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正阳目露惶恐，此刻即便是个普通的樵夫，也能轻易杀死他，他太虚弱了，已经逃不掉了。
　　熟料，这樵夫却没有要杀他的心思，而是疑惑的问道：“你是何人？在此地作何？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轩辕正阳不答，他显然已经不敢相信任何人了。
　　李二转身要走。
　　走了没两步，又折了回来，叹了口气，放下自己的草篓子，将里面的干柴倒了出来，草篓够大，足够装得下轩辕正阳。
　　李二背着轩辕正阳下山。
　　山下的农舍中，楚星沉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嫩白的手，以及身上这身大红色的嫁衣，铜镜里，脸还是他的脸，只是满头白发用木簪轻轻束起，身上的红嫁衣却是女式的。
　　他能触碰到这里的一切，桌子，茶杯，灯盏。
　　而不是再以旁观的角度。
　　他成了这里面的一员。
　　楚星沉额角青筋直蹦，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在搞事了，定是惊妄那个狗东西！
　　惊妄把他弄进来了，楚星沉连忙开始扯身上的红嫁衣，女士的衣服他没穿过，自然也不会脱，弄的满头大汗也没解开，这衣服式样太繁复了。
　　楚星沉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正在这时，窗外传来李二带着笑意的声音：“媳妇，我回来了。”
　　“草！”
　　这声音，他妈的，不就是狗惊妄吗？
　　谁是你媳妇？谁是？
　　惊妄背着草篓走近屋，楚星沉刚准备质问他，便看见了草篓中的人。
　　好家伙，惊妄竟然把幻境的主人给带回来了，不愧是你，呵呵。
　　“媳妇。”
　　李二放下草篓，朝他走了过来。
　　面前惊妄一副农人模样，胡子拉撒，那双眼睛却是极亮的。
　　楚星沉抬手，一巴掌朝他脸上甩去。
　　李二握住他细细的手腕，靠近他，小声道：“怎么，昨晚没有陪你，媳妇生气了？”
　　楚星沉何止生气？简直气炸了！
　　自从遇到惊妄后，血压怕是都升了不少，整个人都处于河豚的状态。
　　楚星沉瞪着他，道：“把我变回去。”
　　“媳妇说什么呢。”
　　李二将他打横抱起，放在床上，“媳妇，昨晚没有洞房，知道你生气，我本打算上山给你摘点药草补补身子……”
　　他掌心轻柔的蹭着楚星沉的脸，将白皙的脸蛋蹭出了一片红，“别生气，今天补一个洞房就是了。”
　　谁要跟你补！
　　“你……”此时，草篓里的轩辕正阳忍不住发出嘶哑的质问，“为什么要救我。”
　　李二抬头，放开楚星沉，道：“昨晚刚成亲，想做点好事积善行德。”
　　“惊妄，这是怎么回事。”楚星沉拽着他的衣领。
　　李二唇角勾起，摸了摸他的鬓角，道：“因为当时的轩辕正阳确实遇见了个这样的李二，仙君，配合一点，要是让幻境里的人发现异样，就出不去了，会一辈子困在里面。”
　　惊妄的话能信吗？
　　不能！
　　楚星沉信他就有鬼！
　　但若有百分之一的可能，真的出不去了呢？
　　楚星沉沉着脸。
　　李二回过头，说道：“抱歉，我媳妇脾气不好，昨晚洞房没有陪她，正跟我发着脾气呢。”
　　轩辕正阳点了点头。
　　李二将草篓拿进了隔壁的草舍中，又回来找楚星沉。
　　他目光里带着赞赏，看着面前玉做的人穿着一身鲜红，“仙君当真秀色可餐。”
　　轩辕正阳不在了，楚星沉松了口气，他冷静道：“你能干涉幻境？”
　　惊妄挑了挑眉。
　　“为什么你可以，我不行？”在幻境里，他什么也不能做。
　　他看了眼手腕，上面的心意相通链也不见了，但楚星沉知道，这是因为他和惊妄参与到了幻境中，所以感知上锁链没有，实际上还在。
　　“仙君不妨猜猜。”
　　猜猜猜，进幻境中惊妄都让他猜了多少次了？不说算了，谁稀罕，左不过是因为他是大反派所以被作者加了一堆金手指。
　　想到这里楚星沉又酸了，他就是个三章死的炮灰。
　　李二坐在床边上，道：“当日仙君爬我床是那般果断，如今仙君可光明正大与我同床共枕，不高兴吗？”
　　高兴，真是太高兴了，高兴到想把惊妄打死。
　　楚星沉起身。
　　惊妄抓住了他的手腕，很细很白，在嫁衣的衬托下跟羊脂白玉似的。
　　楚星沉低头。
