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亲耳听见郁云阁盛情并茂得重述,景玉危发觉自己硬了。
杀郁云阁的那份心越发坚硬。
柳叶小刀擦喉咙而过,留下道火辣辣的刺痛,景玉危冷冰冰道:“站住。”
郁云阁遗憾地叹了口气,被发现了,明明是个瞎子,却知道他要做什么,稀奇。
“孤劝你不要耍花招,这是东宫。”景玉危说,“孤知道你此行目的,但既然你入了东宫,孤会好好‘招待’你,直到不再需要你。”
郁云阁飞快拧了下眉,话里有话。
“孤…”景玉危喉咙发痒咳嗽了几声,谁知这仅是个开始,一连串的咳嗽接连不断,听得郁云阁后退几步。
他看着景玉危从咳嗽得快要死到平复,青绫被折腾的要掉不掉挂在耳边,隔着层薄纱,朦朦胧胧看见那双紧闭的眼眸,睫毛纤长的刮着纱,往他这边看过来,似能看见。
“想杀孤?”景玉危问,本够低音深沉的嗓音经过摧残更添撩人,像……
郁云阁思绪飘飞了下:“殿下多虑了,今日刚过门,我没那么快想做鳏夫。再说,贵国国师不是说我八字配殿下,过门后保殿下祸灾齐退,福寿连绵,长命百岁吗?”
“呵。”景玉危冷笑,“享受你最后的自由。”
丢下这句话,景玉危便离开了听竹苑。
郁云阁走到窗边看见景玉危身上披了件厚重的黑色狐裘,由折柳推着往冠云殿去。
瞎了。
这是郁云阁没料到的,更没料到得是景玉危单凭他的声音及味道…他低头左闻右嗅,什么都没有。要说有什么,也是衣服上的熏香,那景玉危为何笃定在雾廊镇下就是他?
即便被猜出来了,他也不能承认,否则景玉危会杀了他,即便现在也没差。
真是头疼,最头疼的是他好像羊入虎口,自己送上门了。
这就不太好了,被迫人在屋檐下,许多事情变得不再方便,又在景玉危眼下,他简直没秘密可言。
可恶。
临睡前郁云阁想洗个澡,拉开房门发现门口多了两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人,想也知道谁安排的。
郁云阁也不耽误时间,直言:“和你家殿下说,我要沐浴。”
黑衣人眼皮子抖了几下。
一盏茶后,郁云阁心满意足地泡在温泉池里,这里离听竹苑有点距离,反倒离冠云殿很近。
温泉池内被奶白雾气充斥着,角落摆着个半人高的香薰炉,炉子正冉冉冒着香气,是他在景玉危身上多次闻到的沉香。
他掬起热水往身上泼,疲劳感渐渐消退,他分析起目前情况。
据消息称郁双泽最后出现在东宫附近,这附近没别的地方藏匿,也没别的证据证明郁双泽去了别处。
那大概率是在东宫,东宫是大,能藏人的地方不多,他要寻个什么借口才能将东宫逛遍?
再说以景玉危的态度,说不定还没找到郁双泽,他先一命呜呼了。
景玉危…他掬水动作慢下来,有点奇怪,他总觉得景玉危知道往后的事,这种感觉很奇妙也很怪异。
虽说他入东宫是自投罗网,但他也达到了目的,接下来就是想办法找郁双泽。
或许是泡温泉的缘故,郁云阁这晚睡得非常好,一觉醒来甚至没反应过来身在何方。
他没让内侍进来,拉开衣柜看了眼,准备得很充分,满满当当的衣衫,一水的浅色,另一柜子是漂亮且保暖的狐裘。
收拾妥当出门不仅看见那两站立不动的黑衣人,也看见跪在门口的江开。
郁云阁围着江开走一圈,踢了踢对方脚跟:“干嘛呢。”
江开满脸愧疚地看他一眼,又低下头去。
“这十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性子从哪来的。”郁云阁啧了声,“你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
江开刚看见他的伤痕,白嫩嫩仿佛豆腐似的肌肤上有道一指长刚结疤的刀伤,更刺目得是那泛紫的指痕。
“你气什么?昨夜是我让你走的,你以为我不知道有人要来吗?”
江开更气闷了,明知道有危险还将他支开,什么意思?
郁云阁又给了他一脚:“起来,传出去像什么话。”
江开不声不响起来跟在他身后,那两黑衣人也同样悄无声息跟上来。
郁云阁当没看见:“昨夜睡得好吗?”
