开了那个世界。
　　现在的西泽终于意识到，金钱固然很重要，但好好地生活更重要。
　　也正是因为他自己从前的经历，他更不愿意让瑞恩吃半点苦，受半分委屈，因为他知道这对瑞恩之后的心理和性格会造成多么大的影响。
　　无论衣食住行，还是教育娱乐，他都要努力给瑞恩最好的。
　　艾迦看着小雄子低垂下去的眼睛，不停轻颤的睫毛，意识到了什么。
　　他边自责于自己的鲁莽和唐突，边笨拙地试图安慰西泽。
　　可是，好像说什么都不对。艾迦的手抬起来，又放下，最后还是轻轻地落在他的肩上。
　　掌心的温度透过衬衫传到自己的肩膀上，西泽下意识一抖，却在意识到那是谁的手之后，蓦地冷静下来。
　　他知道元帅只是在表达安慰而已，也许是自己表现得太过失态了。
　　艾迦本来紧绷着神经，担心自己的动作是否过于冒犯，意识到小雄子默许的态度之后，他先是暗自松了口气，而后轻拍了两下以示安抚，就很快收回了手。
　　刚刚的触碰是发自内心，却也是一时冲动，他不希望小雄子认为自己心怀不轨，从而对自己排斥甚至远离。尽管……艾迦自己也觉得底气不太足。
　　瑞恩终于玩够了，从旋转木马上跑下来的时候，就看见爸爸和艾迦叔叔之间气氛微妙，分明正相对而立，却完全没有看着对方，更没有任何语言或肢体上的交流。
　　成年虫真是奇奇怪怪，他和诺西哥哥或者维尔哥哥一起玩的时候，就从来不会这样面对面却不说话。
　　想到这，瑞恩又想两个可以陪他一起玩的哥哥了。这么好玩的地方，下次一定要带他们俩一起来试试才行。


第30章
　　周一早晨，瑞恩被西泽抱上了加达家里的悬浮车。
　　虫崽园有统一的制服，诺西穿着就很像一位彬彬有礼、教养良好的小绅士。
　　瑞恩虽然也穿着制服，却背着小西瓜书包，带着小黄鸭帽子，还不停地咧嘴笑，一下子就冲淡了制服的这种气质。
　　加达今天也来送诺西上学了，他和西泽约定好，把两只虫崽送到虫崽园之后就一起去看画展，然后去中央星新开的餐厅美餐一顿，到了虫崽园的放学时间，再来接两只虫崽放学。
　　加达的原话是：“小虫崽刚离开自己身边，都会感觉心里空落落的，我们得给自己找点事做，打发一下时间才行。”
　　西泽深以为然。因为现在瑞恩还坐在自己的腿上，他就已经感到舍不得了。
　　小瑞恩的脸上却满是期待，对未知的虫崽园生活充满了好奇和向往。
　　西泽凝视着瑞恩白白嫩嫩的脸蛋，忍不住与他贴了贴脸颊。
　　瑞恩回过神来，看着爸爸比以往更加温柔的表情，伸出手臂环住了他的脖颈，甜甜地唤道：“爸爸——”
　　西泽收紧了抱着瑞恩的手臂，轻声嘱咐：“到了虫崽园，要听老师的话。如果有虫欺负你，一定要及时地告诉老师，联系爸爸，记住没有？”
　　这番话他在家里已经对瑞恩嘱咐了很多遍，但西泽还是坚持一次次对瑞恩重复，瑞恩也不厌其烦地一次次乖乖点头：“瑞恩记住啦。”
　　虽然爸爸总是对他说这几句他已经可以倒背如流的话，但是瑞恩知道，爸爸是因为担心他，爱他呀。
　　一旁听着的加达也扭头嘱咐起自己的虫崽来：“诺西，课间的时候记得去看看弟弟哦。”
　　诺西点点头，神情很是认真：“嗯。”
　　很快，虫崽园就到了。瑞恩被西泽抱下悬浮车，又被诺西牵着小手一步步迈向虫崽园的门口。
　　门口有老师等在那里，陪护比较小的虫崽，一直把他们带到班级去。
　　瑞恩被老师带走之前，扭过头拼命朝立在不远处静静注视着自己的爸爸挥了挥手，大声喊道。
　　“爸爸下午见——！”
　　西泽顾不上周围那些陌生虫好奇的打量，也用力地冲他挥了挥手。
　　瑞恩进去了很久，西泽也在原地站了很久。
　　直到虫崽园的上课铃声响起，西泽才发现周围已经没有什么虫了，只有加达在他身边面露关切地看着他，却始终没有打扰他。
　　西泽努力对加达露出一个微笑来：“我们走吧。”
　　加达小心翼翼地问：“你还好吗？”
　　加达虽然平时看起来热情又心大，但其实还是很能察觉到别虫的情绪的。
