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沉默了好一会儿，幽幽道：“我不关心这个。”
　　“我只关心我的糖人。”
　　霍云臻：“……”
　　可是他不想关心糖人。
　　于是霍云臻闭嘴了。
　　顶着霍云臻的视线，方天闻这才反应自己做出了什么蠢事，他有些恼怒，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就像浓汤在锅里煮时翻滚而上的气泡，咕咚咕咚的热气扑面而来，猝不及防之下油然会产生的那种酸涩。
　　他听到自己冷冷道：“霍云臻。”
　　他看到他对面的那个人睁着一双透亮的黑眸看着他，他以前对这双黑眸的主人不感兴趣，再后来是因为方天逸才想要去接近这个人，中间或许还穿/插着一些嫉妒、怀念之类的情绪，最后突然发现这个人还不错可以结交。
　　但是——
　　方天闻掐断了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回忆，一字一顿道：“这个该死的糖人，它化了。”
　　霍云臻：“？”
　　霍云臻选择了方天逸，选择了叶白华，而他和方天逸和叶白华是对立的。
　　所以霍云臻不会选择他。
　　所以他也不会选择霍云臻。
　　那个外套被方天闻挂在旁边一个空椅子上，于是刚刚还黏在外套上的糖人顺利滑下，跟小孩玩滑梯一样顺畅，只是在外套上留下了更明显的、还反射着光亮的痕迹。
　　方天闻看着自己的外套，慢慢抬头，目光冷冷地看着霍云臻。
　　霍云臻收回自己看向外套的眼神，默默与方天逸对视。
　　系统惊喜道：“那糖人下来了！”
　　霍云臻惊恐道：“你不会还想让我吃吧？”
　　系统：“？不行吗？”
　　当然不行！这还用问吗！
　　霍云臻伸手动了动那个椅子，从外套上滑落下来的糖人歪歪扭扭地砸在了地上，霍云臻真诚道：“好像，真的不行。”
　　系统：“……”
　　它要闹了。
　　注意到霍云臻眼底飞快闪过的那抹惊恐，方天闻有些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知道怕了？
　　“放心，霍总，”方天闻慢吞吞地开口，“我又不缺钱，狮子大开门没什么意义。”
　　“我喜欢独一无二的东西，既然这份没了，那霍总再送我一份就行了。”
　　“记住，独一无二。”
　　霍云臻静静地看着方天闻，不说话，好像在思索什么。
　　这模样还挺眼熟的，就像那一天在包厢，在叶白华——
　　方天闻心底陡然涌出几分不甘，他突然开口，“比如，霍总第一次投资的电影？”
　　“独一无二，”方天闻唇角上翘，眼底却多了几分阴霾，“不是吗？”
　　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方天逸被老爷子带了回去不说，还“友好乖巧”地捅出了一些东西，比如说“事业”“梦想”之类的，老爷子虽然不愿，但小孙子第一次回家，还能批判他的梦想不成？
　　这些东西在老爷子那里过了明路，对方天闻来说就失去了作用，如果他还想用这些来打击方天逸的话，老爷子那边必然会接到信，折腾下来到最后说不定就是砸自己的脚，方天闻没那么蠢。
　　要那个破电影真落到他手里他才是真的被气死呢，想想吧，在老爷子的注视和暗示下，捏着鼻子给方天逸投资之类的——
　　或许当天他和老爷子大吵或者他被逐出家门的消息就能刷爆全网。
　　所以说，这玩意对他来说就是个烫手山芋，霍云臻就是倒贴三百万给他他都不会要，他为什么还要拿这玩意来试探？
　　是霍云臻的脑子将他的脑子也给污染了吗？
　　……而且，他明明知道答案的。
　　而就在这个时候，方天闻听到了霍云臻略有些犹豫的声音。
　　“你真的想要？”
　　方天闻缓缓敲出来个问号。
　　霍云臻竟然没有当场拒绝？怎么？还真的想给他不成？
　　方天闻盯着霍云臻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僵硬地点了点头。
　　倒也不是不行。
　　霍云臻认真想了想，当初方天闻找他和叶白华说这些的时候，他主要是人设加深，总不能跟主角对着干吧？那就只能跟方天闻对着干了。
