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澄阳抬眼一望,只见淡粉薄纱后影影绰绰的人影,中央高台之上有颗硕大的夜明珠,正浮于半空照明。光线不算得亮,也不算得暗,只是恰当好处。
临近戌时,夜明珠的光陡然暗了几分,每处座席上凭空多出了一面镜子,其间正显着高台之上的光景。
只见一人戴着黑壳面具,悠悠朝高台行去,然后又款款坐下,弹起了高台上置着的一架七弦古琴。
他们本身处内室,此时屋顶突然旋开了一道光,一位戴着白壳面具的人从天而降,落在了高台上,先是恭敬地朝四方宾客施了一礼,才缓缓道:“诸位贵客远道而来,都为爱宝之人。想必今日不少贵客都是为了一把神武而来。”
镜中显出的说话之人的黑壳面具竟然跟着笑了一笑。
他继续道:“不过好东西要留在后头。今日第一件珍宝,便是诸位眼前的这面镜子。”
“此境名为水光,是上等晶石打磨而成,小施仙法,便能窥得远处之景,最远的,可达十里之外。”
陆澄阳所能听到的声音是个清朗的青年声音,没什么特别的。
他顺着说话人的描述,瞧了瞧这镜子,觉得没什么好买的。
不过他觉得不代表别人觉得,很快这水光镜竟然就被哄抬到了上百两黄金,最终以一面三百两黄金成交。
澹台羽不禁咂舌道:“不是吧,舅舅,这镜子家里都有好多,怎么会这么贵?”
云慧晓道:“这和你家的那不一样,边缘装饰更为精细,加工费很高。”
“这一面水光镜都这么贵,那太阴剑得多贵啊。”澹台羽担忧起来。
陆澄阳一想,确实这是件值得担忧的事情。
不过他身旁这三大祖宗,个个都不差钱,估计拿下太阴剑不是什么问题。
问题就在于,真正的太阴剑是不是在此处。
云慧晓跟着皱皱眉头,颇为严肃地压着声音问谢璟:“就是啊,思庭,太阴剑得贵到什么样子去了?”
谢璟道:“既是扬城,自然云宗主做东。”
谢璟来扬城,好不容易说了句长点的话,云慧晓却恨不得他别说了。
陆澄阳听及此,忍不住唇角一翘。
陆陆续续显了十来件事物,晚上的重头戏才开始。
一般黑场的最后三件宝贝都会惊艳众人,最高价也会出现在其一。
陆澄阳本来以为太阴幽荧剑会是压在最后的宝贝,不想起先揭晓的竟然就是太阴剑。
剑身通体乌黑,在夜明珠的照耀下似乎覆上了一层似霜般的月华。
剑柄之处,则有一道白色圆环。
瞧着外形,的确就是太阴剑该有的样子,就不晓得是不是真的了。
太阴亮相,立马有人出价:“五千两黄金。”
“五千五百两。”
“六千两!”
“六千二百两!”
“六千三百两。”
“一万两。”
“……”
如此下去,不到片刻,就抬到了二万两黄金,已然是天价。
“二万两一次。”
“二万两……”
“十万两黄金。”
黑壳面具背后的人话音就这么被打断。
不只是陆澄阳,其余粉纱之后的人也纷纷侧目朝这位喊出“十万两黄金”的仁兄望去。
只见发声之处,稳稳坐着一个人。
黑壳面具跟着一笑,直接道:“太阴幽荧,十万两黄金一……”
“十五万。”
谢璟朝外开口道。
他们这方座席,从一开头的水光镜沉默到了现在,一发声便是语出惊人。
果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黑壳面具人不禁提醒道:“诸位贵客,自上件宝贝起,所有所报之数均有黄金,可请注意。”
云慧晓又压着声音道:“最多再抬五万哈,多了不行了。起先给的押金可证明不了咱们能出那么多。”
“三十万两。”
仍是那位起先喊出十万两的仁兄。
谢璟自知分寸,并没有再抬价。
全场寂静了半晌,最终无人再加价,太阴幽荧剑便以三十万两黄金的数目暂时没有落在他们的兜里。
陆澄阳心下琢磨着那位更加语出惊人的人是何方神圣,一时没个人选。
莫不是还有人在查着这太阴剑的事情?