江开短时间内听不得昨夜这两个字,脸绿得像草原,一字不说。
郁云阁放弃了说话,闲逛听竹苑,逛得差不到正到大门口,他见身后黑衣人没反应,自顾自话:“不知殿下在哪,我有话想和他说呢。”
说着便要往院外走,刚走两步就被黑衣人拦住,不仅如此,他还看见院外四位带刀护卫虎视眈眈看过来。
很好,他收回脚,变相软禁。
是不是景玉危暂时还不知道该将他如何是好,只能先将他困在听竹苑,等想好了再来动他。
他手里掰着他师父送的檀木手串,咔哒咔哒的,心里直冒火,还真是自信,景玉危漏了一点,他不是那么听话的金丝雀,小小的听竹苑也不是镶金的鸟笼。
送走奉王上之命来宣旨的蕉公公,景玉危想到方才蕉公公赔笑的话。
“王上知晓殿下对这桩婚事不满,这也是逼不得已的法子,都是为殿下身子着想,不知殿下今日感觉如何?若是还不错,王上想见见殿下及太子妃。”
景江陵想见的不是他是郁云阁吧?
见到又能怎样,一个反抗无效被抬上来的替品,被发现是个不听话的东西,还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偏偏还不知死活的想杀他,真是可笑,即便郁云阁出发点不同,想的和那帮人一样,也是他的敌人。
放一个心怀不轨的人在身边,太危险了。
那又该将此人如何处置呢,景玉危皱了下眉。
折柳在旁看得心惊胆战,昨夜从听竹苑出来,听殿下咳嗽到半夜,今早御医来请脉,听着像是不好,折柳那个愁啊,按照原计划,不出十日,他的眼睛能复明,现在不好说了。
“他今早做了什么?”
折柳听见他家殿下问,他条件反射回答:“吃了早饭逛听竹苑,试着出来被拦回去,正在书房里看书。”
假象。
一个素来在烟花柳巷流连的人怎么可能在书房里待上那么久。
不知又想作什么妖。
“准备车进宫。”景玉危说,“把他的小尾巴留下来。”
折柳应了。
在折柳请人的时间里,景玉危喝完药登上马车在门口等着,思索郁云阁是否会拒绝,毕竟丢下江开就是丢开了保命,昨夜他险些死在自己手里,该有戒备之心。
想法刚落,车厢门一阵响动,一股子细腻的小苍兰香味随着冷风扑了进来。
景玉危眉梢微动,人来了。
郁云阁挑个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目不斜视,也不主动和景玉危搭话。
披着乖巧的皮坐在那,装得好像他真的学会了乖巧似的。
寂静的车厢内无人说话,只有车轱辘轧地面发出的碾压声,折柳侧耳听半晌,心里直打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呢?
什么也没发生。
郁云阁低头抠手指,眼角余光又瞥了眼正襟危坐的景玉危,对方今日一身黑,衬得肌肤越发白.皙,连蒙眼的绫带也换成白色的,瞧着不像新婚第二日去见亲爹,更像去给人奔丧。
坊间传闻王上对景玉危疼爱有加,加之景玉危自幼身子孱弱,溺爱成瘾。
自然这是传闻,得亲眼所见才能知道父子两关系到底如何。
也许,这是个可利用的机会。
郁云阁想了想,出来这趟不能空手而归,得送点礼也带点回去。
“看什么?”
郁云阁偷看被抓到,也不尴尬:“殿下天人之姿,我忍不住看,更忍不住想要亲近亲近。”
景玉危一下子想到昨夜他的举止,略带恼意:“不知羞!”
作者有话要说:
互相算计时被亲了嘴。
景玉危:不知羞。
在一起后被亲了嘴。
景玉危结结巴巴:再、再来一下。
第9章 布局.
郁云阁轻声笑了。
景玉危缩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握成拳,就该将他关在听竹苑,放出来只会惹人起杀心。
“殿下没喜欢过人吗?”
景玉危偏过头当没听见,想着此人不能长留,等身边饿狼杀得差不多…
“喜欢一个人,会情不自禁想靠近他,与他亲近,还会想要更多。”
“白日里见到他便想将他一举一动刻在心里,夜间独自躺在床上细细品味,每回想起来心像小鹿乱撞。”
“有时瞧见他脸红了,会想看见更多旁人看不见的绮丽风景。殿下,听竹苑的床好硬啊……”
郁云阁语调轻慢,边说边看景玉危,很冷静,没受到任何影响,仿佛禅房里打坐的老和尚。
老和尚只觉得他放浪形骸,嘴上没个把门的,盘算着怎么用这只不着调的妖精钓景昭。
妖精见老和尚将话当做耳旁风,越发没个正经:“我想知道殿下的身子是不是也如听竹苑的床那般硬。”
他手撑着软垫,身姿摇曳着想往老和尚膝盖上勾,却不想前进道路上多了把柳叶刀。
吃过这把刀的亏,脖子上仍在的伤痕隐隐作痛。
妖精撇撇嘴老实坐回去,见老和尚将刀收回去,软着声音抱怨:“殿下连碰都不让我碰,难道外面传闻是真的?”
