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离开的时候，忽然下起了雨。水泥马路被雨水一点点打湿，又成片成片地灰暗下去，像是不会起皱的湖，而街灯却愈发鲜艳起来。两人在屋檐下站了一会，雨势不见会停的样子。
　　这是这周的第三个雨天。
　　方旻忍不住感叹，“怎么跟A市似的？”
　　“不是像A市，是秋天到了。”凌白说。
　　“秋天到了吗？”
　　凌白拿手机给他看，气温显示24°。
　　经他这么一提醒，方旻才发觉温度确实有点低。他现在还穿着夏天的衣服，这两天都在室内走动也没怎么察觉，此刻被飘着雨丝的秋风一吹，脑门都有种受凉的感觉。
　　“你为什么不脱外套给我！”方旻捂着脑门质问。
　　“脱了你又不会穿。”
　　“……”
　　他说的没错，穿别人的外套根本不符合张皓的人设，他是甘愿自己被冻死也不会示弱的类型。可问题是，他不是啊。他想要男朋友的外套，想要跟他手拉手，想要跟他撒娇，想要每天晚上抱着他睡觉，也想要当他的小biao贝……还想要好多好多。
　　这样的想法常常折磨着他。
　　“你敢当着我的面哭试试看！”大哥无情的声音响起。
　　方旻忍住泪水：“大哥，我真的很痛苦。”
　　“一分钟内哭完！”
　　“五分钟好不好？”
　　“少得寸进尺。你以为你是少奶奶，我就会把你当女人一样疼爱吗？最多两分钟！”要不是怕被上头抓典型变成口口兽，大哥几乎就要破口大骂了。变成口口兽被张贴出来的那位也太可悲了吧。
　　方旻也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难过，究竟是因为那些无法完成的心愿，还是因为害怕去验证什么。事实上，这个世界差不多已经到了尾声，他却没有勇气去继续下个世界。
　　“我们可以留下来。”那个人说。
　　就算他们可以相伴在一起，这样无穷无尽的扮演是他想要的吗？
　　他喜欢的人究竟是他扮演出来的角色，还是……真实的他呢？可对方根本不了解他本来的样子，何谈喜欢？连喜欢男人的大哥都表现得这么讨厌他。想到这里，方旻便觉得自己拥有的其实是偷来的爱情，就算系统显示了100%的love，却并不真实。
　　那就一直扮演下去吧。不甘也好。虚假也好。全都比失去好。
　　大哥说的对，没有人会喜欢哭哭啼啼的少奶奶的。
　　方旻擦着眼泪，以后，他会努力变得坚强一点，当个男子汉。
　　“2分钟到了，X的！”
　　……
　　尽管他掩饰得很好，凌白还是察觉出了他有心事。他开始无缘无故消失，再无缘无故出现，脾气也发得频繁的多，无故猜疑，有事没事还要缠着他买包包。种种行径都让凌白感到心头烦闷，“你到底想在干什么？”
　　“扮演你喜欢的样子。”方旻小声。
　　“谁TM会喜欢啊！”凌白忍了很久了，做个正常人吧！
　　方旻的眼睛亮了亮，随即又黯了下去。就算他喜欢的不是张皓，也是一定是他之前扮演的角色。这么说并不能让他开心。不过是用一种虚假去取代另一种虚假。
　　“结束吧。”他已经撑不下去了。
　　“为什么？你因为我不能碰你脖子以下的位置就要跟我分手吗，这难道是我想要的吗？”
　　“不是这样的……”方旻解释说，“即使你不能碰我脖子以下的位置，接吻不能伸舌头，我都不会因此减少我对你的爱。我喜欢你从来不是因为你qi大活好，所以没有也不会影响。”
　　末了又立刻补充道：“有，当然是很好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系统已经开始播放ooc警告：“宿主，您已作出了不符合人物100%的发言！请立刻规范言行！”
　　方旻知道警告的后果，一旦判定累计三次，他就会被强制离开这个世界。从接受任务以来，他一直小心翼翼不敢去触碰这道规则。
　　不过他现在已经不在乎了。
　　方旻看着完成度100%的面板，按下清除按钮。情感，不该是一堆数据。
　　大哥：“你决定了？”
　　方旻：“梦是个好梦，但人不能一直活在梦里。大哥，你说是不是？”
　　大哥沉默。
　　这是他头一回对他的宿主产生了一点钦佩的情绪。不用多说，他是个平凡又差劲的宿主，像他这样平凡又差劲的人，世上数不胜数，他一直鄙视这些没有梦想庸俗堕.落的人。可是他忘了，不是所有人都会有崇高的梦想。涨涨工资，油价下调，不堵车的下班路，他们更多拥有的是这样小小的愿望，他们一面努力活着，一面做着白日梦。