“三十万两黄金,我没见过那么多黄金,舅舅,这人怕是比我们家还要有金子。”澹台羽十分诚恳地道。
云慧晓盯了会儿那神秘人的薄纱,正想着等会儿怎么跟人好生谈一谈,或者直接将太阴剑夺过来,一时没理会澹台羽。
本来他们是计划将太阴拿到手便离开这黑场,但是为了之后能跟上那位收了太阴的人,暂时也不准备离开。
压轴的第二件物品在太阴剑之后揭开了真面目。
只见又有两人抬上了一方足有人高的柜子。
黑壳面具又阴森森一笑,慢慢打开了这方柜子。柜子当中,竟然当真是个人,不过整个人都被黑袍紧裹,面容也被遮了大半,只能看到惨白的小半张脸。
黑壳面具人从此人衣摆之下掏出了一个小罐子,微扬手,用几丝灵力引出了其中的东西。
那东西不过是虫子,仿佛嗅到了灵力的气息,缓缓苏醒了过来,然后开始奋力在半空中挣扎。
“如诸位贵客所见,此乃蛊虫。”
黑壳人用灵力将蛊虫旋转了一周,仿佛是想让周圈的人看得更为清楚。
陆澄阳却一时间泛起恶心。
这不是别的什么蛊虫,恰恰就是阴蛊虫。
“而这,就为王蛊虫。”
黑壳面具人说的是那不见面容,藏于柜中的人。
此时四周纷纷响起了低声议论的声音,但当白壳面具人再次弹起那古琴,说话声便止了。
云慧晓道:“思庭,这……”
出现阴蛊,仙门人自有特权可以当场出手。
但谢璟还未作何回应,却有人先发了声。
“拿下!”
只听得一处薄纱后传来一道冷冽的声音,言罢那薄纱便逢中裂开。
一人未着面具,浓眉一拧,周身灵力腾然运转,搅出了层层气浪,震得四周薄纱都掀了起来,他手上扬起的正是澹台宗压宗之宝——万策。
澹台羽瞧见此人,惊讶道:“爹!”
云慧晓起了身,道:“我道是谁那么阔气,原来是妹夫。”
陆澄阳也吃了一惊,不过很快心里便腾起一阵喜气洋洋。
没想到今天就能碰上澹台珩,那他解放的日子也许就在不远的前方了。
澹台珩一扬眉,道:“你们怎么在这儿?”
不过等不及云慧晓和澹台羽回答他什么,澹台珩便又道:“先不说废话,将那两人制住!”
此时那黑壳面具人忽然又笑了笑,笑声透过面具,仿佛可以使人的魂魄都头皮发麻。
“澹台宗主,还是慢了一步。”
他悠悠抛下这句话,便随白壳面具人一道消了身影。
“不好。”
陆澄阳见那身附王蛊虫的人突然开始动了。
那人伸出了一只惨白的手,又翻了下手掌,好像想用手掌盛下今夜的月光一般。
此人跟前,正是打翻了的罐子,阴蛊虫从里面缓缓爬出来寻找目标。
“那蛊虫动了,快走!”
“救救救命!救命啊!”
几个不是仙门的人竟然就在这少顷之间身中了蛊毒。
谢璟依然迅疾出手,持恒剑一剑扫荡过去,爬行着的蛊虫便全部灭亡。
但是这仅仅是开始。
那被遮挡了面容的人忽然握紧了拳头,复又张开,手心竟然就霍然开了一个口子,落下了一滴滴紫黑的血液。
每落一滴,便生出了一只新的阴蛊虫。
云慧晓眼疾手快地一手持醉影,一手召出玄火之术灭虫,但这王蛊生成新的阴蛊虫的速度实在太快,而且当场有其他修士和普通人在,纵然加上了澹台珩和澹台羽,因着束手束脚的关系,都只是堪堪灭掉大部分,竟然一时之间近不了那王蛊之身。
陆澄阳这时候有点难受,难受不在于可能被蛊虫附身,而是他此时只能暂时躲在战圈后面,还不敢使用自己擅长的化气之术。
澹台羽指指自己身后,朝他高喊:“裴兄,快躲这里来!”
