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云臻一开始或许还觉得莫名其妙的，但是人家都找茬找上门了，哪里还有退让的道理？
　　严明旭一点好都讨不到，霍云臻在语言艺术的造诣上是他的无数倍。
　　梁子就此结下，他们相看两厌，后来更是成了人尽皆知的死对头。
　　但——霍云臻不知道的是——或许连严明旭自己都没有察觉——
　　他的注意力从父亲、从哥哥、从严家、从那些埋藏在阴影里乱七八糟的流言蜚语中转移到了霍云臻身上，一点一点的，不留痕迹的。
　　他知道霍云臻的各种小习惯，他了解霍云臻的毒舌与口癖，毕竟他从小就是从那张嘴/巴下活下来的，他敢保证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霍云臻的嘴/巴有多么坏——好吧，这其实并没有什么好骄傲的。
　　如果……如果他没有听到那些话，或是他没有那么幼稚的嫉妒和迁怒，他和霍云臻，会不会成为朋友？会不会……就没有叶白华什么事了？
　　但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如果。
　　只有十三分钟了。
　　严明旭下意识地看了眼时间，手指微微一颤。
　　哦不。
　　只有十分钟了。
　　就这么短短几分钟，严明旭突然觉得自己心平气和起来。
　　认识得再久又如何？
　　或许他根本就不了解霍云臻。
　　……如果在以前，他并不会觉得这句“最多还有十三分钟”，是一种安慰。
　　时间真的不多了。
　　他不可以再磨蹭下去了。
　　“霍云臻，”严明旭突然道，“我是不是真的很差劲？”
　　当严明旭无比认真且严肃地叫出他的名字时，霍云臻脑海中顺势飘起三个字。
　　——救、救命！
　　霍云臻觉得自己已经对这种语调留下了心理阴影。
　　“当然，”霍云臻理所当然地点头，“恭喜你，终于认识到了这一点，严小少爷。”
　　他的声音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磕绊。
　　如果是以前，严明旭肯定是察觉不到的，但是现在……
　　霍小少爷总是那样的别扭。
　　“谢谢你。”
　　严明旭突然抛出这三个字，神情十分真诚，霍云臻本来想拿水杯喝水，手一哆嗦，差点将水杯抽飞。
　　……谢、谢谁？
　　霍云臻突然希望自己聋了。
　　严明旭突然彻底放松下来了。
　　他的背部与椅背亲密接触，手里还拿着一个水杯，然后放到了霍云臻面前。
　　霍云臻仿佛被吓到了一般，他没有动这个水杯。
　　严明旭笑了出来，他又一次想起那场火，想起霍云臻向他扔来的鱼竿，想起霍云臻一边骂他一边搀扶起他。
　　其实他还是无能的。
　　胆怯与恐惧来自于明确的认知，就像他现在无比清楚地知道，他根本配不上霍云臻。
　　那个和他针锋相对的霍小少爷早已在时光的流逝中成长，能力出众，心怀善意，有原则有坚持，像光，又不仅仅像光。
　　而他，就从来没长大过，依然是那个幼稚的、遇到事情只懂得逃避和迁怒、甚至愤世嫉俗觉得全世界都对不起他的严小少爷。
　　他甚至都不配跟霍云臻说一句喜欢。
　　严明旭感到难过与羞愧，他终于明白从霍云臻出现得那一刻开始，他那些复杂的、可怜的情绪来自于哪里了。
　　但是他不能逃避了。
　　他想要站起来。
　　他拥有了站起来的勇气和……欲/望。
　　是霍云臻给他的。
　　他想长大，或许不会那么优秀，但起码，是个成年人。
　　不那么幼稚的、可以将喜欢两个字说出口的、成年人。
　　“那场火，”严明旭顿了顿，他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我是不是还欠你一个私人的、真诚的道谢？”
　　霍云臻：“？”
　　其实，没有话说，可以不用没话找话的。
　　……要不然这每句话都会让他在“救命”上狂奔啊喂！
　　作者有话要说：
　　霍云臻：统统，你的勾/引计划，真的可以用吗【一言难尽满脑袋SOS的苦逼.jpg】
　　系统：…………………………………………
　　所有小可爱都有小红包~


第66章
　　严明旭站起身来，无比郑重地开口，“谢谢。”
　　霍云臻庆幸自己的手没有去碰水杯，哪怕他真的渴了。
　　“我想，”霍云臻木然开口，“我已经说过不止一遍了，我并不想救你。”
