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却大徒弟之外的澹台宗弟子暂时退了下去,只留下了澹台珩和谢璟两位大宗师,还有少宗主澹台羽和不知自己该滚哪里去的陆澄阳。
陆澄阳见到那会宗大殿的牌匾,瞥了瞥谢璟的脸色,依然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模样。
“阁主,弟子也就暂时退……”
“无妨,随我一道便可。”
谢璟却截了他的话,先行迈入了大殿。
会宗殿内一派古朴,脚下地毯上绣着一只活灵活现的白虎,殿内其余装饰皆是乌木雕刻的各类神兽,地毯通向会宗内殿。
不过众人还未走进内殿,就望见了一道碧色身影。
此女子眉眼颇像云慧晓,但暗藏一丝英气,同云慧晓又不相同了。
岁月没有让仙门中人容颜大改,但终究还是不同了。
那时候陆澄阳开宗立派两年有余,云沉婉怀上了孩子,仿佛一转眼过去,这孩子就落了地,成了个翩翩少年郎了。
仙门中这么一段时日,陆澄阳终究还是缺席了。
“娘。”
澹台羽唤了一声。
云沉婉并未答应澹台羽,倒是先朝澹台珩道了一声:“邱献之在里面等。”
然而对谢璟打了声招呼:“稀客,谢阁主里面请。”
最终才转向自家儿子:“出来。”
澹台羽朝陆澄阳抛去一道绝望的目光,而陆澄阳朝他打了个唇语:“祝,你,好,运。”
云沉婉领着澹台羽收拾去了,澹台珩面露不忍,但还是没显露太多,招呼着谢璟和裴淼淼进了内殿。
邱献之见等的人来了,于是搁下了手中的茶器。
他随行的弟子有六个,三男三女,皆着鸦青色的门服,腰坠刻着玄武门徽的玉符牌,佩着沐隐府特色仙门长刀。不过同其他宗门不同,沐隐府弟子出门在外,总是站得整整齐齐,好比王朝大军。
这六名弟子更是昂首挺胸,站得刚劲挺拔。
沐隐府以四道中的武道见长,门下弟子修行刻苦程度乃是仙门数一数二的,从弟子的气度中便可见一斑。
邱献之起身道:“澹台宗主,好些时日不见了。”
他身着墨绿色的宗主衣袍,嗓音不大,但极具穿透力。
见谢璟也在此处,邱献之便道:“我倒是没想到今日还能看到谢阁主。”
谢璟回道:“途径。”
此时邱献之身后那一众弟子中的一女弟子却忽然惊呼出声:“天,就是他!”
她指着的方向,正是陆澄阳。
“子乐,就是他?那个小色鬼?”
“你没认错吧。”
“就是他!”
那名为子乐的女弟子走上前来,忽然跪在了邱献之跟前道:“师尊要为弟子做主,就是此人,对弟子意图不轨!”
陆澄阳这时脑袋那根筋忽然就紧了。
多日以为,虽然因为那剑魂魔龙还有阴蛊的事情,周围不算是特别太平,但他竟然忘了裴淼淼智海有损之后成了一段时间的色鬼这茬!
他努力回想着当日用溯血之术所瞥见的光景。
这厮胆子小,就算脑子傻了也没做出太大胆的事情。
简言之,隔三差五意欲亵渎,却从未得逞。
邱献之瞥了眼谢璟和澹台珩,才道:“子乐,你先起来。”
子乐哭兮兮地起了来,红着眼睛愤愤地看着陆澄阳,道:“弟子不会认错,就是这个人,险些损了弟子清白!”
险些,说明并没有。
陆澄阳神色一松,却仿佛被人逮住了把柄,另一位女弟子立马义愤填膺起来:“师尊,你看看他,神色竟然不慌不乱,想必是有恃无恐!”
“我们要给子乐师妹讨一个公道!”
“对,要讨一个公道!”
同门师兄也跟着怒道:“怎能让这种人为所欲为!”
陆澄阳就这么成了六名弟子集体冷眼相视的人。
邱献之并未想到有这样的事情,略皱了下眉,先是道:“肃静。”
沐隐府六名弟子便立即止了声。
然后邱献之望向谢璟问:“谢阁主,这可是你门下弟子?”
谢璟道:“不错。”
邱献之道:“子乐不会平白无故指责他人,想来其间还是有什么误会,谢阁主可否让这位弟子解释一番?”
陆澄阳心道:解释?有什么好解释的?