　　他在幻境里没有修为，所以惊妄可以随意试探他，比如，拿他自己试探。
　　惊妄他拽上床，翻身撑在他身上。
　　“仙君，幻镜里我们是真夫妻，即便真的发生关系，也不会有什么事。”惊妄语气低哑勾人。
　　楚星沉愣了下，随即面上露出羞愤与屈辱来。
　　他想起了原作星沉仙君的那个结局，惊妄果真是个随便的人！
　　楚星沉抬手，一拳打在他脸上，抬脚将他踹开，道：“恶心。”
　　话落，楚星沉头也不回的摔门而出。
　　惊妄摸着脸上淤青，发出一声轻轻的低笑，随后那笑声越来越大。
　　他想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这绝不是以前的星沉仙君会做出的事。
　　他与星沉仙君相交百年，对这位仙君最是了解。
　　啊，可能是被人夺舍了吧，惊妄想，如今这个星沉仙君又会是谁，能夺舍一位渡劫期，是仙人？亦或是鬼神？
　　楚星沉越想越气，刚才，惊妄这个狗东西，竟然想对他那个什么！那个什么！
　　楚星沉只恨没多给他几拳，草，恶心死了。
　　气归气，倒也没忘记他还在幻境，楚星沉一直在观察着轩辕正阳，这位昔日的神阳城战神，落到这副境地，惨是真的惨。
　　中午，惊妄拿了个馒头给轩辕正阳。
　　轩辕正阳吃的有些艰难，惊妄这个狗东西从不会伺候人，任由轩辕正阳像狗一样叼着馒头一点一点啃。
　　楚星沉看不下去，将馒头拿过来，一点一点剥开，塞进轩辕正阳的嘴里。
　　惊妄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夸了一句：“媳妇真是心善。”
　　轩辕正阳吃完馒头，点了点头，说道：“谢谢。”
　　“不客气。”
　　楚星沉起身。
　　“可以送我回神阳城吗？”虽然知道自己落入这个境地，还像人提要求，很不应该。
　　但轩辕正阳太想回去了，不管如何，那里曾经是他的家。
　　惊妄点了点头，道：“好。”
　　惊妄背着草篓，楚星沉就跟在他身边，神阳城离这里很近，他们只花了一下午的时间。
　　楚星沉看到了神阳城的落日。
　　阴云缓缓朝两旁拨开，猩红的残阳挂在地平线上，摇摇欲坠。
　　轩辕正阳道：“天晴了。”
　　他语气里带着一丝高兴。
　　是啊，天晴了，能够重新看见太阳了，即便只是一轮残阳，像是浸泡在血水里一样。
　　惊妄送他进城，他就将草篓放在城门口。
　　短短半个月，神阳城好似没有经历过那场大战一样，竟跟往常没什么两样。
　　两边是酒楼商贩，李秀珠的茶水摊前坐满了人。
　　人们谈笑风生，之前那场后庸国的战争，仿佛是一场大梦。
　　但只可惜，这并不是梦，被斩断四肢的轩辕正阳是真实存在的。
　　楚星沉和惊妄站在城外看着。
　　看着轩辕正阳一点一点爬出草篓，看着他脏兮兮的脸上露出笑容，看见他声音嘶哑的说：“我回来了。”
　　神阳城的百姓看见他，就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啪的一声，李秀珠手上茶盏落到地上碎了，她瞪大了双眼。
　　轩辕正阳一点一点往前爬，道：“就是我成为了一个废人，但没关系，我不会麻烦你们的。”
　　轩辕正阳一边说，一边看着他们的脸色。
　　他当然能看出来，这里的百姓已经不欢迎他了，终于，有什么东西维持不住了，心底有什么东西彻底破碎了。
　　那是轩辕正阳的自尊与骄傲，是他一颗想回家的心。
　　“少、少主。”李秀珠惶恐的叫了一声。
　　这一声少主，在平静的神阳城里，激起了巨大的水花，路人们回过神来。
　　本以为已经死去的少主，竟然回来了，那样的狼狈……那样的凄惨……
　　一点也不像曾经那个骄傲的骑马少年。
　　“姐姐。”轩辕正阳也叫了一声。
　　在尸坑里的时候，他也恨过，可看到李秀珠，看到这完好的神阳城，轩辕正阳又没那么恨了，忍不住替他们开心，是真的开心。
　　原来家还在，只是没有了他而已。


第25章 怀恩
　　那些会亲切的叫他阳阳的人，此时用一种极度陌生冷漠的面孔看着他。
　　轩辕正阳一生要强，他们的这种目光将他的心戳的千疮百孔。
　　但他没有离开。
　　这是他的家，他的城。
　　即便他们已经不需要他了，就算死，轩辕正阳也要死在神阳城，这是他如今唯一的执念。
　　李秀珠笑的很勉强，上前将轩辕正阳扶起，将她放进那个草篓里，“怎么弄成这副模样了。”
　　看到这一幕，楚星沉真的很想问，怎么弄成这副模样，你们不知道？
