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有人将剥皮的尸首混迹于死在他手上的罪人堆中,此遭又有不少腐尸出没,剥皮尸体重现,绝不是什么巧合。
——
“血衣仙,血衣仙返世了啊!”
方才的人群中忽然有个人高声叫唤了起来,似是已然疯癫,还推倒了身边的一位与善堂弟子。
推倒人之后,这人跌跌撞撞地朝前走,但是他的一条腿似是不利索,走几步便又摔了。
此人又接着膝行而前,忽然跪倒在谢璟跟前道:“泽清仙尊,泽清仙尊,血衣仙返世了啊!”
此人恳求的面容与语气同十来年前无异,谢璟听闻,默然施下了一道静心咒。
恳求的人安静下来之后,由与善堂弟子带到了一旁去察看。
但方才那句“血衣仙返世”之言似是激起了民众新的一层恐慌,纷纷又有几个人跪倒在谢璟面前,问道:“仙尊,仙尊可一定要除掉魔头!”
“还有那魔龙,仙尊一定要镇压好魔龙。”
“切莫让这邪魔和恶龙作祟啊!”
陆澄阳当年也是听了不少此类请愿的话,有时自己就是那话中仙尊,后来却成了那魔头。
若是这声音有成千上万道,他可是真会疯成个魔头了。
谢璟此刻只冷静道:“血衣仙没有返世。”
徐平襄也接过话来,道:“是啊,血衣仙并未返世,魔龙也未作祟,大家还是先回家休养,切莫惶恐。近来纷乱仙门自会逐件解决。”
徐堂主和泽清仙尊的声望都不错,这些民众听罢稍稍放了心,互相劝慰了几句,才由与善堂几位弟子领着回家去了。
民众走远之后,徐平襄才施法展了一个小结界,隔绝了一切的噪音,自己也去查探了一遍尸首。
“毫无二致,毫无二致啊。”
徐平襄仔细看过一遭之后,连连叹道。
谢璟目光淡然:“这也并不一定是邪祟所为。”
徐平襄和留下的与善堂弟子都听懂了其言下之意。
若非邪祟所为,那也只能是人为。
陆澄阳倒也觉得,能达成同过往一致惨像的背后推手,不会是什么邪物。
“那也太过猖狂。”徐平襄眉间愁色更重,“这些尸首当中,并不尽然是孤苦之人,也有一些是普通良民,寻至时竟都已经成了这副模样。”
徐平襄朝堂中弟子问道:“可查出其中一二的具体身份了?”
其中一名弟子回答道:“回师尊,其间大部分人似乎都是青城户籍,其余的并未查到。”
“这同那腐尸并不相同。”谢璟这时面色微沉,“那背后之人想要的,是他们肤上的东西。”
徐平襄不解:“这是何意?”
陆澄阳却一下被点醒。
荣兴一带出现的腐尸大抵是蛊虫之乱所带来的,但这些被剥皮的尸体——有人要他们的皮,则并非是单纯追求杀戮那么简单。
“寇砂成膜,可成人们下水仍可呼吸的一层护佑,而那鳞片,其实也不是什么怪症,而是龙神的祝福。”
“龙凭鳞而行于水。”
先前孟斐说过的话回荡在了陆澄阳的脑海之中。
青城有部分人得到了某种“神泽”,这神泽也许就是让这些海边之民可在水下自如来往。
那么他们的身体,也会与常人不同。
那些曾身有鳞片的人,正是体质有异,皮肤也同常人不同的人。
陆澄阳正想告知谢璟这一些猜想,但恰在此时,他手中忽然又亮起了一道符诀。
符诀光影忽明忽暗,并非是同谢璟结下的道侣印,而是先前同澹台珩连下的联络符诀。
“这……这是联络符诀?”
徐平襄望来一眼,判出了这符诀所属。
谢璟这时抚起陆澄阳的手,道:“有危险。”
先前澹台珩那厮提醒过莫将走火入魔之事说出口,陆澄阳也就真到这时候还没说过。
现在想来,澹台宗跟拂海明月庄所藏的秘匣古剑跟这些事情干系定是密切得紧。
“谢……阁主。”陆澄阳有些艰涩地道,“看来我们目前还是得先去澹台宗一趟。”
此时,与善堂弟子开始三言两语地又提及了仙术人俑作乱的事情。
——
徐平襄暂时解除了此地结界,道是先会看好这些尸首,渡其残魂。
陆澄阳同谢璟御剑出行之时,却迎面撞上了梁城界内的一阵骚动。
挡在大道中的除了梁城民众,还有先前受太阴作祟所扰的怀王。
人群背后正是一堆已然缺胳臂少了腿的仙术人俑。
怀王忽瞥见了谢璟的身影,如见救世之主,立马正了下发冠迎上来道:“可是泽清仙尊?”
