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刺留下这样一段话，便离开了。
　　直到行宫的大门咔哒一声落了锁，寒熠才真正地松了一口气。
　　在这位君王的印象中, 人鱼一族生于边陲、崇尚自然，大抵都是没读过什么书的，所以对寒熠提出看书的请求不以为意。
　　但寒熠知道，在刺槐的内心里，其实是很希望他的“藏品”能向他要求些什么的——一些他轻而易举就能给予, 但是对方却视为珍宝的东西。
　　比如书籍。
　　这能让他产生掌控权威的快乐。
　　寒熠甚至见到刺槐关门时眼中那种癫狂的期待，他似乎无比希望见到小人鱼在书籍之中溺水的样子, 希望这些文字中繁复的哲理能把他逼疯。
　　他已经开始期待下次见面了。
　　但按原主记忆中的信息, 其实这位皇帝来行宫的次数并不多，一星期最多两次。
　　这就意味着, 在暴君下次出现前, 寒熠的时间可以自由支配。
　　唯一的限制是，他无法离开这里，这处行宫虽然是帝王的下榻处，但其实并不大, 总共只有三层，每层顶多六百平米。
　　除此之外，行宫的每处门外都有重兵轮流把手, 那些佝偻着身子，酷似鬣狗的爪子每每从门缝上见到寒熠，便露出尖利的牙齿，口水遍地。
　　寒熠摇摇头，决定还是先不去挑衅了，他不想在任务完成之前变成狗粮。
　　至于室内，这些爪族是不配入内的，可每扇窗户都有特殊的隔绝装置，只要有物体落下便会瞬间被切制粉碎。
　　这样的装置同时也隔绝了他的声音。
　　行宫处于闹市，他可以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看到都城美丽景色，种族各异、形形色色的人群，但是这也像无形的牢笼，让这样的咫尺之隔如同天涯。
　　没有人可以透过窗户看见行宫的里面，也听不到里面的声音，这样的设置不仅仅是因为皇帝不愿让别人看到他的禁脔，更是残暴的帝王对人鱼的精神折磨。
　　他无法出去，也收不到外界的任何消息。
　　然而，暴君的种种算计终究是低估了寒熠。
　　寒熠的住处在二层末尾的房间，而禁闭室和书房都在地下一层，这便是他如今全部的活动范围了。
　　待身体上的伤口恢复的差不多，他便立即赶往书房。
　　这里除了几千本书以外，不出他所料，果然在夹层里有一个数据线构成的矩阵。
　　他从一箱旧书后面找到了一个算不得高级的显示屏，又经过几小时的破解，终于在能不被察觉的前提下连上了网络。
　　“感谢赵幻老师！”寒熠打了个响指，幸亏在上个世界他有认真学习赵幻那些稀奇古怪的黑客操作。
　　这里和其他世界一样，社交媒体也十分发达。寒熠按照记忆中的信息，登陆了原主的社交平台，然而瞬间弹出的消息提示几乎把页面卡死。
　　上亿条评论无一不是恶毒至极。
　　于是，寒熠直接将其关闭，重新注册。
　　在这里，每个人都可以选定一个虚拟形象，在类似“元宇宙”的世界里当皮套。
　　大多数人都会捏一个和自己原种族差不多的样子，但寒熠没有任何充值手段，只能用最便宜的配饰和五官混搭，他想了片刻，捏了一个人类，一个落魄牛仔风的造型。
　　深褐色的风衣之下依稀可见精壮的身体线条，脖子上的伤疤也与此刻的寒熠不谋而合，而他带着高高的围巾和牛仔帽，整个脸都掩盖了起来。
　　整个人看起来粗旷，狂野，透着一股落寞不羁。
　　只露出一双眸子，翠绿而深沉。
　　他给自己起名为“E”，为避免重名，后缀了一个生僻的星星图案。
　　忙完一通，寒熠终于不得不开始尝试一件他一直担忧的事。
　　原主的执念是成为一名真正的歌手，而他如果想要完成任务，报复君主与梦湍远远不够，他必须得唱歌才行。
　　可他还能唱歌吗？
　　寒熠试着开口，脑海中第一首闪过的歌是人鱼族的童谣——
　　「……我的家在礁石外的边亭
　　那里有环游世界的归客
　　和即将启程的孩童……
　　……为何细雨纷飞
　　海鸟不动
　　白昼行将
　　暗夜长鸣……」
　　歌词带着淡淡的哀愁与离别，寒熠刚刚开口，便觉得声音无比艰涩嘶哑，但渐渐地，原主那种强大的气息力量和声乐技巧给了他支撑。