　　现在……剧情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谁还在乎人设啊？统统都不在乎人设了！
　　那答应方天闻，其实也没什么，最好再宣传一下，让他坐实个“为了利益出卖朋友/信仰/梦想”之类的恶毒人设，讨人嫌的同时说不定还能挽回点剧情？
　　而也不用真的担心方天闻会搞事，只要让方老爷子了解一下小孙子的梦想，方老爷子必然会亲自监督，方天闻想要做什么，还真的不大容易。
　　有方老爷子保驾护航，或许比自己在旁边看着更好一些，方氏在娱乐圈可比霍氏有人脉。
　　或许这会是个双赢的局面？
　　“行，”霍云臻爽快点头，“你想什么时候签合同？明天怎么样？”
　　方天闻：“……？”
　　“如果你着急的话，”霍云臻想了想，“今天也不是不可以。”
　　“不过要在八点之后，哦不，九点之后。”
　　“据说八点的时候会有庆典的古老仪式，非常盛大，我就是为这个来的。”
　　“什么时候仪式结束，什么时候去签合同，怎么样？”
　　方天闻愣愣地看着霍云臻，他有许多话想说，但是在这一刻，他觉得他喉咙口的字眼太多，以至于发生了堵车事故，谁也不肯让谁，最后谁也出不来。
　　所以他什么都没说。
　　“行吧，你既然这么着急，”霍云臻耸了耸肩，低头看了眼时间，“那我们现在就去？动作快的话，我能在八点左右赶回来。”
　　方天闻还是什么都没说。
　　恰好在这个时候，包厢的门被人敲响，两个人刚刚点的饮品送了上来。
　　“麻烦打包。”霍云臻对端着饮品的服务生说道。
　　服务生毫无疑义，“好的先生。”
　　他退后一步，端着饮品就要走，然后被一直沉默着的方天闻拦了下来。
　　“不用打包。”方天闻利落地从托盘里将那两杯饮品拿了出来，大步走回包厢，将饮品放在桌上。
　　“先生？”服务生满脸懵逼地看向霍云臻。
　　霍云臻沉默片刻，“……那就不打包了吧。”
　　服务生看看方天闻又看看霍云臻，觉得这俩人奇奇怪怪的。
　　服务生微笑着走进包厢，将汤匙之类的留下，还额外留下了两张精致的小卡片和卡通笔。
　　“两位先生有时间的话可以写下点祝福的话，或者愿望之类的，我们店的位置好，祈愿还是很灵的。”
　　“那祝两位先生用餐愉快。”
　　服务生走了，霍云臻低头喝了口果茶，那清爽的感觉扫清了他刚刚被糖系统黏住的嗓子，让他又多喝了两口，才问道：“你又不着急了？”
　　方天闻心烦意乱，“我什么时候着急了？”
　　“行吧，”霍云臻耸了耸肩，“你说了算。”
　　方天闻呼吸有一瞬间的急/促，他恼怒地看着旁边的霍云臻，明明是霍云臻让步，为什么感觉输了的人却是他？
　　方天闻用汤匙搅拌手边的饮品，因为速度过快，饮品中浮出一个小小的旋涡，他盯着那个旋涡看，感觉自己就要被吸进去一样。
　　他猛地抬起头来，试图将自己从那种奇怪的情绪中抽离，但是一抬头就看到霍云臻，偏偏霍云臻还无比自然地喝饮料看窗外的风景，更衬得他的心烦意乱是多么愚蠢。
　　“霍云臻，”方天闻将杯子重重放在桌上，用力过猛，饮料洒了一些到他手上，这一刻，他只感觉额角青筋在跳舞。
　　遇到霍云臻就不会有好事是吧？
　　“你终于和你那小男友散了？”
　　方天闻还不忘补一句。
　　“你终于被榨/干了然后被一脚踹开了？”
　　其实方天闻也觉得不可能。
　　要是霍氏真出了问题，早就消息满天飞了，霍云臻还能安心出现在这偏远小星球？
　　但是除了这个可能，他又想不通霍云臻为什么会点头。
　　霍氏家大业大，叶白华干什么放弃霍云臻？霍云臻上一次全程站叶白华，又怎么会这么轻而易举地点头？
　　霍云臻皱眉看了方天闻一会儿，笃定道：“你不想要了。”
　　方天闻在炸毛和再忍一忍之间仿佛横跳。
　　“心情糟糕的话，还是在家里躺着好，看个电影听听音乐打个游戏之类的，别往外跑。”
　　“倒霉这种事，总是连在一起的，俗话说得好，只有更倒霉，没有最倒霉。”
　　霍云臻耸了耸肩，真诚道：“你看你遇到我，这不就更倒霉了吗？”
　　“倒霉了之后心情更差，恶性循环。”
　　方天闻阴郁地看了霍云臻好一会儿，突然握紧了手中的杯子，一字一顿道：“你毁了我一件衣服，或许，我也可以毁你一件。”
　　“泼杯水怎么样？”
　　霍云臻看了看方天闻手里色彩缤纷的饮品，心想这可不是水，被这玩意泼一下还了得？于是他果断摇头。