景玉危连个反应都不给他,弄得他唱独角戏好生没意思,好在东宫离王庭不算远,赶在景玉危起第三次杀心前到了。
王庭建立在半山腰上,一步一台阶,郁云阁抬头望去,到王庭正殿少说也有千层台阶。
这对如今坐轮椅的景玉危而言是道小难题,但在看见等候在旁的歩撵,郁云阁知道他多虑了。
景江陵慈父名声在外,怎会在这桩小事上落败笔呢?
折柳扶起景玉危,低声提醒着,景玉危剑眉微拧,压着不耐烦,这可能是他眼瞎腿残后初次来王庭,动作很慢。
郁云阁察觉到有道目光从远方探究过来,心道演戏真烦人,身体很诚实靠过去扶住景玉危。
景玉危胳膊轻抬想挣脱,耳边一热,便听见他如同耳语:“有人。”
简短两字,制止了景玉危,顺从地和他进了歩撵。
折柳轻瞥他一眼,也没说什么,将人扶到里面坐下,也没让他出来。
歩撵很稳当,郁云阁安静如斯,入了王庭不过是从一个泥坑挪到另一个泥坑。
这个泥坑能做主的人权力更高,一不小心能要他的命,所谓祸从口出,不说不错。
在摸清楚他想知道的事情前,郁云阁持观望态度。
他一安静下来,反倒是在马车上听满耳朵骚话的景玉危感到奇怪,就像你养了只不能消停的猫,成日里上蹿下跳闹着你,突然它老实缩在你脚边,你也会怀疑它是不是有毛病了。
这个念头只在脑海里存在一瞬,景玉危极快将其抛在脑后,撑着脑袋想待会儿景江陵会说什么。
南川之王景江陵年过五十依旧英俊非凡,明黄狼袍加身,姿态霸道,听人说话时表情严肃,那厢蕉公公低声禀告说景玉危与郁云阁来了,抬头时表情柔和下来,眼睛里流露出疼爱,从王座上下来大步往门口走。
“吾儿今日感觉如何?”景江陵先是关心景玉危,又看郁云阁,见到他脖颈上的伤目光微凝,“云阁在东宫住的可还习惯?朕与令尊许久未见,不知他近来如何?”
景玉危声轻冷淡:“还好。”
他收声后,郁云阁自然而然回答:“习惯,劳王上惦记,家父一切如常。”
没回答那句近来如何,景江陵面上不见端倪,从折柳手中接过轮椅推着景玉危往殿内走。
“御医同朕说了,寒气入体,要多加调理。先前朕担心你难以料理自身,想给你送两个贴身服侍之人,你不要。如今云阁也入住东宫了,该让他陪着你,身边有个贴心人照顾,多少踏实些,夜间噩梦惊醒,有他在,你也舒心。”
郁云阁心想,他要真睡在景玉危身侧,也不知谁是谁的噩梦,又该如何舒心。
“儿臣旧疾未愈,新病缠身,不想扰得枕边人睡不好。”
景玉危打着生病旗号将同床共枕的事给推了。
也不知景江陵到底哪根筋搭错了,竟开始翻旧账:“吾儿前几日上书的折子可不是这么写的,若不是怕你继续孤枕难眠,夜间醒来孤寂横生,朕不会让你们草草完婚。”
郁云阁惊奇地看向景玉危,本来以为能迅速完婚,是他的坚持让景江陵没办法,没想到景玉危也催了。
他没能看见景玉危的表情,因为这人听见这话的那刻像未卜先知似的转过脸。
小气,连个脸也不给看。
景江陵话里话外都是对景玉危执意迫切完婚的数落,又道:“云阁自苍莱山来,抛开世俗偏见与你成婚,成婚仓促便算了,你心里要记着对他好,旁人的话莫要轻信,更别动上手了。”
这是指郁云阁的伤,景玉危不吭声,郁云阁也没解释。
说话间他们已到殿中央,内侍动作很快,摆上长桌铺上绣有狼图腾的藏青桌布,碗筷皆是上等的雕龙画凤青白瓷器。
郁云阁一眼认出这东西出自燕国灵州,心思不免活络起来。
“先坐,待人到齐再布菜。”
景江陵先将景玉危安排在左手侧首位,这是太子该坐的位置,又对郁云阁笑道:“云阁坐朕右边吧,朕有些话想和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