谢璟应了一声。
怀王指了下那堆成了小山的人俑残骸,道:“仙尊可要好生看看这人俑,近来可伤了不少人,引发了不少民愤啊!”
他方指着那人俑堆说了这么一句,人俑堆却忽然震了一震。
“不好了,不好了,这人俑又活了!”
几个梁城民众也纷纷指着那人俑堆,一时惊惧万分,旁边的人也都跟着他们拔腿就跑。
陆澄阳手中的符诀又绽金光,与此同时,那人俑堆的缝隙之中也渐渐裂开了金光脉络。
人俑堆中的这阵金光越发强盛,最终犹如岩浆喷发,将残骸弄得更加支离破碎,震出了堆中的一个缺口。
从缺口中破出的一道持剑人影,正是澹台珩。
第65章 浮影(1)
自人俑堆中突然冒出的澹台珩手上拿的并非是万策所化的剑,而是古剑太阳烛照。
金光慢慢退却,转而笼罩一方苍穹的却是由太阳烛照散发出的迷离的七彩光晕。
澹台珩横剑一斩,那躁动起来的人俑纷纷又归寂了下去。
还未离去的怀王见他亮眼的银袍,又晃晃手指,语带颤抖道:“可……可是澹台宗宗主?”
“正是。”
澹台珩从人俑堆里跳出来,然后将剑端收了收,朝陆澄阳和谢璟扬了下巴道:“这里有个遁物阵法。”
陆澄阳只觉得那神光太闪眼睛,赶紧招招手道:“我说你快将这剑收收。”
澹台珩却道:“古剑出鞘,是收不了了,难得才驾驭住。”
他转而又朝谢璟说:“想来澄阳都同你说了,这便是太阳烛照,是澹台宗所藏秘匣之物。”
一旁的怀王插话:“澹台宗主,这仙术人俑……”
澹台珩瞥了他一眼,道:“我就是追查人俑才追到了此地,勿需担心,失控的人俑都已由宗门收回,不会再添什么麻烦了。”
“那便好,那便好。”怀王连连应道,“那我着人将这片狼藉给收拾了。诸位仙尊慢聊。”
说罢,他便折身走了。
谢璟并指施出一诀,人俑残躯当中的灵石便落在了他掌心。
端详一阵后,他道:“灵石元核出了问题。”
澹台珩扬眉道:“不错,就是灵石出了问题,所以人俑会去伤平民。”
“灵石元核该是……”
陆澄阳想说是拂海明月庄,但是这么些年过去了,他也不能非常确定这仙术人俑的灵石元核仍主要由拂海明月庄所供。
澹台珩道:“拂海明月庄,云氏宗门。”
他这一番正儿八经说下来,倒显得自己同云氏宗门十分不亲近了。
谢璟接着道:“所以这遁物之法还是同云门中人有关。”
“那我们一开始的猜测便不会有错了。”澹台珩将太阳烛照握紧了几分,“云门中人。”
这一道重复令陆澄阳觉得澹台珩不由又将“云门中人”拉得疏远了些。
可是这个“我们”又是怎么回事?这两人不是还有些不和么?
陆澄阳狐疑地问:“你们早就连通一气有具体推测了?”
谢璟伸手过来,将陆澄阳手上的联络符诀给解了,望着陆澄阳道:“如是便扯平了。”
“你也犯了门规第五条。”陆澄阳收回手来,“所以云门究竟还有什么事?”
澹台珩干咳两声道:“左想右想,天下之大,能将遁物之术使得如此出神入化的,该是只有一个人。”
陆澄阳接过话来,道:“谁?你大舅子?”
澹台珩眼神顿时凌厉几分,然后点了点头。
陆澄阳本是顺着话头随口一说,但是他自始至终还是没有怀疑过云瑞。
随后澹台珩又道:“欧阳明镜早就死在数年前的紫音门蛊虫之乱中了。”
陆澄阳心下一惊。
当年紫音门门主便复姓欧阳,其女便为欧阳明镜。
若欧阳明镜早就死去,那明珠苑中的明镜姑娘又是何人?