　　不待西泽回答，他就拍了拍西泽的肩膀，宽慰道：“我懂。诺西当初第一天来虫崽园，我躲在被子里偷偷哭了一上午呢。”
　　西泽没想到加达还会有这样的往事，对比一下加达平时万事不愁的乐观性子，有点惊讶：“真的吗？”
　　“家里平时本来就只有我和诺西两只虫，诺西一走，我就感觉自己像被所有虫抛弃了一样。”加达哼了一声，“还好我马上就找到了自己的虫生价值！”
　　“是什么？”
　　“我家的花园呀。”加达说起自己的专业和爱好，脸上是满满的自信和骄傲：“漂亮吧？是诺西上学之后，我才开始打理的。之前虽然有雇佣虫照顾诺西，但是毕竟是新生的虫崽，我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差点把学校学到的专业知识都忘得一干二净。”
　　西泽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加达拉起他的胳膊，拉着他朝悬浮车走去：“走吧，这场画展的入场券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拿到的。”
　　西泽对虫星的艺术并不怎么了解，听加达这样说之后，也升起了一点好奇：不知道虫星的艺术作品，跟他认知中的艺术作品有什么差别。
　　对于艺术的理解，应该差不多……吧？
　　直到他迈入展厅，目瞪口呆地看着正面对入口的巨幅展画。
　　加达一看他的表情，就小声笑起来：“怎么样？喜欢吗？”
　　西泽面红耳赤地移开视线，试图找到相对正常一些的画作，最后却发现那幅最显眼的画作已经是相比之下……尺度最小的了。
　　展厅里虫来虫往，甚至雄虫的数量比西泽以往在任何公共场所见过的雄虫都要更多，只是一只虫崽也没有。
　　除了手足无措全身上下都感到不自在的西泽，所有虫都没有露出什么异样的表情。每只虫的脸上都是十分坦然而愉悦的神色，甚至还三三两两讨论着展画的精妙之处。
　　什么名家画展，这分明就是……西泽在以前的世界无意间看到过的那些，经常会在手机浏览器的弹窗里跳出来的，不健康漫画嘛。
　　虽然画展上的这些作品并没有那样露骨，至少画上的虫衣服都还没有完全脱掉，但是他们的表情、神态和动作，就连西泽这样纯情的人都能一眼看出来他们在做什么。
　　加达悄悄撞了撞他的肩膀：“怎么样？你看，那幅画上的雌虫还挺好看。”
　　西泽竭力克制着自己躲闪的目光，顺着他的手指往那个方向一望。
　　下一刻，他立刻收回了视线，眼观鼻鼻观心。
　　真的会有虫……可以完成那样逆天的高难度动作吗！
　　加达扶着他的肩膀，忍笑忍到肚子都痛了：“哈哈哈，小钻石，你怎么这么纯情啊！”
　　西泽又羞又恼，脸红耳朵红，就连脖子都红成了一片，转身就往外走：“我在外面等你。”
　　加达连忙跟在他身后追了出来：“等等，我跟你一起，哈哈哈……”
　　直到坐在餐厅的包厢里，西泽脸上的热度还是没有消退下去：“你怎么还在笑！”
　　“不好意思。”加达努力收敛了一下笑意，结果还是没憋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怎么会这么可爱！”
　　他回忆了一下：“我当初第一次看画展，也没有这么害羞嘛。”
　　西泽这下是真的好奇了：“那是什么时候？”
　　“就是我读大学的时候。”加达吸了一口果汁，表情居然还有一点梦幻：“莫维第二次带我约会，还是第三次来着？”
　　西泽听他说起过，莫维是他的雌君的名字，就是那位军部的上将。
　　“莫维问我想去哪儿，我说想去看画展。”加达托着下巴，笑得很甜：“其实只是想逗逗他，没想到他纠结了好半天还是答应了。当时他那个变幻莫测的表情实在太可爱了……其实我当时根本没想过，有一天会跟他结婚，甚至愿意只娶他一只虫。”
　　西泽看到他眉眼间都弥漫着笑意，真诚道：“你们的感情真好。”