然而这时候谢璟却突然将陆澄阳用灵力引到了他那边去,道:“到这里来,拿好。”
陆澄阳的手,再次拿起了八棱扇。
第18章 王蛊(1)
王蛊立在原地不动,手心却不断落下新血,产出源源不断的阴蛊虫。
澹台珩忍无可忍,直接施出了上千枚定魂刃,然后逼近了王蛊,直接用万策刺穿了此行尸的胸膛。
他的兜帽在此时掀了开来,露出的面容让澹台珩愣怔了一瞬。
不仅仅是他,就连谢璟也顿住了一瞬间。
陆澄阳顺着他们的目光望过去,看到的人——竟是他自己。
这人除却皮肤过于惨白,嘴唇过于乌黑之外,其余体征,确实同他上辈子一模一样。
尤其是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别无二致。
虽知这不可能是真正的陆澄阳,澹台珩却一时退了几步,并且收回了万策。
“那……那是谁,有点像是,像是……”
“像是血衣仙……”
不知是谁眼睛这么灵光,也辨认出了这容貌。
许多人一听到“血衣仙”这赫赫威名,立马吓得直哆嗦。
陆澄阳转念一想,自己死了以后尸身还能这么作妖吓人,也算是报应一大桩。
可他的尸身该是在澹台珩那里,那么这具该是谁创出来的傀儡之身吧。
他倒是更好奇,是谁这么“喜欢”他,又用了什么阴毒之术造出这么像他的壳子的。
云慧晓放了计更猛的玄火之术,终于将明珠苑这间内室的门给烧开了,同时也烧干净了这处的蛊虫。
他朝室内一喊:“要逃命的赶紧出去了!”
早已经吓得六魂无主的这时候终于看到了光明,赶紧顺着云宗主的指示赶紧逃走,剩下的修士也懒得肩负什么去除蛊虫的大任,一溜烟地跑完了。
最终,还是只剩下了谢璟,陆澄阳,云慧晓,澹台珩和澹台羽。
谢璟出手极快,持恒一剑抛去,直刺那王蛊的手臂。
王蛊所附之人,致命之处大有可能不是心口,而是蛊虫所在之处。
谢璟方才已经判断出了王蛊虫便在这行尸的右臂。
那行尸被刺中了,竟突然笑了一下。
偏是这么一笑,本该利落砍断行尸手臂的持恒竟然迟钝了一下。
下一瞬间,谢璟便更为利落地纵持恒将王蛊虫碎尸万段,顺便取了行尸的上级,又收剑背过了身去。
这一系列动作太快,众人眼前也就只剩了一滩黑水。剩下未灭的蛊虫仿佛失去了庇佑,只能瘫倒在地,也跟着化为了黑水。
“爹,这东西好恶心啊。”澹台羽也背过了身。
方才澹台珩也愣了一下,所以忘记去捂这孩子的眼睛了。
谢璟背过身后半晌便一股脑朝外走,云慧晓忙着去追,抱怨道:“我说思庭你怎么走这么快,又不是头一回削人脑袋了,你怎么还这么内心脆弱啊,你走慢点。你不要你阁里的弟子啦。”
陆澄阳见谢璟走远了些,心道好机会,准备找澹台珩叙旧了。
澹台珩倒是不急不慢,先是打开了那装着太阴幽荧剑的盒子看了看,确认剑还在,便将盒子负在了身后。
这时候他才注意到还有陆澄阳这么个小弟子在这里,便问:“你是不鸣阁的弟子?”
陆澄阳道:“是。”
澹台羽在一旁道:“爹,这是我这次出门交的一个朋友,叫裴淼淼。”
澹台珩又打量了下他,瞟见了他系在了腰间的八棱扇,突然重重一声:“哼。”
然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澹台羽挠挠脑袋,不明所以:“爹?”
陆澄阳心里头却好笑,正想着该怎么跟这人说自己的情况。
澹台羽立马朝他解释说:“我爹平时不是这样的,人很好,脾气……也还好,他可能只是看到八棱扇,想起了不好的事情。裴兄你不要介意。”
澹台羽说完,赶紧跟上澹台珩、
陆澄阳也跟了上去,正开口道:“其实我……”
谁知这时候云慧晓突然又折了回来说:“妹夫你怎么这么慢。谢璟在前面等着。太阴剑还在吧?”
澹台珩这时候黑着脸应了一声,走过了云慧晓。
云慧晓一脑子问号,自言自语道:“灭个蛊虫这么坏心情的吗?”
自言自语完毕,他便开始关心后辈:“外甥,小淼淼,没被吓着吧?”
陆澄阳面上笑笑:“并没有,多谢云宗主关心。”
想当年砍王蛊的时候,云瑞这厮,估计在哪里睡大觉饮好酒。
澹台羽摇了摇头,他没被吓着,只是觉得有些恶心。
谢璟这时候正立在月色之下等着他们,长睫微垂,瞧着竟然像是有几分失落。
不过陆澄阳再思过后又觉得有些不妥当,怎么可能是失落,该是“不悦”二字更为恰当。
其实真正失落的人该是他才对。
有谁能在死过一次之后还能看到一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身躯被爆头的?
天底下怕是只有他一个了。
不过这次的王蛊比起当年的王蛊算是“干净”多了,也只是化成了一滩黑不拉几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