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他耳边惊慌失措地喊，那声音隔着一层膜般，影影绰绰，像是在梦中：
　　“醒了醒了，病人的意识终于开始活跃了——”
　　“生命体征趋于平稳，心跳122次每分钟心动过速！精神力波动大幅异常且混乱，最长波长突破病人已知记录！疑似AKZ8审讯器后遗症——”
　　“II型精神力稳定剂呢？不够！一支不够！备三只过来！”
　　“滴滴”的仪器声和混乱的人群呼喊声一齐涌入他耳中。
　　乱糟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即胳膊被抬起，针管扎了进来。
　　微凉的针剂打入他体内，似乎是什么镇定药物，似乎连续打了好几针，苏醉慢慢平静下来，大脑不再像要被挤爆般鼓动，那些鲜活滚烫的记忆褪去颜色，变得斑驳灰暗，退潮般在他脑海中缓缓落幕。
　　过长的记忆被压缩成很小一部分，大脑终于腾出空间、有余力处理别的部分，苏醉在半梦半醒中回想起了自己在现实世界的经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睁开双眼，水洗过的黑眸映出冰冷寒意。
　　但因为体力不支，又很快陷入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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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醉第一次意识清醒后，精神力数次陷入混乱，他的主治医生不得不给他注射了超过额定计量的II型精神力镇定剂，才让他的情绪和精神力稳定下来。
　　过量的镇定效用让苏醉在病床上躺了两天，才终于缓缓睁开眼。
　　药效还没散，苏醉虽然仍旧面色苍白，情绪却很安静，他支起身半靠在枕头上，漆黑双眸静静看着人，眸色比以往还要沉郁一些，让人看不清主人在想什么。
　　主治医生简单检查了一下他的各项指标，捏着厚厚一沓调查报告递给他，严肃强调，“我不知道你在AKZ8中经历了什么，检测报告显示你的精神力曾经遭受过严重攻击和入侵，我们在监测过程中曾一度以为你已经脑死亡，但万幸这些最终没有造成不可逆转的创伤，如今你的精神力正处于自我修复阶段，新生的精神力具有高敏特征，希望你能尽量保持心情平静，否则很有可能诱发精神力扭索症。”
　　苏醉点点头，接过报告翻看起来，他在现实生活中是个研究员，研究的方向正是精神力相关，看这些报告并不费劲，时不时还指尖轻点某个数据和医生提出疑问。
　　过度的情绪被压下后，苏醉恢复了一贯的理智，他冷静地梳理起自己现在处境。
　　他所在的真实世界，是一个科技高度发达的世界，同时人类的脑域从数千年前开始进化，出现了“精神力”的概念，进化到近代，根据强度不同，被划分为F-A数个等级，还有寥寥可数的S级。
　　人类的脑域是一笔庞大的、未被挖掘开的宝藏，即使人类已经进化出精神力、并借助其实现了许多仿佛天方夜谭般的设想，但这依旧只是冰山一角。
　　人类从不缺乏对未知的好奇和求知欲。
　　苏醉家境殷实，在联邦政府中势力牢固，是传统的从政世家，但作为家中的小儿子，在前面几个哥哥姐姐已经足够优秀的前提下，家人对他一直都是放养的态度。
　　他的大学专业是自己报的，选的是他从小就感兴趣的精神力方向。
　　从联邦最高学府拿到博士学位后，苏醉顺理成章地跟着导师进入了精神力研究所。
　　他性格冷淡、不喜欢和人打交道，只有研究能调动他的兴趣，在研究所是出名的卷王，最专注的时候曾经在研究室废寝忘食地待了两个月，累了就在长椅沙发上随便睡一觉，睡醒了塞两口饭接着工作，用7127的工作模式卷疯了所有同事！
　　那段时间整个研究所都被他卷得生不如死，每隔两三天就有一个研究员被卷出心理问题，精神恍惚痛哭流涕，最后就连苏醉的导师——同时也是他们项目组一把手——都看不下去了，严肃地和他谈了之后，强迫他休假了一段时间。
　　同期的研究员们后来提起他，都下意识双腿发软：“别卷了别卷了！”
　　苏醉容貌不错，专注学业，人际关系简单作风清白，从学生时代开始就小有名气，刚进入研究员时曾有不少师兄师姐被他容貌吸引，想和他来一场研究院的内部消化。
　　但很快，随着他们和苏醉在工作上接触多了，那些暧昧的心思就光速熄灭，反而变成一种恨得牙痒痒的幽怨。
　　——满脑子只有工作的自虐工作狂！如果哪天苏醉宣布他要和工作结婚，他们也不会惊讶的，呵呵。
　　虽然在别人看来苏醉的生活里只有工作，枯燥刻板、十分无聊，但苏醉本人却对这种平静的生活很满意。他只是单纯享受挖掘未知带来的成就感。
