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后来上下合击还算顺利,也及时救出了还在慢悠悠画阵法的溱云子。
溱云子当时还颇为意外,掐掐指头,又道:“算是有进步,比我想象中快了那么一炷香。”
陆澄阳当时却对溱云子十分无语,道:“你自己能早点出来,就不能早点出来吗?”
而谢璟在一旁道:“师叔,阵法已经生效,是否还要以灵剑为锁,将此魔龙锁在器锁之内?
溱云子道:“这个大东西,就用我的灵剑吧。”
仙门中用灵剑为结界钥匙,或者用灵剑作为器锁加固之物是常有的事情。
不鸣阁中人不得轻易杀生,就算是身负人命的邪兽,也需尽其所能带回仙门当中化去戾气,最终由戒律阁仙师同阁主一道审判。
溱云子当时用的就是不久之前才得的太阴剑。
后来几日,溱云子以灵剑稳固器锁之内的封锁幻境,待那作孽的龙能够安然待在封锁幻境之后,溱云子一行才回了不鸣阁,可是还未至不鸣阁,那恶龙的气息竟然全消了,竟然是殒命在了器锁之内。
才回不鸣阁的时候,谢璟的脸色却越来越差,后来竟浑身高热。
溱云子用了好些法子才将谢璟恢复正常。
那些时日,为了照顾一个病号,陆澄阳上下跑腿,端茶倒水,不可谓辛劳。
但令他郁闷的是,谢璟在修养期间,竟然发起了小脾气。
无故生气不说,还动手先茶盏。
如此几番后,陆澄阳才终于知道那是为什么。
谢璟难得高热,脑子不太清楚,迷迷糊糊总在说:“不要你赔。”
陆澄阳想了许久,知道他说的大概就是那摔坏了的杯子的事情。
“好,我知道了,但是你都收了,就用着吧。”
陆澄阳一面应着谢璟,一面扫地上的杯子碎片。
好歹他在瓷窑里待了那么多日,脸都干了,而且原本谢璟也收了那堪堪入目的杯子,大概这事情也就过了吧。
谁想谢璟又道:“要你赔。”
陆澄阳不解:“不是不要赔了吗?”
这怎么出尔反尔的。
“要你陪。”
谢璟的声音忽然又低下去,好像又昏睡了过去。
陆澄阳没太放在心上,只当病号在说胡话。
高热过后,谢璟后来的年岁里,也该没这样的时候了。
——
好在现在的泽清仙尊够成熟,也不会像当年那样胡乱发脾气了。
陆澄阳思及往事,几日来也有些奔波,不知觉就又睡了过去。
原本他还在自己的梦境,最终神思又被轻轻拉扯。
陆澄阳感觉自己睁开了眼睛,却又进入了修境之中。
很快他就确认这修境不是他自己的,大概又是谢璟的。
好在这次不是玄境,而是空境。
空境内,年少的谢璟正盘坐在桃树下,信手弹拨了几下古琴。
那架古琴是鹤闻子的,常常有些走音,谢璟也会经常去调,偶尔也会在调音之后便弹上一曲。
陆澄阳本来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但手上却有点沉甸甸的,略抬手才发现自己手上提了一小篮新鲜的桃子,都是又大又红的。
很快有个同他一模一样的人提着一样的一篮桃子小跑过去,将那桃子搁到了正在调古琴的谢璟跟前。
陆澄阳晃晃自己的手,发现自己在这修境里,只是一道影子罢了。
不知怎的他因此有些失落,不过这失落最终还是转瞬即逝。
不远处正专心调着古琴的谢璟被记忆中的他打断,微凝了凝眉头。
这处的陆澄阳继续做着局外人,虽说目前只是道影子,但还是能悠哉哉地在手里抛着桃子玩。
旧时的陆澄阳没将桃子削皮就率先啃了起来,谢璟将琴收了起来,略施玄法,将一篮的桃子都脱了皮。
桃子大概是溱云子亲手种的,跟灵气孕泽出来的还是有很大的不同,有种独特的香甜之味。
“谢璟。”
陆澄阳叫了一声。
谢璟良久没有等到他的下文,才道:“嗯?”
陆澄阳狡黠一笑,从怀中摸出了件物事。
“鹤闻子既传给你了,为何不用?”
谢璟这时候表情才微变,忽然起身伸过手来,厉声道:“还来?”