　　几乎在掌握技术的瞬间，寒熠的声音就像是蓬勃的海啸一般汹涌而出，从他的胸腔、腹腔中层层叠叠地共鸣，最终，竟然呈现出一种沙哑却磅礴的金属质感！
　　那声音撞破了黑夜，在逼仄的书房里横冲直撞，充满力量！
　　这力量将原本童谣中的的愁离别绪一扫而空，转而似乎带着隐隐的愤怒，如同刚刚睡醒的雄狮，在隐忍蛰伏……
　　一曲唱罢，寒熠却没能平复激动地心情。
　　他还能唱！
　　而且是极为罕见的烟嗓！
　　其实，在寒熠原本的世界，多的是烟嗓歌手，靠着独特的嗓音一举成名，收获无数粉丝拥戴。
　　可在这个反乌托邦式的星际帝国时代，似乎如同每一个朝代一样，在内忧外患颠沛之中，整个社会的娱乐风气浮躁无比，忠爱浮华如空中楼阁般的唱腔。
　　每个知名歌手，都拼命地飙高音，甚至戏腔、花腔也层出不穷，不仅如此，就连表演时的着装都往往华丽无比。
　　寒熠点开了几个浏览破亿的视频，发现不论男女歌手，都浓妆艳抹，几乎看不出他们本身的容颜，服装更是夸张，拖地长裙、长衫甩袖，色彩无不鲜艳至极，有位歌手甚至把上万只蝴蝶穿在了身上，瞬间爆红。
　　别说是烟嗓歌手了，就连民谣、说唱等等在他原本世界风靡一时，让普罗大众喜闻乐见风格都不见踪影。
　　似乎这里的歌手，都是为了权贵服务……
　　在这个全民娱乐的时代，明星的地位极高，无数的贵族都以能成为大明星为荣，甚至连政府皇室都要给顶流明星授予爵位。
　　寒熠暗忖，这也难怪原主的室友会这般不择手段。
　　可问题也就这样出现在了眼前。
　　几乎没有现下流行歌曲能让他这样的嗓音演唱，虽然网络上的歌手、红人层出不穷，但也都贴近明星们的唱腔。
　　而他也不能一直用烟嗓唱童谣啊……
　　但，古人诚不欺我，书中自有黄金屋。
　　寒熠在书房里翻找起来，终于发现了在最阴暗的角落，有几本关于乐理和创作的书籍。
　　他可以自己写歌！
　　而且，他知道一种完美契合自己嗓音，又能将这个虚伪浮夸的世界刺出一个洞的音乐类型——
　　摇滚！
　　这类歌曲向来以其灵活大胆的表现形式，和最真实的情感表达受到大众喜爱，而且，它起源于社会底层，天生带着那种对阶级制度抨击的愤怒，正与小人鱼曾被视为“底层偶像”的过往不谋而合！
　　说干就干，小人鱼本身的音乐天赋便是独一档，因此，接受起音乐方面的知识更是得心应手，几乎刚刚开始学习，便有些澎湃的节奏在他胸中呼之欲出。
　　可惜没有乐器，连最基础也是摇滚乐最具代表性的吉他都没有，寒熠只能在桌子上打着节奏。
　　然而，正当他要进入忘我的境地，书房的门忽然打开了——
　　寒熠迅速藏好平板，方才回头。
　　幸好，来者并非暴君，而是这座行宫的管家。
　　格瑞。
　　他是一个鼠族，比变出双腿的小人鱼还矮了半头，全身被灰色的硬毛覆盖，头顶却是秃的，除此之外还有一条像是蚯蚓一样的长尾巴。
　　在暴君不在的时候，他便是这座城堡的主人，平日里一日三餐都是他直接送到寒熠的身边。
　　但说是照顾，同时也是监视。
　　“我听到了动静，你在做什么？”格瑞说话时，黑溜溜的眼睛里便闪着狡黠的光。
　　“你管我呢？”寒熠丝毫不客气，回敬道。
　　“什么？”
　　格瑞当即一惊，秃尾巴都垂到了地上。
　　这只小人鱼到这里已经有几个月了，每当被暴君折磨完，他都会陷入一种类似神经质的状态中，因此每次见到他都会浑身发抖，几乎崩溃。
　　可今天……今天他居然这样和自己说话？
　　“我说，你、管、我、呢？”寒熠冷笑，“进屋不会敲门吗？这就是你们鼠族的家训？”
　　格瑞嘴唇翕动，他衷心服侍皇族几十年，还从未有人说过他不守规矩！
　　更别提，是面前这个陛下刚刚收留的玩物！
　　他趴在地上，四脚捯的飞快，瞬间来到了寒熠面前。
　　“你竟然敢这么跟我说话！”
　　“是啊，不然呢。”寒熠躲开对方恶臭的口气，“我要你记住，从今往后，我都会这么和你说话。”
　　“你——”格瑞伸出长尾巴，对准寒熠的脸便甩了上去。
　　“我会向王亲自解释这条伤疤。”
　　嗖——！
　　格瑞的尾巴堪堪停在了半空中。
　　反倒是寒熠，趁着对方愕然的瞬间，直接一巴掌甩了上去，格瑞瞬间骨碌了几番，嘴角渗血。