具体裴淼淼是怎么得罪了沐隐府门下弟子他可能当日用溯血术也没看见,就算看见了,也只是大致一瞥,记不太清了。
谢璟并没有先行盘问他,倒是回道:“邱府主,此弟子之前因为一些意外而智海有损,想必做出了些非常人之举。”
邱献之语调微沉:“那就是确有此事了?”
一旁静立了片刻的澹台珩这时候突然开口:“那不如用回溯的那个玄法,所有人都能知道事情原貌。”
澹台珩说的回溯术,就是陆澄阳意外昏倒之后谢璟用的法子。
正是回溯术,陆澄阳自己才得以看到裴淼淼头回碰到太阴剑魂的场景。
“可是澹台宗主,其画面恐怕……”
那名为子乐的女弟子却说:“弟子无妨,只怕是泽清仙尊不信。”
谁想的这女弟子如此执着,谢璟便不多言,抬起两指扣于陆澄阳眉心。
日照当头,裴淼淼不知溜到了何处城郡。
他头发有些乱糟糟的,但目光仍然清澈无比,正直直盯着茶楼里一个正独坐的姑娘。
那姑娘一袭鸦青色衣衫,正是未着门服的沐隐府弟子子乐。
不过若是瞧得仔细些,便可看出,锁住了裴淼淼目光的,似乎并不是子乐本人,而是子乐腰佩的长刀。
沐隐府弟子的随身长刀均为本府匠人打凿的灵器,同寻常的灵器截然不同,且每一把都是配合需打凿灵器的弟子量身定做的——同育剑池中凝成的灵剑一样,是独一无二的。
这样的上好灵器自然会吸引他人目光。
可是裴淼淼看得直勾勾的,着实是教人看着想要一扫帚轰出去。
最后裴淼淼就不仅仅是看了,他上手了。
子乐本是安静坐着,阅着册书卷,突然察觉到一只伸来的咸猪手,便陡然一手扣上了刀柄,转头瞪着来人。
可是她甫一转头,身体就动弹不得了。
是仙门常用的定身之术,趁人不备之时可收获奇效。
虽然裴淼淼的灵力大概不敌子乐,但是偷偷摸摸突然一使,还起了效。
裴淼淼对她笑着,本来没什么恶意,但是笑久了就自然而然多了那么几分猥琐之意。
这一下可把她给吓坏了。
裴淼淼笑够了,手上便继续抚着那长刀,子乐的脸却已然涨得通红。
最终裴淼淼握住了刀柄,竟然直接将长刀拔出了刀鞘。
子乐的脸一阵红又一阵白,咬着牙,身子微微抖着,似是快要破了那定身术了。
但是这时候裴淼淼突然面色一阵惨白,长刀脱了其手,重重摔在了地上。
裴淼淼忽然伸手过去,似是想要抓住子乐,恰好抓着了其衣带,恰好子乐也自破了定身术起了身,衣带竟然就垮了下来。
“你!”
子乐的脸是怒气冲天的红,她抬手差点儿一掌就劈下来。
但是裴淼淼却突然人畜无害地一笑,让她那个差点儿停留在了差点儿。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裴淼淼竟然就又起了身,伸手就触向了子乐的衣襟。
最后那一掌还是劈了下来。
画面至此戛然而止。
陆澄阳心想:就这?这妹妹果真是沐隐府门人,思想更是老一套,容不得别人碰半根手指。
方才能看到那一段回溯的人只有陆澄阳,谢璟和邱献之。
最后是谢璟先开了口:“门中弟子越矩,不鸣阁定会依门规处置。”
不鸣阁的门规早成了陆澄阳脑壳里的一团浆糊,谁知道是什么处置。
不过,大概比被抓回沐隐府中修理好很多。
邱献之道:“此弟子接受不鸣阁的处罚自然是情理之中,沐隐府无权代教化之责。不过我很好奇的是,谢阁主带在身边的这位弟子为何会智海有损,又为何对沐隐府中所铸的灵器如此感兴趣?”
陆澄阳也很想问这些问题。
下一刻,陆澄阳却忽然由一股强横的灵力所引。
邱献之一手掐住了他的脖颈,眼底一片森然。
第26章 寻仇(2)
“师尊?”
“师尊!”
沐隐府弟子一时惊住了,不知为何邱献之忽然如此气怒。
陆澄阳被生生扼住呼吸,第一时间想的不是“我快要没命了”,而是“邱献之的眼睛居然比谢璟和澹台珩都毒?”。
在他断气之前,谢璟就瞬移至他跟前,伸手扼住了邱献之的手腕。
陆澄阳喉咙彻底一松,立马连连退步咳嗽不止。
此时谢璟的目光俨然比邱献之还要冷,道:“邱府主,既是不鸣阁弟子,犯下再大的错,也该由不鸣阁来处罚。”
谢璟依然制着邱献之的手腕,而邱献之也没有任何挣扎之意,只反问道:“谢阁主莫不是忘了十年前的一道预言?”