“为何要还?”陆澄阳将八棱扇藏到身后,“你既然不用,谁都不知道它是你的。”
他边说边退了几步,谢璟的脸色却微微又沉了几分,道:“还来。”
“灵器虽好,不用可浪费了。”
说罢,陆澄阳忽然将八棱扇抛至空中,谢璟飞身去夺,然而陆澄阳却抢先一步将扇子收了回来,顺便轻飘飘地一展,漫地桃花花瓣忽然化作一面前所未见的护盾,而谢璟一剑将桃花盾给劈开了。
那一剑剑锋停在了陆澄阳眉前半寸。
然而陆澄阳眼睛一眨,很是讨嫌地道:“犯得着这么生气吗?”
持恒剑应声被谢璟收了回去,他垂眸一看,只见八棱扇安静地挂在自己的腰间。
陆澄阳忽然欢快地笑了几声,然后道:“是你的,就是你的。”
“你别听别人瞎说,你能得到的东西,就是靠自己的力量得来的。”
“那么多人,不过是眼红而已,民间如此,仙门里,也是如此。”
谢璟没理会他,只将八棱扇拿在了手中,但是指腹却摩挲到了一丝不平滑。
他仔细一看,只见八棱扇扇柄之处,多了个不甚端正的“藏”字。
“陆,藏。”
陆澄阳的大名艰难地从谢璟口中挣扎着出了声。
顿感不妙的陆澄阳赶紧召出气剑,一溜烟朝后山跑去。
——
做旁观之人的陆澄阳多年之后深感到了自己的讨厌。
不过若是重来一次,估计还是会做一样的事情吧。
陆澄阳又信手一抛那吃不了的桃子,但是桃子没有重新落在他的手上。
感到另一道人影映着晨光投落在他身上,陆澄阳猛然一抬头。
只见谢璟垂眼望着他,道:“为何重要的事情总是瞒着我?”
陆澄阳道:“我没有瞒你什么。”
谢璟的眼眸中似乎有几分忧愁:“太阴剑的事情,还有从前的事情。”
陆澄阳无奈道:“太阴剑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而谢璟真的能顺利和他对话:“那从前的事情呢?”
“为何重要的事情总是瞒着我?”
转眼间,又是险象迭生的一方玄境。
一瞬间烈火灼烧漫野,谢璟质问着他:“为何重要的事情总是瞒着我?”
“为什么呢,陆藏?”
“为什么你将身陨,却不肯告知我一声?”
那是因为——
是因为——
有个答案就要呼之欲出,但是滑到喉头之时又被艰涩地咽了下去。
是因为,究竟是因为什么呢?
大概就是因为,有些事情实在是太坏了吧。
坏到他不想跟任何人说,尤其是谢璟。
陆澄阳运气为千条符文,只道:“仙尊,万人请愿,怎么还不动手?”
无数符文一瞬间萦绕在谢璟身周,像是无数条锁链。
谢璟极力克制住气海中躁动的灵流,但最终还是无法阻止那脱手而出的八棱扇。
金光大绽,本证魔物作祟。
八棱扇破开的金光最终凝为强大的牢笼,将陆澄阳困守在空中。
一瞬间撕心裂骨之痛蔓延至每一寸皮肤和内里。
那道声音又出现了,但是这一次似乎有气无力。
她似乎在哭泣,无限哀怨又满含深情地道:“我只是想见你一面。”
“我不怨,更未曾恨。”
“我不怨。”
不怨什么呢?
陆澄阳无法知道答案,而那声音仿佛会伴随他生命的坠落成为永远的谜团。
最终应由谢璟来了结他性命似乎也是注定之事。
恍惚间他好像看见了雪。
分明是人间六月,却有纷繁的雪花簌簌而落。
“仙君不如来看场雪?”
好像上辈子最后一句话,就是这样的。
一阵窒息之后,陆澄阳陡然清醒,玄境之中的种种尽数消去。
他抬眼一看,只见云慧晓挑着眉道:“怎么你跟你家阁主一道进了玄境了?”