　　一个人可以贪婪可以自私，却不能失去做人的基本原则，轩辕世家守护神阳城千百年，便是换来这么一个结局？
　　轩辕正阳被安置在了城主府，很冷清，曾经的家臣也已经散去。
　　李秀珠离开前，轩辕正阳叫住了她：“姐姐，之前那次……谢将军没有为难你们吧？”
　　谢将军便是后庸国的那位镇国大将军。
　　“你为什么要回来。”李秀珠颤抖着说道。
　　轩辕正阳愕然。
　　“后庸国好不容易退兵，你为什么要回来，如果他们知道你又回来了……”
　　“对不起。”轩辕正阳低下头。
　　“对不起姐姐，我就是……想家了。”
　　李秀珠擦了擦眼泪，镇定了些许，道：“抱歉，我失态了，少主，您既然已经回来了，就好好养伤吧，不妨事的，就算后庸再打过来，也不妨事的，我们现在有了神明的庇佑，不怕的。”
　　“神明？”
　　楚星沉和惊妄站在不远处，道：“是祝明神吗？”
　　“除了他神阳城还有第二个神？”
　　楚星沉点了点头。
　　而轩辕正阳显然也很震惊：“神明？什么神明？”
　　这座城从前从不信神。
　　“你走之前，后庸国的人又来了几次，我们没办法，在金城庙请了神，是祝明神。”
　　金城庙是神阳城城外砌的一座金庙，神阳城的人不信神，所以一直以来金城庙香火稀有。
　　“神明真的很管用，会实现我们的愿望，您这次能回来，说不定就是有人太想您了，向神明许了愿。”说起祝明神，李秀珠脸色好看了些。
　　“这个世界上没有神。”轩辕正阳很冷静。
　　若真有神明，世上又怎会有这么多的可怜人？
　　孰料，听见这话，李秀珠的反应很是激烈，她大声道：“不可能，少主，真的有神，我们亲眼所见，我们许的愿望神明也听见了，他是真实存在的！”
　　轩辕正阳看着她的眼睛，这一刻，只觉得这个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女人很陌生。
　　他们的寄托从轩辕世家的人变成了这来路不明的神。
　　轩辕氏是人，人终究不可能战胜所有，但神可以，神是无所不能的。
　　李秀珠喘了喘气，抚平心绪，道：“少主，以后不要说这样的话了，我们之所以能过上现在的日子，是祝明神给我们的……他真的很准，少主若是有愿望，也可以去试试。”
　　李秀珠说完这话，便离开了，也并未给轩辕正阳找个大夫。
　　轩辕正阳伤的这么重，没有治疗，只能等死。
　　“神明？哈哈哈。”轩辕正阳大笑了一声，“我不可靠，而神明才是可靠的吗？”
　　他双眼猩红，浓重的负面情绪几乎要将他压垮。
　　楚星沉心里沉重，这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惊妄已经走了过去。
　　“要去金城庙看看吗？”
　　轩辕正阳抬起头，流了泪，泪珠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叫了声：“李先生。”
　　“嗯。”惊妄淡淡应了声。
　　“我要去。”
　　“好。”
　　神阳城很富庶，而这些富庶是轩辕世家花费了数百年的时间积攒而来。
　　金庙奢华，轩辕正阳靠在墙上，看到这黄金砌成的神像，他满脸嘲讽的笑了笑。
　　啊，原来他们真的已经彻底不需要他了，他到底在期待个什么？
　　“如果……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我许愿，愿神阳城恢复以前的样子。”
　　他没有将这神明当真，许愿也带着嘲讽的意味。
　　轩辕正阳神色恍惚，他就静静靠在庙旁的蒲团上，这一天来许愿的人有很多，他们来去匆匆，看见了轩辕正阳也全当未看见。
　　没有人的脚步为他停留，他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失败者。
　　落日时分，猩红的残阳下，天空仿佛一张血盆大口，要将这座处于虚假和平中的城池吞噬至尽。
　　来参拜的城民们逐渐离开。
　　忽而，一阵阴风顿起，轩辕正阳猛地抬头。
　　“哈，真是不错，原来你还活着，轩辕少主！你的魂魄，真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了！还是炽热的金色！啧啧啧，这样的魂魄，百年难得一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