　　现在他的白日梦实现了，他想要的一切都捧到他面前，他竟然选择了放弃。傻子才会作出的选择。
　　大哥：“你真舍得？”
　　“不舍得啊。”方旻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转头看向沙发上的男人，他似乎正在消化自己刚刚说出的一大堆话，看表情甚是迷茫。这表情是方旻熟悉的，他大概在心里跟另一个自己交涉吧。
　　好一会，他终于思考完毕了，“你超级超级喜欢我？”
　　方旻过去抱住他，控制不住泪流满面。他很想再说些什么，然而ooc的警告再度响起：
　　“宿主，您已作出了不符合人物300%的言行！请立刻规范言行！”
　　“警告累积已达三次，将在30秒内强制传送您离开。”
　　倒计时：30，29，28……
　　方旻听着倒计时一声声无情逼近的声音，心情反而平静了下来，他只是收紧胳膊，贪恋着这最后一刻的拥抱。
　　“这个……”对方吃力地不止从哪里抽出了一叠卡片出来，方旻觉得眼熟，看字迹才记起来是他以前在店里写下的卡片。那时候他晚上吃面，便会随手写点什么发发牢骚，时间久了，他都忘了自己写的是什么了。
　　“不能OOC，是什么意思？”对方问。这是里面重复率最高的词汇，常常加上许多个感叹号。
　　没有意义了，他也已经没有时间解释这些了。
　　“亲我。”方旻说。
　　“可是……会被屏蔽的。”
　　方旻望着他。
　　“我管他X的！”
　　5，4，3……重重落到唇上的那个吻变得如蝴蝶的羽翅一般，消失重量，渐渐向着日光处消逝而去。
　　方旻睁开眼，发现自己已回到了现实中。闭上眼，过往种种历历在目，仿佛一场长梦。
　　他还记得自己的第一次OOC。
　　那是雨后初刚放晴的天气，空气格外凉爽。他躲在路口打量那个蹲在便利店门口的身影，心里吓个要死，满脑子都是赶紧找路绕行。
　　可那个伤害了他无数次的家伙，此刻看起来一副饿惨了的样子，缩在墙角下小小的一只，似乎随时都会晕过去，真是可怜极了……
　　那可是魔鬼啊，他不停地提醒着自己。可不知怎么了，就是无法装作视而不见。
　　“你饿了吧？”
　　他做出了完全不符合他的人设的举动，向这个贪得无厌的魔鬼投喂他宝贵的面包。
　　他极力克制着颤抖的手，冲他露出一个笑容来，还抱着用爱感化魔鬼的企图。
　　结果自然是很惨。
　　……
　　想到往事，方旻忍不住弯唇。
　　天空真蓝啊。方旻感叹着，大步向前走去。
　　向他自己的人生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还会有一章吧


第99章 情.人节 ...
　　不知不觉, 已有半年过去，方旻也恢复了平淡的生活。
　　平淡有平淡的好处，他再不需要背负那些跌宕起伏的人生带来的负担。因为拒绝被安排的那场订婚, 有时常被他.妈唠叨, 不知道骂过他多少次不懂事, 浪费了父母的一片苦心。不过方旻并不后悔。
　　如果没有那些经历，他可能已经结婚生子, 走着父母为他铺好的路，终身不知自己所求, 浑浑噩噩地走完这一生。冥冥中, 什么都改变了。
　　“傻孩子，感情是可以培养的。”老妈又在摇头。
　　“好了好了, 妈妈我知道错了。我一定尽快给你讨个媳妇回来, 好不好？”方旻去搂她的腰，小孩子似的在她背上蹭着, 惹得正在打扫的老妈回头捶了他一下，语气凶恶地，“那是什么时候？”
　　方旻哪里敢回答，他自己都不知道呢, 随便扯了几句, 赶紧溜回房间去整理他的行李去了。
　　今天是他去隔壁C市出差的日子。事情不复杂, 顺利的话，三天就能搞定。
　　“方先生，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方旻连忙把手递过去。
　　事情比他想象得还要顺利, 第二天客户很爽快地签了合约，还邀请他一起吃晚饭，方旻当然不会拒绝。
　　客随主便，对方选的是一家当地出名的西餐厅，光看菜单就很昂贵，拿到手，方旻只敢翻最后面的甜点饮料。这一刻他真怀念自己是有钱人的日子。
　　“这家店的焦糖布丁是招牌之一。”客户见他看得专注，热心推荐道。
　　方旻不喜欢吃甜食。
　　可晚餐结束的时候，却鬼使神差地要求店员打包了两个，说是要带回去给他.妈妈吃。实际上，那么喜欢吃甜食的，他也就只认识一个人而已。