谢璟道:“器皿之说?”
陆澄阳咳嗽完了,气也终于顺了下来。
不过他们说的这器皿是什么回事?
邱献之又问:“谢阁主难道不知道此子出生于何处?”
他一扬手,立马便有一阵强光传来,陆澄阳的思绪像是被一只强劲的手抓去,凝为一点,又猛地散开。
——
眼前出现的是一处宁静的村落,一声婴儿的啼哭划破了这层安宁。
破旧的小农舍里,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女人抬起满是鲜血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初生孩子的面容,口中喃喃:“儿乖,儿乖。”
但是那婴儿啼哭了一会儿,便忽然安静了下来。
女人身体十分虚弱,只艰难移动了下身子,将孩子看得仔细些,只怕孩子忽然断气。
不过那孩子面容十分安宁,像是坠入了安梦乡。
但孩子的胳臂露出了简陋的襁褓,其上竟然生出了密密的乌青色鳞甲。
女人瞪大了眼睛惊呼一声,手上不稳,差点儿将怀中的婴孩摔在地上。
但终究出于母性的本能,女人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定睛瞧了瞧怀中的孩子。
那鳞片依然在,但是正在缓缓消失,最终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女人面色和嘴唇都消了最后一丝血色。
画面一转,那婴孩便长成了一个身着破布衫的垂髫小儿,由着母亲牵着静静地等在一堆人后头,最后排到了前头,将手搭上了一块灵石。
灵石显出了一枚莲印,身着不鸣阁门服的修士朝他笑笑,道:“根骨不错。”
小孩的母亲跪倒在了修士跟前,道:“多谢仙师,多谢仙师!”
——
此刻又一阵刺眼的光芒袭来,陆澄阳的神思又被抽回了会宗殿内。
在他模糊的小时记忆之中,似乎自己出生的荣兴村里也有不少人有这种臂上会长出似鳞片一样的东西的怪症。
有的人可能成长到一定年岁就会消失,但是很多人身上的鳞片一直都不会消失。
荣兴村临海,村里人依海而生,信奉龙神,都觉得那就是龙鳞,所以后来便将此怪症命名为魔龙血症。
陆澄阳不确定自己出生的时候有没有这样的怪症,只知后来村中因此事起了一阵动乱,非指着他家的屋舍说煞气太重,而后他的双亲便将他带离了小村,在冀城边陲生活了一段时间。
但不久之后,陆澄阳的双亲便失踪了。
他只记得后来脑海中总是回荡着一个声音:去不鸣阁。
可是去不鸣阁做什么?究竟为什么要去不鸣阁?
他朝脑海中那个低低的女声询问,可是没有得到任何答案。
那声音一直都在他耳畔回响,陆澄阳无法令其消失,于是不久之后,他带着一个小包袱,朝着那个世人口中的不鸣阁走。
最终他到达了不鸣阁,但是却因为始终无法通过灵石之验,反倒被送到了当地的福田院中。
再后来,陆澄阳的脑海中的女声终于消停了一会儿,不过很快那声音就又在对他说:“走。”
那时陆澄阳自己倒腾了些玄法,也知道自己的灵识并没有被控住。
但仿佛就是有一种奇异无比的力量,推使着他离开了福田院。
陆澄阳一路朝南方行去,最终到达的是一处高山。
“走。”
那声音再次出现。
“去哪里?”
陆澄阳问,可是那声音又沉了下去。
良久之后,那道女声才又道:“去山顶,去正确的地方。”
山路却未通往山顶,在中途就断了。
陆澄阳搓搓手,沿着山壁慢慢向上攀爬。
他双手都是血,掌心鲜血淋漓,干了的血上覆了新的,红黑混成一片。
他爬了许久,才爬上那山顶。
那里有一处似非实物的水池,陆澄阳本来是想清洗一下双手,然而那水池中竟然并没有倒出他的面容,而是一轮明月。
明月之影越来越大,最后仿佛冲破了水面的桎梏,将陆澄阳包裹了起来。
最终陆澄阳眼前出现的是一片海域,海域之上,明月高悬。那明月硕大得有些可怕,甚至偶尔会浮现龙形之影。
后来他才得知,此地就是溱云子所化的虚境。
在虚境之中,陆澄阳耳畔又出现了那神秘的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