　　“我只是——只是因为——”
　　“叶白华？”严明旭顺利地接上这三个字，霍云臻立马闭嘴，并再也没有张口的意思，这让严明旭有一种自己在替霍云臻解围的错觉。
　　霍云臻给了严明旭一个眼神，大概就是“你知道就好”，然后他很快就扭过了脑袋，不打算再给严明旭一个眼神。
　　严明旭能感觉到霍云臻的慌乱。
　　或许别扭的人都这样，生怕别人发现他的好一样，每一件事都能扯出一百零八种理由，就为了让别人相信他没有任何善意。
　　“但是不管怎么样，你救了我。”
　　“救命之恩，我会记一辈子的。”
　　我会永远记得你。
　　这句话严明旭说不出口，只能委婉着来。
　　“我再说一遍，”霍云臻咬牙切齿，“我没有救你。”
　　“再者，那只是个游戏！”
　　严明旭早已看透了霍云臻，他顺从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态度要多敷衍就有多敷衍。
　　霍云臻：“……”
　　霍云臻开始感觉到了危/险。
　　要是严明旭都不再敌视他，那还有谁靠得住？
　　“你听着严明旭，这些话我只说一遍，”霍云臻倏地站起来，气势汹汹，“我从未打算救你。”
　　“那是个直播，有无数双眼睛看着的直播。”
　　“我不管你，任你葬身火海，明天霍氏官博就炸了。”
　　“不要往自己的脸上贴金，”霍云臻顿了顿，倨傲地看着严明旭，嘲讽道，“人贵有自知之明。”
　　那嘲讽虽说得短促，但格外阴阳怪气，霍云臻觉得这是自己发挥得最好的一次了。
　　果然，严明旭沉默了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霍云臻低头看了一眼，八点二十三分。
　　还有七分钟——坚持住！
　　就在霍云臻努力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的时候，严明旭突然开口了。
　　“如果你真是这么想的，你就不会说出来了。”
　　声音中竟然还有浅浅的笑意。
　　霍云臻还没来得及反驳，严明旭的声音就又一次响起来了。
　　“你不好奇我前几天去做了什么吗？”
　　“我回家了。”
　　霍云臻：“……？”
　　“如果我没有记错，”霍云臻惊恐地在心里喊道，“一直到剧情结束，严明旭都没有回过严家吧？”
　　“……是的，”系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出了声，“你终于记对过一次剧情了。”
　　霍云臻：“……重点不是这个吧统统！！！”
　　在霍云臻无声崩溃之时，严明旭又砸下了一个炸/弹。
　　“我知道错了。”
　　“我和家里和解了。”
　　严明旭伸手揉了揉耳根，似乎有一些不好意思。
　　霍云臻坐了下来。
　　严格地说，他是跌在椅子上的。
　　“如果，”霍云臻喉结上下动了动，不抱什么希望地对系统说道，“在原剧情里，一直到结束，严明旭好像都没有和家里和解吧。”
　　系统的声音和霍云臻如出一辙，“事实上，在十几年后，严先生病榻缠/绵之时，他们和解了。”
　　霍云臻：“……”
　　而此时，严明旭那轻柔到不可思议声音，还在继续。
　　“还是要谢谢你。”
　　“是你给了我勇气。”
　　“我本来以为我一辈子都不会回去的，你知道，我总认为那个家里不需要我，只要不见到他们，我就可以欺骗自己，他们没有我想得那么不在乎我。”
　　“我不去接受来自于他们的任何消息，我拉黑他们所有的联系方式，我会在他们出现的前一刻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无论用什么办法。”
　　“只要没有接触，我所害怕的那些，就都不会成真。”
　　“你说得对，我就是个胆小鬼，幼稚无能、只会迁怒的蠢货。”
　　霍云臻觉得自己脑海中装了一百只蜜蜂，嗡嗡发狂的那种。
　　他知道严明旭还在说话，他能看到严明旭的嘴/巴一张一合，但是那些字眼压根就没往他耳朵里钻。
　　“统统，”霍云臻虚弱地叫道，“你的计划还能用吗？”
　　系统：“……”
　　“我错了，我发誓，我知道错了，”霍云臻顿了顿，“所以——”
　　他的声音里充满绝望，“——我们能让严明旭恢复正常吗？”
　　在十分钟前，严明旭还是霍云臻最放心的那一个，是霍云臻欣慰感的源泉。