　　回到酒店，方旻冲了个热水澡就睡下了。不知道是不是C市水多的缘故，蚊子也特别多，他半夜里被蚊子咬得睡不着，抓了半天，痛苦万分地起来点蚊香。打包好的甜点盒子一直放在床头，方旻拿打火机的时候随意往里面瞧了一眼。
　　奇了怪了，怎么少了一个。
　　他记得他确实是打包了两个。
　　方旻蹲下来，觉得是掉到地上了，摸索了一会没找到，却也没怎么放在心上。门窗关得好好的，他的房间又在27层的高楼，他没必要吓唬自己。肯定是掉到别的地方去了，他想，于是点了蚊香，就又躺下了。
　　凌晨三点，方旻再次被咬醒。
　　脖子上传来熟悉的刺痛，一只“蚊子”正在咬他的脖子。
　　太TM疼了，没有了大哥给他调整疼痛系数，根本无法忍受。方旻把牙齿咬了又咬，不是他不想反抗，而是他现在动弹不得，手被扣着，以背朝下的姿势禁锢在床.上，像是被捕食的猎物。
　　“……喂，够了吧？”良久，他从牙缝里挤出话来。
　　“不够。”
　　方旻都快哭了，“我贫血的。”
　　“最后一口。”
　　湿冷的舌尖舔了下划开的伤口，对方意犹未尽地收回了牙齿，“好甜。好香。”
　　方旻吃力地转头，微弱的光线中，一个黑影正猫在床头吃剩下的一个布丁。
　　一时间，他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脖子上的伤口已经不痛了，可他心里的某个地方却又痛了起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方旻终于开口。
　　“我有话要说。”
　　“什么话？”
　　凌白吃完了布丁，勾着溅到嘴角的焦糖汁液连着手指送入口中，缓慢地吞咽着。跟着这个动作，他的话也缓慢地从口中一个字一个字地冒出来，“我也超级超级喜欢你。”
　　太过庞大的欣喜，正一点点吞噬着他，然而他还是发出质疑：“你喜欢我什么，你能喜欢我什么，你压根都不了解我。”
　　凌白：“你很好吃。”
　　方旻：“……”
　　凌白：“特别特别好吃。”
　　他消失之后，凌白以为他只是去了下个世界。可是在接下来那个满是丧尸的世界，除了沾了一身恶臭，却没有找到任何他的踪迹。可能是他身上没什么“人味”，那些丧尸对他的血肉没有半点兴趣。他于是领着丧尸，把那些末日里还在自相残杀的人类灭了个干净，也把那个世界毁了个干净，使得整个世界都被死肉占据，提前结束了游戏。
　　离开的时候，凌白选择用最后的积分保留了味觉。也因为如此，尝多了人类精致烹饪，他的口味变得奇刁，几次捕猎下来，他确信自己已经患上了“厌食症”。
　　他的漂亮同胞们觉得他简直是个奇葩，“居然说生吃不卫生，腥味重。搞没搞错啊，我们是吸血鬼，不生吃难不成加热了涮火锅？”“我上次在火锅店撞见他来着，我在厕所吃晚饭，他见我就吐了……靠，姐姐在吃人，又不是在吃SHI！”
　　尽管保留了味觉，但他的身体无法消化人类的食物。
　　他需要血。
　　过了一会，吃完布丁的凌白撑起身子，去卫生间习以为常地将胃里的东西吐个干净。既然毫无用处，这些东西便不能长久地留在他的胃里。时间越长，排斥越强。这数个月来，他一直在寻找能够充饥的目标，直到嗅到这抹似曾相识的气味。
　　他暗中观察了几天，确信自己没有认错人。
　　“我还以为你的特长是认错人。”
　　方旻站在卫生间门口，伸手打开了灯，那团趴着的黑影霎时朝他看过来，和他的人一样，那张脸也是疏冷和危险的，是疏冷的美丽，是危险的美丽。
　　这是方旻第一次见到他真正的样子。
　　他知道吸血鬼大多都有一副优异的皮囊，却还是没控制住内心的惊艳。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他常常会透露出对美貌的不屑，因为这实在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钻石之所以珍贵，是因为它稀少。如果它像石头一样俯首皆是，便不会再有人将它藏在盒子里。
　　“（*/w＼*）你一直长得那么好看吗？”等方旻回过神来，他的手已经在他的脸上了，把他的疏冷和危险揉得七零八碎，就差揉出一顿惊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