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他也想过,直接请他汗阿玛搞个大规模的。但毕竟朝廷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情,没有实践就直接铺张,弄不好就名利两不得。所以他才建议用供销社的模式试探一下。
主要也是想看他汗阿玛能不能为了天下,舍下皇家脸面。
还有这文人的口舌,是不是能被报纸所造之舆论压得住,不掀起波澜。
如今看来他汗阿玛远比他想的还要心态开放,没有为了所谓颜面故步自封。天下学子也没有借此对朝廷口诛笔伐。
既然这两样都不是问题了,自然要放大胆量,继续往前迈步了。
他干笑道:“汗阿玛既然已经迈出供销社那一步,何惧把步子迈的更大一点呢?”
康熙撩起眼皮睨儿子一眼,“又怎么说?”
胤礽绕过案桌,撩起衣袍跪下,叩首后郑重道:“为天下计,儿臣以为,朝廷既然已经插手商事,那汗阿玛不如换个想法,搞些大动作来。”
“说清楚点。”
胤礽目视前方,重复着早就跟系统对好的说辞:“百姓生活不过衣食住行而已。‘食’在于农事,朝廷可以让百姓将一半土地耕种些其他作物,以换取钱财。就如几年前朝廷为鼓励开荒,派人统一收购那些番薯一样。将百姓所种植物统一收购,再批发给下头的商人。”
“至于‘衣’,江南富庶,江南织造所产衣料又专供皇家所用。儿子建议,许他们找些品性端正的江南富商,做皇家代理之人,售卖些纹饰不出格的,但百姓们平时也不能缺少的衣饰或物品。”
“官窑的所烧瓷器天下皆知,儿臣以为,可以将那些略有瑕疵不做皇家御品的瓷器售卖给富商。”
“以上种种,最好再分派出不同的衙门,由专人负责。汗阿玛许过那些商籍,可叫他们的儿子都有官做。眼下这些事,他们正是最恰当的人选,朝廷中再没有比他们更懂经商之人。”
胤礽这番话总结下来,就是请他汗阿玛想办法,把朝廷从二级代理商,直接变成出厂厂家。但是这身份具体如何转换,他就没继续说了。
他一番话说得口干舌燥,康熙却不为所动,“你这么说来,朝廷岂不是事事都要插手?”
胤礽又是一拜,“儿子以为,这是鼓励商业发展最好的办法。当然,这只是儿子的无知之策,用不用在于汗阿玛。其他的儿子不敢置喙,”
康熙边低头沉思,边在屋内踱步。儿子的主意不错,好处也很是诱人。就是执行起来可能阻碍可能会比较大。
只是这次,他不打算跟朝臣们再商量了。
康熙招了梁九功上前,“去派个人查一查,如今苏杭二洲有名望得民心的商籍,都有哪些人。”
梁九功领命而去。
胤礽听到他汗阿玛的话,心知此事大概已经成了一半。
他忽的又想到,“汗阿玛,前方兵士武器多有毁损,是否该多派些人手,加大挖掘铁矿的力度,以保证早日把兵器做出来支援费扬古将军?”
兵器制作需用铁,戴梓造火铳也需要,如果有他汗阿玛的旨意,那朝廷派人挖掘铁矿时,他说不定能想到办法去蹭点。
这也是胤礽能想到的,唯一能继续自己做火铳的办法了。
康熙弯腰把他拉起,“地上凉,下次有事直接说,不用跪。”
胤礽憨笑,“儿子刚才僭越。汗阿玛别生气,儿子是一时情急才跪的。”
“朕已经命兵部加派人手去做了。”康熙走到书桌旁,顺手在刚才的写过字的白纸上,写下刚才胤礽所说的几样事情。
都写好后才道:“戴梓去景山之前也跟朕说过,新式的火铳需要大量冶炼过的铁。”
胤礽刚听完这一句,就已经开始在心里计划,该找谁偷运点铁矿石给他。
父子俩对话后没过几日,扬州富商杨衍裘便被一道圣旨召入京城。
从扬州入京城本可以走水路,从运河一道直接向北的。但是入冬后北方有些地区因天气而导致河道结冰,所以水路倒被陆路更难走些。
杨衍裘坐在马车上,心里略有忐忑。
他今年刚过而立之年,家业是从祖上继承的。但是他为人机敏又颇懂经营,所以原本就不薄的家业他手里更是壮大。
初接到圣旨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见过最大的官也就是扬州知府,如今突然天降圣旨说他有机会直接面圣,对他,不,对整个杨家来说都是一件大喜事。不仅是喜事,简直就是光宗耀祖。
不过高兴之余,杨衍裘还多了个心眼,朝廷无故找上他,不知到底所谓何事。
他私下与夫人商量,难道是皇上看上他的家业,找借口侵占不成?