　　只娶一只雌虫的雄虫虽然少见，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比如格纳家族家主伦纳德的雄主，就是因为畏惧自己雌君的权势、财富和地位，而只娶伦纳德一只虫。但是他显然并不是发自真心，所以才会选择和雌君的弟弟私相授受，才会有了……
　　而加达的表现则完全不是这样，他是真的很爱自己的雌君和虫崽，所以不想娶别的虫。当然，他的雌君和虫崽也同样地爱着他，所以诺西那么小就知道要保护雄父了，这和他雌父的教育是分不开的。
　　加达又是那副有点傲娇，又有点骄傲的表情：“那当然！”
　　“对啦，你呢？有没有准备认识什么雌虫？”加达撺掇道：“反正瑞恩现在也上学了，你又不直播了，大把的时间可以用来谈恋爱。”
　　西泽摇摇头：“直播还是要继续的。瑞恩上学要花很多星币呢，我总不能坐吃山空。”
　　填写入学信息表的时候，西泽就注意到了，虫崽园每年都有许多类似夏令营游学的活动，费用还都十分高昂。而这只是瑞恩接受教育的起步阶段，从虫崽园毕业，进入小学，中学……跟以后比起来，虫崽园的花销简直不值一提。
　　虽然他现在可以轻松负担瑞恩的生活开销，但是直播毕竟不是一个有稳定收入的行业，如果星网上有了更受欢迎的主播，或是他再次因为什么意外只得停播……西泽习惯了居安思危，总是会做好最坏的打算。
　　“本来就打算最近复播的。”他冲加达笑了笑：“你说得对，还是得给自己找点事做才行。”
　　加达：“……”好吧，果然恋爱脑的只有他自己一只虫。
　　想到这里，加达拿出通讯器，给自己的雌君发送了一条：【想你。】
　　唉，谁让他就是一只平平无奇只想黏着自家雌君谈恋爱的雄虫呢。
　　下午，还没到放学时间，西泽和加达早早就在虫崽园门口等着了。
　　“爸爸！”
　　隔着老远，瑞恩就一眼看见了西泽，拔腿就往这边冲。虫群中最好看的那一个当然就是爸爸啦！
　　原本走在他身边的诺西一眨眼就发现瑞恩跑开了，连忙追上来喊道：“瑞恩，慢点，小心摔倒！”
　　诺西话音刚落，瑞恩就左脚绊右脚，把自己绊了个跟头。
　　“瑞恩！”西泽心里一紧，生怕小虫崽摔出个好歹来。
　　瑞恩很快就被诺西扶了起来，委屈得眼圈都红了，一头扎进了迎上来的西泽怀里：“爸爸，瑞恩痛痛。”
　　西泽心疼地把他抱起来，仔细问道：“哪里痛？疼得厉害吗？”
　　瑞恩抱紧了他的脖子：“唔，爸爸亲亲瑞恩就不痛啦。”
　　无论西泽怎么问，瑞恩都说没关系，西泽这才松了口气，亲了亲他的脸蛋：“瑞恩真坚强，但是下次不可以跑这么快了。”
　　瑞恩缩在他的怀里，乖乖点了点头。
　　西泽一转身，发现诺西正一脸自责地站在一边，连忙道：“诺西，是瑞恩自己不小心，你不要自责。”
　　诺西点点头，表情却并没有变得轻松。直到加达把他拉进怀里，小声说了些什么，诺西才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来。
　　回到家里，西泽边听着瑞恩叽叽喳喳讲今天虫崽园的事情，边给他脱下裤子检查，确认了没有伤口，才终于放下心，耐心地配合瑞恩问道。
　　“是吗？比爸爸做的饭还要好吃？”
　　瑞恩连忙摇头，对此进行了坚决的否认：“怎么可能！爸爸做的饭最好吃啦——”
　　“老师和同学对你都好不好？”
　　瑞恩骄傲地扬起脑袋：“好呀，他们都说瑞恩超级可爱呢。”
　　“老师讲的东西，瑞恩都能听懂吗？”
　　瑞恩皱了皱小鼻子：“爸爸早就给瑞恩讲过啦。”
　　“那有没有作业需要完成？”他听加达说，诺西每天放学都要做作业。
　　瑞恩嘿嘿一笑：“要叠纸飞机，诺西哥哥说帮我做！”
　　“……”西泽捏了捏他的小鼻子：“以后不许这样了，诺西哥哥也有自己的事情需要做。”
　　“那好叭。”瑞恩苦着脸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