　　苏醉工作起来堪称把自己当畜生用，他本身在精神力研究方面就有天分，又有一贯处事公正慈爱的导师提携，在研究所待了十几年，就参与过好几个国家级的科研项目，顺利拿到了高级研究员的职称。
　　不出意外的话，做完手上这个项目，他就有竞争特级研究员的资格了。
　　但这样平静的生活却在不久前被打破了，问题恰恰出在他这次参与的项目上。
　　数日前，他刚回到自己距离研究院不远的租住的小公寓内，忽然被破门而入的警署人员带走了。
　　说是怀疑他窃取机密资料，要他交出光脑密匙由警署进行核查，但苏醉身为高级研究员，他的光脑内存储着项目的核心资料，这次项目的保密程度很高，即使只是他闲暇时勾勒的手稿和演算，泄露出去的后果依旧很严重。
　　研究所的正式员工受到特殊保护，没有最高法下达的正规逮捕令，警署只能扣押他不超过24小时。
　　对方急着从他嘴里撬出答案，在苏醉拒不配合之后，对他用上了精神力审讯工具。苏醉对于现实世界的最后记忆就是审讯仪通电启动后，精神力屏障受到重重撞击的尖锐痛感。
　　精神力审讯工具只有在对穷凶极恶的重刑犯时才允许使用，它们对精神力的伤害太大了，稍有不慎就会造成被审讯者脑死亡。
　　……
　　仔细地看完报告上的各项数据，苏醉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有了大概的概念，他留下几张精神力波长的报告，将剩余的还给医生：“谢谢，我会注意的。”
　　医生若有所思：“你的精神力原本是A+级别，但在暴动过程中，最高波长几度超过了A+和S级的标准线，虽然最终稳定回了A，但考虑到目前你的精神力被镇定剂压制，会有假性弱化的可能，等你情况稳定，可以重新测一下精神力强度。”
　　人的精神力强度在成年以后一般不会再增长，但也有少数经历过极端刺激，精神力继续发育的情况，被称为精神力变异。
　　步入新纪元以来，联邦一共只发生过两只手数的过来的精神力变异，对比联邦几百亿的庞大人口，这个比例低到几乎可以算作不存在，所以知道的人很少。
　　医生之所以知道这个冷门知识点，还是因为他曾经给一位精神力变异过的病人当过一段时间的体检医生，那位身份尊贵的客人让他对这方面产生了兴趣，私下又找了许多相关资料研究。
　　据说那些发生过精神力变异的人，若是能稳定下来，精神体的强度将达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即使肉体毁灭，精神力也能继续存活一段不短的时间。
　　虽说这说法大概有夸大的成分，但多少说明了一些特殊性。
　　苏醉颔首：“是吗？好的，我会的。”
　　医生又嘱咐了一些其他细节上需要注意的地方，最后压低声音，小声告诉他，“AKZ8审讯器并未通过第三轮安全核验测试，使用在实践中是违规行为，更何况联邦早就明令禁止对中级以及以上职称的科研人员使用精神力审讯工具。在拘留询问阶段对科研人员使用违规审讯器，这个事件的性质很恶劣，研究院已经向联邦最高法院提起诉讼。”
　　医生和苏醉有那么一点交情，两人在大学期间是旧识，所以多说了几句。
　　说到这里，他也有些不满，“也就是你的精神力高，又运气好才保住一条命，要是其他人，不是脑死亡也会变成痴呆。这群人真是太无法无天了！也就是觉得你没有什么背景，才敢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普通人的命不是命吗！”
　　苏醉：“……嗯。”
　　好吧，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遭受这次无妄之灾了。
　　优渥的家境让他物欲很低，对名利、金钱这些都没有特别执拗的追求，也没有什么野心，他的职位都是切切实实用科研成果堆出来的，没有借助家庭走过一点儿捷径。
　　周围的同学、同事甚至从来不知道他的家庭背景，只以为他是普通家庭出生的孩子，毕竟工作起来实在太不要命了，平时生活也简单到有些节俭。
　　因此还有不少同事猜测他家里是不是特别困难，才这么废寝忘食的工作赚钱。
　　于是……对方大概误以为他是什么好捏的软柿子，才会找上门来。


第103章 最终现实2
　　有时候太低调也不一定是一件好事。
　　苏醉有些无奈。
　　医生离开没多久，苏醉就接到了家里拨来的通讯。
　　和苏醉有着两分相似的男人身形高大、神情严肃，因为久居高位带着几分不怒自威。
　　苏醉低声道：“大哥。”
　　对面的男人微微颔首，细细询问他如今的身体状况，在得知情况暂时稳定后，眉眼间放松了几分，终于有了一些缓和。