杨夫人虽然也不知为何,但是很清楚自己这点家底对天家来说不过九牛一毛,所以很干脆的告诉夫君,你想多了。
虽有夫人宽慰,但随着进京的日子越来越近,杨衍裘的担忧与日俱增。还是知府看在圣旨的份上,着人对他一番安抚,才叫他放下心来,明白朝廷绝不是借机找事坑害他。
杨衍裘跟着去接他的御林军乘坐马车,在官道上快马加鞭的颠簸了十天,终于在他被颠簸的骨头散架之前,赶着腊月二十三的年景儿进了京城。
一入京城,便被皇墙下的繁华富贵迷了眼。直到康熙传召时,他整个人还是晕陶陶的。
腊月二十五,杨衍裘入宫觐见。
他这些天一直暂住在驿馆里。被驿馆总管胡集贤进行了一番礼仪培训后,才被安排入宫觐见。
只是,进了乾清宫后他紧张过头,跪下时差点平地上摔跟头。
他稳住身形时,只听到上头一声略带童声的轻笑。
杨衍裘头也不敢抬,慌忙跪下行大礼:“草民杨衍裘拜见吾皇,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康熙瞪了儿子一眼,才道:“起吧。”
胤礽抿紧下唇,硬把那声笑吞了回去。实在不怪他,这个人刚才可是差点就“五体投地”了。
第56章
杨衍裘懦懦的从地上爬起,“不知皇上昭草民入京所谓何事?”
他也不敢抬头,站起时余光瞄到上方的一抹杏黄色衣角。
有之前这么多天的培训,杨衍裘仅仅通过这一抹杏黄色就判断出,刚刚轻笑出声的就是当今太子。
康熙看他站稳了,才示意梁九功上前与他分说原因。
梁九功道了声“嗻”,走到杨衍裘身边与他把朝廷与跟他做笔生意的事儿说了个大概。
杨衍裘听完,惊的目瞪口呆。夫人,天下掉肉包子,现在正砸在为夫的手里头。爹,娘,你们快去咱家祖坟上冒青烟了吗?
若不是身在皇宫,还被人看着,杨衍裘恨不得现在就跑出去对着天大声欢呼。他不仅想欢呼,他还想打滚了。
皇上要与他们杨家做生意!江南那么多富商,皇室竟然选了他们杨家,竟然要和他们杨家做生意!皇上竟然要许给他,以后江南织造造出的,以往仅供皇家所用的布匹让杨家的铺子代售!
这么大的喜事,不值得他打个滚吗?
不,不仅要打个滚,等他回去之后还要大摆七天的流水宴席,让扬州城的人都知道,他,杨衍裘,是皇上认定的可靠之人!
杨衍裘的兴奋的整个人身体微颤,但他始终急着,殿前面圣不能失仪。他快速喘了几口大气后,冷静了下来。
但他之后转念一想,历代以来,哪里有皇家与普通百姓做生意的事儿?朝廷已被逼至这个地步?难道…
杨衍裘拱手一礼,头都快埋到胸口了,颤颤的问:“草民愚昧,请皇上明示,可是现下朝廷急用钱?若是真如此,草民原供上所有家产,为天下尽绵薄之力。”
即使江南据京城遥远,但是杨衍裘早就从官府印发的报纸上听说了,朝廷的军队在西北打了败仗,与准噶尔的军队僵持了两个月了。
想来,是不是早就粮草用尽,而国库太过空虚的缘故,才致使朝廷如此自降身份?
胤礽勾起唇角,这人真是个难得的聪明人。他突然很好奇,他汗阿玛现在是个什么感受。
听说这杨家是扬州首富,整个江南的富商们家产加在一起,勉强能与他家抗衡一二。若是他真的供上所有家产,不仅十万大军未来几年的伙食费都有了,戴梓的研究费用,福建水师的军费,通通都有了。
胤礽侧头偷瞄了下康熙的脸色,见他汗阿玛一直面无表情,顿觉十分无趣。猜不透,汗阿玛的心思猜不透。
他索性直接盯着杨衍裘说:“你这句话可是真心?”