　　不过……方天闻竟然真的心情不好？出来散心？还散到这种偏远小星球来了？
　　气氛沉寂下来。
　　方天闻觉得自己大概被诈了。
　　他慢慢扭头看那杯饮品，刚刚他只是威胁霍云臻，现在是真的很想泼霍云臻一脑袋。
　　……所以愚蠢真的会被传染吧？
　　“我是因为这一批运给方氏的矿石出了问题，才不得已来到这边的。”
　　方天闻咬牙切齿，“工作，懂吗？”
　　霍云臻惊喜回望，“真巧，我也是。”
　　方天闻：“？”
　　霍云臻：“？”
　　三秒钟后，两个人异口同声道：“你这一批的矿石也出问题了？”
　　俩人面面相觑，都不需要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皱起眉来。
　　一家的矿石意外出现问题，还能说是偶然，那两家呢？
　　而且，真的只有他们两家吗？
　　不过……
　　方天闻突然开口，“心情糟糕？别往外跑？倒霉？”
　　一个字比一个字嘲讽。
　　这种小事犯不着让霍氏当家特意跑一趟。
　　霍云臻耸了耸肩，“所以说，经验之谈。”
　　方天闻冷笑，“真的被抛弃了？”
　　霍云臻欲言又止地看着方天闻，方天闻脑海中突然响起了警报，只是在他开口阻止之前，霍云臻就开了口，“你好像……很在意叶白华？”
　　“你……喜欢他？”
　　两句话，让方总理智全无，在线蹦迪。
　　霍云臻差点被方天闻直接喷出去。
　　“停，”霍云臻有气无力地说道，“我错了，我发誓我错了好吗？”
　　他真的只是想要让方天闻不要再提起叶白华而已，哪知道将自己推入了更可怕的深渊。
　　就在方天闻还想嘲讽几句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响，紧接着几个巨大的烟花在半空中炸开，织出绚烂的花幕，这宣布着庆典正式开始。
　　“去走走吗？”霍云臻指了指外面，“顺便交流一下情报？我和那边打了几天的交道，感觉他们对这件事还挺重视的，可能怕我们这边解除合作，那边还有点诚惶诚恐的意思。”
　　方天闻站起身来，“走。”
　　走了两步，方天闻突然道：“我感觉你有点不一样了。”
　　这还是霍云臻第一次主动邀请他。
　　“是吗？”霍云臻慢悠悠地跟上，“我感觉你和我记忆中的那个方总更像了。”
　　方天闻：“……”
　　讽刺他？
　　方天闻冷哼一声，没跟霍云臻计较。
　　那些如淤泥般一样堵塞在他血液中的郁气与怒火，不知不觉被软化清扫，最终随着呼吸与外界交换，让他发热的头脑一点一点地冷却下来。
　　虽然他不想承认，但确实是……霍云臻的功劳。
　　在争吵中，在愤怒中，在试探中，在霍云臻的敏锐中。
　　他当然心情不好，事实上，都不能简单地用心情不好这四个字形容。
　　方天逸回来了，健康的、聪慧的、充满活力的小孙子，是祖父心心念念的继承人，承载了祖父全部的期待。
　　不像他，寿命早就看到了头，祖父从来不会对他有什么期待。
　　哪怕一直和祖父生活在一起，哪怕是外界公认的方家唯一的继承人，哪怕早早地进入了方氏，但是方天闻清楚，他就是个摆设。
　　方天闻其实是一个擅长隐藏情绪的人，但是面对方天逸的时候除外。
　　他从未掩饰过他对方天逸的排斥，尤其是方天逸回方家之后，他甚至故意地放大了自己的情绪，但是没有人注意。
　　可能有人注意了，但是他们不在乎。
　　到最后，注意到他情绪，想方设法帮他排解情绪、不动声色安慰他、带他从情绪失控中走出来的人，竟然是霍云臻。
　　……竟然是霍云臻。
　　……虽然他的愤怒也有一大半是霍云臻给的。
　　好吧，也不能这么说。
　　他的愤怒是来自于方天逸，他不能因为讨厌霍云臻，就把这些都怪到霍云臻身屿}汐)^独-家上。
　　……其实霍云臻也不讨厌。
　　方天闻脚步一顿，扭头往身后看去，霍云臻在结账，沐浴在账台前的灯光下，那暖色的光为霍云臻镀上一层朦胧光晕，虚化了霍云臻所有的冷淡。
　　而偏偏霍云臻还穿了一套如此不合身的大袍子，就跟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一样，滑稽中又带着几分可爱，此时在光晕之下，就如同童话世界里稚嫩的小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