　　寒熠并没有就此停止，而是一把抄起桌子上的开信刀，直接把他的尾巴末端割了下来。
　　“啊啊啊——！”
　　格瑞的惨叫响彻行宫。
　　寒熠却实在没有丝毫愧疚。
　　在他的记忆中，这只灰耗子比暴君对他的伤害还要大了不少：永远脏乱的厕所、变质腐败的食物、带着尿味的水，甚至在睡梦中，他都能感觉到一直干瘪的老爪子在他身上游走……
　　但从现在开始，不会了。
　　寒熠居高临下，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如果今后我再发现你有小动作，我就会用你的尾巴在我身上留下几道伤痕，等陛下回来，你自己和他解释去吧。”
　　寒熠清楚的知道自己是暴君的玩物，格瑞也因此瞧不起他。
　　但他同时知道，暴君可以随意处置自己的玩物，别人可不行。
　　说完，寒熠斜眼睨着他。
　　格瑞还在咳着血，光秃秃的脑门沾满了灰尘，无比狼狈……
　　寒熠却并没有因此放下戒备，他本以为这只灰老鼠会发狠，强行抢走自己的尾巴。
　　寒熠甚至已经提前通知系统预购了强体药剂。
　　然而……
　　鼠辈的腰杆终究没能硬起来。
　　格瑞用前爪擦干自己的泪水，哀怨地看了寒熠一眼，顺着门缝灰溜溜地逃走了。
　　*
　　寒熠花了几天时间，终于设定好了wifi，于是将电脑和乐理相关的书籍都带回了房间，这样一来，他就不用总去那个阴森的地下了。
　　窗明几净的房间每天都有超过十小时的日照，而且，他还能俯瞰这世间的芸芸众生。
　　这里，才是他该待的位置。
　　终于，几日不眠不休，他的第一首摇滚写的差不多了，而就在同一天，他发现社交平台上出现了一条推送。
　　[布灵布灵网：现开启“光华盛世”歌唱比赛，报名条件：在本平台拥有30万以上粉丝。]
　　布灵布灵网作为新晋的视频网站，类似寒熠原本世界的“B站”，虽然比不上传统平台的号召力，但在年轻人中用户极广。
　　这个机会，寒熠不愿错过。
　　可是，哪怕他可以靠唱歌的视频和带“皮套”直播来攒粉丝，但他既没有伴奏、也没有乐器，谁又愿意看他呢？
　　咚咚——
　　有人敲门。
　　寒熠收敛神色：“请进。”
　　是格瑞。他端着餐盘走了进来，尾巴上还包着绷带看着还在渗血，应该很痛苦，但却还是对着寒熠挤出了一个十分寒碜的微笑。
　　“人鱼先生，这是我亲自为您做的营养餐，保证干净、卫生又美味。”
　　“放那里吧。”寒熠指着餐桌。
　　这几天，格瑞对他的态度简直好的过分，连饭都亲自送到他的房间。
　　但寒熠知道，这家伙只是为了要回尾巴，保住自己小命罢了。
　　“先生，需要我喂您吗？”
　　寒熠摇头：“不需要，你可以出去了。”
　　“好的！”格瑞鞠了个躬，退出房间，然而，刚打开门，又探头进来。
　　“对不起先生，我忘了说，我刚刚和王申请过了，因为您的身体几乎康复，所以每周都有一个下午可以和别的‘藏品’一起，在一层的草地上自由活动一会，”格瑞打量着寒熠，“正好就是今天下午，请问您要去吗？”
　　寒熠皱了皱眉，“其他藏品？”
　　这在他的记忆中没有，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过去的几个月来原主一直处于半昏迷的状态，并不知道这些。
　　“是的，和您一样的……藏品。”
　　这勾起了寒熠的兴趣。
　　“我去。”
　　“好的，到时候我来叫您，背您下楼。”
　　几小时后。
　　下午三点的阳光照射在草坪上，以及……草坪上的十几只形状各异，但都异常美丽的生物身上。
　　“人鱼先生，您千万别吓到……”格瑞提醒道。
　　寒熠看到面前的场景，非但没受到惊吓，反而勾唇一笑。
　　他的乐器、他的摄像头，甚至他的服装和未来的积蓄……都有着落了。


第三十二章 烟嗓摇滚人鱼 寒熠的直播首秀
　　然而, 这些生物却带着审视地目光看向寒熠。
　　“是这样的，寒先生，他们平日里不会互相接触，”格瑞搓着自己光秃秃的爪子, “而且, 他们都要争夺陛下的宠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