杨衍裘立刻又是一跪,“草民所言,句句属实。”
胤礽收起脸上的玩味,先不论这人心里究竟怎么想的,有他这句话,已经叫人刮目相看了。
系统倒可以理解,别说此人,就是换了任何一个人来都不会相信,朝廷竟然能跟百姓做生意。
康熙脸色有些不自在,本是些派人去跟这个杨衍裘谈的。但怕下头人自作主张,吓住了他,所以才把人叫到京城里来。
却没想到,招人入京之后才是吓到了人。
康熙笑的温和,“你的忠心朕知道了,但你不必害怕,朕不会用你三代人撑起的家产来填国库。”
“皇上圣明!”杨衍裘道。
“你起来说话就是。”
康熙命小太监搀起杨衍裘,继续说道:“朕倾慕江南风土已久,此番叫你来,也只为与你商讨生意之事。”
上位者有意放下身段,杨衍裘只觉如沐春风。他站起后躬着身脊背,听康熙又问:“现在扬州布价如何?”
说回到自己的专业领域了,杨衍裘也不再紧张,开始滔滔不绝道:“回皇上,寻常粗布衣料最多十文一尺,但草民家里的铺子大多出售手绸缎,绫罗料子,供的也大多是官家或富商之家。所以粗布售卖的不多。”
“且绫罗的纹饰不同,料子的价格也不同。若是普通些的,二百至三百五十百钱一尺。若是织花精密的,六百文一尺也有的。绸缎的价格自然要比织锦还要贵一些。寻常人做一身衣服至少需要二十尺的布,若全用绸缎做,大约要三十两银子。”
康熙听的频频点头,百姓的衣料多用粗布,一个普通人家,若是一家四口人,一年四季的衣服,大约就是几百文钱。
“棉价如何?”
“回皇上,棉花每斤约五十文左右。”
虽然杨家不做廉价粗布,但是这些基本的市场价格,杨衍裘还是一清二楚的。
康熙想起胤礽之前建议,若是粮食够吃,便让百姓家中种些其他农作物之事。或许正可以使北方的农户先种些棉花。不论是军中做棉衣,还是普通百姓家里,总少不了棉花的需求。
他默默记下此事,准备再与朝臣们商议。
胤礽插嘴道:“你家中所用工人,是外头买来的,还是自家仆役?”
杨衍裘始终不敢抬头,只是顺着声音调了调方向,恭敬的继续说:“回太子殿下,臣家里所用的织布工匠,皆是跟着杨家几代的老仆了。余下的伙计大多是从外头人牙手里聘来,在官府也都有文书备案。”
胤礽点头,听起来没有压榨仆役的意思。这杨衍裘人品也过得去,跟这样的人合作,不算堕了朝廷脸面。他想了想又问,“他们的每月的工钱几何?”
“普通杂役每月三钱,每季再有两套衣服,十斤米面,年终另有赏赐。掌柜的每月工钱五两,年终另有分红。”
胤礽心里计算了一下成本,又问:“你们杨家在江南一代有多少家铺子?”
说起这个,杨衍裘口气略带骄矜,“苏杭,江浙一带,四五十间总是有的。”
这些还只是杨家的衣料铺子,杨家还有些米面,和其余首饰的铺子。
不过米面铺子在皇家供销社开到扬州后,生意受了点影响,现在生意冷静,再几个月下来,恐怕离关门就不远了。
些想到自家有的铺子受皇家影响到快要关门,自己还毕恭毕敬的坐在这里谈合伙做生意,杨衍裘的心里一时觉得有些微妙。
他偷偷叹了口气,杨家的列祖列宗们,祖坟里的青烟稍微冒一点就可以了,不用冒太多。
康熙听着儿子与这杨衍裘一问一答也不打断。他预备明年就安排儿子正式开始议政的,如今看来,儿子知道庶务,懂得关心物价,虽然瞒着他有些小心思,但无大碍。
他养的儿子果然样样拿的出手。
问题都问的差不多,正事也要开始说了。康熙适时的换了话题,与杨衍裘讨论起如何合作来。
说是讨论,其实就是他说,杨衍裘听着,然后想都不想的一口答应。
不答应也不成啊,一个皇帝一个太子,整个国家最具威严的两个人紧盯着他,他想不答应都不可能的。
其实康熙叫了杨衍裘来,也不可能全然不顾百姓市场诉求,还是想着要听取一下他的建议的。他惯会用人,自然知道外行指挥内行,肯定是要出事的。
见杨衍裘之前,康熙特地命人去曹寅那里查了帐,原本江南织造一年要织出上千匹的布料,这些料子全部用来供皇家用。
不过如今既然相让杨家代理销售,这织造方式就得改改。
康熙暗筹,曹家须得再多添些人手,照着杨衍裘所说的,先生产些普通衣料,若是杨家售卖的不错,再把上好的衣料拿出来。
杨衍裘自然满心同意。
衣料的事情敲定,接下来就是分成问题。
提到钱的问题,杨衍裘惶恐的前言不搭后语。好半天才组织好语言,说自己愿只占三成利润,剩下七成皆归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