　　随后就提起苏醉这次遇险的事，大约是小弟差点失去性命这件事刺激太大，一贯稳重的男人眼中浮现压抑不住的薄怒：“这次的事情家里都知道了，这次背后的人一个都跑不掉，公然违背联邦法审讯无罪公民，他们真是无法无天了！”
　　苏醉对政坛上的弯弯绕绕了解不多，只说：“这些大哥处理就行。”
　　他没有拒绝家人的庇护，以前不动用家里的关系只是没必要，也许还有点懒、怕麻烦的因素在，毕竟家世一曝光，他身边肯定就没有那么清净了，怀抱各种目的而来人必然会多起来。
　　但这些说到底也只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不代表他真的有受虐癖，要当什么对权力深恶痛绝的清高孤傲知识分子。
　　对面的男人又道：“嗯，你放心，不用操心这些，你好好休养，稳定后直接回家待着，休息几个月。”
　　苏醉这次不一昧应下了，他语气平淡，但自有一股坚定的力量，“……研究院那边的项目不能一直拖，等我状况稳定些，还是要回去上班。”
　　这次的项目他是主要负责人之一，他一直缺席的话，后续工作展开会很麻烦。
　　他已经敏锐察觉到这次的项目没那么简单。
　　虽然说世家势力庞大，但在首都星公然违背联邦法，也堪称丧心病狂了，一旦被政敌抓到把柄，会被咬掉一口不小的肉。
　　警署背后的势力不惜违规审讯也要得到项目核心资料，即使对方以为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做出这种事要付出的风险也是巨大的。
　　这次项目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他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比起避开风险，更喜欢将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
　　更何况……他还有一些事需要搞清楚，不能就这么被动等待。
　　那些被淡化压缩的记忆存在感虽然下降许多，但并不代表不存在。
　　暂时不过多触碰，只是为了不引起精神力暴动。
　　他半阖着眼，压下心中的复杂情绪，强迫自己不要仔细回想。
　　通讯对面的男人对此很不满，苏醉这次之所以会遭遇危险，就是因为在研究院的工作。
　　事情发生后家里的气氛一度很紧张，要不是他不想在苏醉刚醒的时候刺激他和他吵架，刚刚就不是开口让苏醉回家休息，而是直接让他把这份工资没多少危险一大堆的工作给辞了！
　　他实在理解不了，人还没出医院呢，苏醉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还是要回去工作。
　　难道真像那些人说的，自己的弟弟是个工作性恋？
　　男人皱眉：“家里人都很担心你，妈妈这几天——”
　　苏醉打断他：“大哥。”
　　两人隔着即时通讯的屏幕对视半晌，一个是浸淫官场多年自带威势的男人，另一个只是面色苍白清瘦的青年，最终却是看上去更强硬的男人率先妥协了。
　　“我知道了。”
　　苏醉一贯做了决定就不会改，他从前就知道自己这个弟弟表面不争不抢，实际一直都有自己的主意，骨子里比谁都强势。
　　苏醉也松了口气，他缓和道，“我会回去和妈妈解释的，抱歉这次让你们担心，但我毕竟是成年人了，不能让整个研究组因为我被拖进度。”
　　最后两人达成协议，苏醉出院后可以重新回去上班，但安全没有保障的出租屋是不准再住了，要回本家住，每天由家里的保镖司机接送保证安全。
　　虽然麻烦，但已经是双方都能接受的最好结果了。
　　“对了，”苏醉说，“那台在我身上使用过的AKZ8能拿到吗？我需要研究一下，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
　　对面男人点点头，“违规审讯器已经第一时间被当做证据封存，可以调出来，但走程序需要几天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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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在医院休养了一周，苏醉的精神力恢复情况比医生预计的要好上很多，危险期过去了，先前最担忧的精神力扭索症一直没有发生，显然这位从大学时代就出了名性格冷淡的病人在情绪控制方面做的不错。
　　在苏醉的强烈要求下，医生不是很情愿的签署了出院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