　　而现在——
　　什么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这就是！
　　什么叫不玩小的只玩大的？
　　严明旭就是这样！
　　把他的放心和欣慰还回来！
　　霍云臻觉得自己要疯了。
　　他向天发誓，他真的什么都没做，为什么那些又大又圆又亮的黑锅就是长在他身上、仍都扔不出去了呢？
　　救、救命——！
　　是谁都来，快来打断严明旭，他真的不想再看到严明旭张嘴了！
　　或许是听到了霍云臻的求教信号，包厢内响起了铃声，提醒他们有新的客人来了。
　　严明旭下意识地看了眼时间，八点二十九分，好吧，叶白华的时间观念还是不错的。
　　虽然这个时候，严明旭非常希望他没有时间观念。
　　“看来，叶……”
　　严明旭的话还没说完，霍云臻就站了起来，几乎是在眨眼间就已经冲到了门口，用力打开了门。
　　“叶白华！”
　　霍云臻发誓，他是第一次这么迫切地希望看到叶白华。
　　“怎么才来？”
　　再不来人他就真得想要跳楼了。
　　才？
　　叶白华扬了扬眉，严明旭告诉他的时间，就是八点半啊。
　　他对霍云臻笑笑，和霍云臻一起走进包厢，“有点事耽误了。”
　　说着，叶白华看了严明旭一眼，严明旭的表情说不上好看，刹那间，叶白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严明旭似乎是注意到了叶白华的目光，他勉强对叶白华笑了一下，“白哥，秋姐。”
　　叶白华点了点头。
　　高印秋看了看严明旭，又看了看叶白华，再瞅瞅霍云臻，觉得气氛有些不大对劲。
　　严明旭和霍云臻又吵起来了？就在刚刚她和叶白华还没来的时候？那短短的一两分钟内？不至于吧？
　　叶白华和霍云臻一前一后坐下，高印秋考虑到严明旭和霍云臻很可能吵架了，于是自觉地坐在了霍云臻的另一边。
　　严明旭脚步一顿，当场僵立在原地。
　　高印秋不明所以，指了指身边的位置，“过来啊，愣着干什么？”
　　严明旭：“……”
　　叶白华在心里给高印秋点了个赞。
　　严明旭最终还是坐在了高印秋旁边，他和霍云臻之间明明只隔着一个位置，却像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天堑，将他和霍云臻隔绝在两侧。
　　他看着霍云臻，沉默不语；霍云臻低声跟叶白华交谈，仿佛眼睛里只有叶白华。
　　从叶白华出现的那一刻开始，霍云臻就只看得见叶白华一个。
　　严明旭不想去回忆刚刚门铃响起的时候，霍云臻是多么的欣喜和激动，但是刚刚那一幕还是不停地在他脑海中翻转，就像挥之不去的苍蝇，惹得他心烦。
　　偏偏那苍蝇还在他脑海中旋转跳跃飞舞，就仿佛要将身上的每一丝纹路都展示给他看一样，让严明旭烦不胜烦。
　　他不由用力抓紧手中的餐具。
　　“你怎么了？”高印秋看了他一眼，有些疑惑地开口。
　　严明旭打了一个激灵，像是刚反应过来一样，“没什么。”
　　“是吗？”高印秋蹙眉。
　　“是啊，”严明旭点头，端起水杯喝了口水，有些含糊地说道，“又饿又累，什么时候这边上菜那么慢了？”
　　他有意避开高印秋的视线。
　　高印秋有些茫然地嘟囔道：“……这边上菜一向很慢的吧？”
　　这顿饭高印秋还吃得挺满意的。
　　没办法，厨师的手艺太好，食物给予的幸福感太强，饭量比平时都多了三分之一，她委实注意不了其他，直到肚子里实在是装不下别的食物了，高印秋这才看向包厢内其他三个人。
　　叶白华和霍云臻正低声说着什么，然后叶白华将剥好的虾放进了霍云臻的盘子里。
　　直觉告诉高印秋，她还是不要打扰这两个人比较好。
　　于是高印秋看向了严明旭，严明旭正用餐具戳着自己盘子里的小羊排，要不是他们今天只点了一份带骨头的肉制品，高印秋都猜不到那坨被戳的面目全非的肉是什么。
　　“小羊排是无罪的。”高印秋幽幽道。
　　严明旭的手微微一顿，迅速将餐具放在盘子上，往外一推，“秋姐？”
　　高印秋觉得今天的严明旭怪怪的，但到底哪里怪怪的，她也说不清楚。
　　高印秋蹙眉看着严明旭，严明旭垂着脑袋，也不说话，两个人的餐具也都放下了，基本上不发出任何声音。
　　一时间，包厢内只剩下霍云臻和叶白华的低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