第31章 古咒(3)
陆澄阳方从玄境中出来,背脊是一层冷汗。
然而云慧晓此时似乎恢复了常态,慢悠悠地道:“小淼淼,看不出来嘛,你修为还不错,居然能够进思庭的修境里头。”
方才果然是谢璟的玄境。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若他还待在谢璟身边,想来可能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但陆澄阳面上还算镇静,道:“原来是阁主的修境,弟子真是唐突了。”
云慧晓摇摇头道:“不对不对,哪里是你唐突了,分明是思庭道心出现了问题。”
“玄境中的纷纷扰扰,皆是修士的隐患啊,不小心就会酿成一劫。”
“纵然是泽清仙尊,也难逃一劫啊。”
“不过既是一劫,也证明,思庭离飞升不远了吧。”
云慧晓自顾自说了不少,才又转过来朝陆澄阳笑笑:“也算是仙门之幸吧。”
“偷偷跟我说说,思庭的玄境里是什么?我尊重他的隐私,方才就助他灵识出来了,可没看什么不该看的。”
陆澄阳见云慧晓似乎心情还不错的样子,正色拒绝:“云宗主,这是天大的秘密。”
云慧晓本来也没抱太大的希望,只能失望地摊摊手,道:“我才将思庭从那玄境中给救回来,他里头的心结不除,大概还会经常对灵识进行冲击。”
“久而久之,大概会走火入魔吧。”
走火入魔四个字,早年陆澄阳的耳朵都要听出茧来了。
所以这四个字于他而言,不能带来什么骇人听闻的效果。
最终陆澄阳道:“阁主道心甚坚,偶遇阻滞,实属正常,不足为扰。”
云慧晓那不安分的眉毛又挑挑,最终又压低声音问他:“你跟我说说,是不是有澄阳,噢,就是陆藏,血衣仙。”
陆澄阳果决道:“我不知道。”
“不过云宗主,你不是说要闭关几日吗,为何得闲到这儿来了?”陆澄阳转了话题问他,“是否是太阴怨灵的事情有眉目了?”
这的确是现目前最要紧的事情。
太阴的秘密,很可能和他身死也有不小的联系。
而溱云子当年,也是藏了太多秘密。
“唉,暂时没有。不过……”
云慧晓抖抖袖子,从袖兜里掏出一枚物件,其上有一道白色圆环。
“这是一把钥匙。”
云慧晓将这物什在陆澄阳面前晃了晃。
这钥匙不像往常门匙,倒更像是缩小成了一把钥匙大小的太阴剑。
“确认了重要的事情,我还想跟思庭商量下,可惜,他还得好生养养,这几日你可得好生照顾照顾他。”
陆澄阳心想,虽说谢璟因他而伤不假,这次一旁看顾些定是在情理之中。
摸着心说,他开始只想尽快远离谢璟。
不过现在因为谢璟因他受伤,到底还是铁不下心甩手而去,想走也不怎么走得了。
所谓堂堂威名骇人的血衣仙,到底还是个软心肠的普通人罢了。
陆澄阳道:“还有件事想问云宗主。”
“你说。”
“既然花印是宗主才有的,为何又被称为古咒?”
就仿佛宗主之命是天定的一般,可拂海明月庄是五门之一,宗主一职也是风光无限,怎么也跟诅咒二字搭不上边。
云慧晓“嘘”了一声道:“天大的秘密。”
陆澄阳知道套云慧晓的话也许是件浪费时间的事情,索性直接放弃。
奈何这厮见他没了兴趣,反倒自己接着说了:“可听过民间志怪集提到过的双生诅咒?”
陆澄阳眨巴下眼睛:“听过。”
旧时仙门里一些年长些的弟子喜欢拿些志怪故事吓小弟子,其中一个最出名的,就是阴阳子诅咒。
其讲的是罪神被贬为凡人,重入凡尘,建立了一个仙门,身死之后,其后人碰到生了双生子的情况,其中必然有一个孩子会短命。
倘若一个孩子夭折,便是因为另一个孩子吸干了这个孩子的阳气。
而若两个孩子都能够顺利成人,其中一个也必然会体质越发衰弱,就算幸运结了丹,也不得不将灵力都全数传给另一个孩子,否则两个孩子都会死在同一天。
不过久而久之,故事讲了太多次,纵然由不同的讲者做了不同的添油加醋,大概也不出这原本左右,渐渐也吓不了小弟子了。
云慧晓突然提及这个诅咒,难不成拂海明月庄就是这个故事的原型?
陆澄阳如是想着,瞧着云慧晓,道:“难道宗主的同胞兄弟或是姊妹会因为古咒而亡?”
云慧晓摸摸下巴道:“也不是全然如此。”
“若是阴阳调和,则不会有诅咒。”
忽然谢璟从阁楼上缓缓行下。
他只着了层单衣,匀称的身体线条便更显了出来,面上倒同平日的冷白不太一样,大抵是起了层薄汗的缘故,微有些润。长发并未束冠,披散下来,却又不显得乱。
这也便是当年无数画师争先恐后想要绘的一幅泽清仙尊闲居图了吧。
方才玄境中的景象又蔓延在了陆澄阳的脑海之中,仿佛眼前的景象都失了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