谢璟此时缓缓道:“蛊虫掀起的波澜,定是需要慧晓来解释了。”
三人目光齐齐落向坍塌的人俑堆。
——
人俑堆底下,确实有一道初成的遁物法阵。
同天允山界依仗自然灵力而维持的遁物法阵有所不同,此遁物法阵看来是偶然所成。
澹台珩朝阵法注入灵力,人俑残堆顿时金光泛泛,随后一道强大的吸引力将他们三人引入了阵法之中。
片刻之后,笼罩周围的便是阴冷的凄清。
谢璟抬手凝诀,灵光顿成数朵飘飞的银莲,照亮了周遭的石壁。
石壁上现出古老的文字,陆澄阳认清的时候便知——
这里竟是拂海明月庄的地下秘室。
谢璟散开灵光走在前方,陆澄阳跟澹台珩跟随其后。
周遭幽寂无声,唯有古老的文字静静注目着来人。
“遁物法阵为何会连通这地下秘室?”陆澄阳低低地问出了声,“云瑞此时在这儿?”
澹台珩持着太阳烛照剑,道:“那可不知道。”
他方一回答,谢璟在前面忽地顿下了脚步。
“有人。”
谢璟跟前立刻散开一道银光,恰好照出了一角飞速颤过的黑影。
持恒的一道剑魂也立刻追踪了过去。
“消失了。”谢璟微凝长眉,“应该还有法阵。”
谢璟话音一落,不远处却隐隐传来了剑鸣之声。
与此同时,澹台珩手中的太阳烛照也震颤了起来。
“莫不是太阴在召唤?”陆澄阳指了指前方。
先前行过一次,他大概也记得那存放古剑的地方。
云绮魂魄渡化之后,古剑应当还是会收归原处。
澹台珩道:“兴许是。”
待三人走至先前存放太阴的秘室之时,太阳烛照的七彩之光也更亮了起来。
而那秘室之门却是大敞,似是方才才被人开的。
太阴幽荧剑乌黑的剑身隐现其幽暗的光芒,在同太阳烛照相距不到一丈之时,其剑柄上的白色圆环骤然脱剑,将三人圈在了其中。
陆澄阳只见那太阳烛照剑柄上也现出了一模一样的白色圆环。
一时间他的耳畔响起了嘈杂的人声。
或明朗,或沙哑,或高昂,或低沉——
他们的声音全都混杂在一处,正像祈祷一般念叨着同一句话:“至哉坤元,万物资始,乃顺承天。”
刹那间,强劲的白光掩埋了秘室当中漆黑的视野,也瞬间将五感都暂时掐灭。
待陆澄阳睁开眼的时候,眼前已是高山重重,云雾缭绕。
周遭灵力绵延,陆澄阳再一打量一番,发现此处竟是天允山山界。
若他记性还算不错,此地还是之前寻剑后突遇影妖布结界之地。
此时周遭并没有巨影妖,倒是只有两把古剑的强光大绽,太阳烛照和太阴幽荧剑身正在凌空之中逐渐融为一体。
谢璟施下几道符箓,却也无法阻挡两把古剑的融合。
——
恰在此时,自空中出现了一个漩涡,一只苍白的手自其中伸出,转而出现的是一个黑色兜帽掩盖面容的玄衫之人。
澹台珩皱眉道:“是他。”
“谁?”
陆澄阳反问。
“隐藏真面目躲在我宗门之中的那个假匠师。”
澹台珩见那人伸展开手来,手上顿时捏出了个符诀。
这符诀是一道追踪符诀,此时除却金光之外,隐泛着几丝血红,代表着追踪之人已在跟前。
那黑帽掩面的人手上也拎着一把剑,不过引人注目的并非是这把灵剑,而是他拥有六指的持剑之手。
“澹台宗主。”此人的声音竟十分悦耳,倒像是个少年郎,不过含着几分漠然,“其实你不必对我穷追不舍。”
澹台珩道:“你既能隐瞒身份在澹台宗多年,又告诉小羽虚境之事,我是真的很好奇你的真实身份。”
这黑帽人抬起另一只手,应声还真揭了面来。
“亡灵人罢了。”
黑帽人揭开面后,淡然地说。
他的面容同云慧晓毫无二致,只不过眉心多出了一抹朱砂红——
倒更像是不久前出现的那王蛊。
陆澄阳此时想到的是云瑞先前提过的双生子之诅咒。
但自云瑞说过这遭诅咒之后,便在没有任何可勾连起此事的线索了。
眼前人难道就是……
“你是……云瑞的同胞兄弟?”
陆澄阳问道。
但黑帽少年人却摇了摇头。
谢璟此时朝陆澄阳道:“陆藏,云门此代,只有云慧晓和云沉婉。”
“那古咒之事,只是误导。”
黑帽人此刻微微一笑道:“原来是血衣仙,果真是仙门不世出之才,如今平安归世了。”
陆澄阳并不理睬此人的恭维,只问谢璟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