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楚息哪里会这样想!他忙摇摇头去看谢舒, 只见男人神情一如刚才那般温柔,自然反应过来,谢舒是故意激他。
虞楚息忍不住瞪他一眼,才无奈叹口气道:“是这样,今日召见我们的不是顾大人,而是另外一个之前从未见过的人,他虽看着是男人,但形容举止有些阴柔,像是京城来的人......之后他视察各家盐商,可不知道为什么别人他都见了,唯独不见我派去的人,我本打算亲自去顾府那边问一问,可也没有半点音信。”
虞楚息说道这里,露出些许郁烦之色,这些年虞家在官府一事上向来尽心尽力,从未都是按时缴纳税款也不曾做过什么欺上瞒下的事情。可如果真有事直说也便罢了,像这样不知是敲打还是别的什么,才最让人闹心。
谢舒闻言也是心头一沉,郎君的意思是,这人是来自宫中的‘太监’?
可太监怎么会突然来到金陵来见盐商?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情?这位掌管江南盐政事务的顾大人真的不知情吗?
此人见了其他人,但却偏偏不见郎君,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谢舒听着虞楚息那声叹息,似有似无,心底有些淡淡的酸涩。
谢舒也想为郎君解决这一切的问题,可偏偏,他对盐政事务一窍不通,也不知其中究竟,想不出一个好主意,难怪旁人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便是这个道理了。
这些话说完后,虞楚息也倾吐完心中的烦恼,他脸上不再带着刚才的愁容,而是轻松地露出一个微笑来:“罢了,他今天刚到金陵,时间大概不够,我明日再去见他便是,其实也没什么可想的,这些年,我虞家做事一向谨慎,也纠不出什么错来。”
谢舒看着郎君脸上重新展露的明媚笑意,可心中越发沉重起来。
若是此人有心针对虞家,即便纠不出错来,但古代却有一种特权,这种特权叫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知道,郎君也未必不知道这个道理,然而郎君为了让他安心,却不曾流露半分心绪。
这时,谢舒又怎么舍得戳穿这一切,他注视郎君,片刻后温声开口道:“这样也好,他突然从宫里来,想必一定是为帝王办差,他今日才到金陵,必然有人会为他接风洗尘,郎君你现在可以差人去打听他们目前在何处,或许能够得到一些消息。
不过他这样的人性情向来怪异,若是明日他还不肯见郎君,郎君便告诉我。之前我在诗会上和顾大人的公子有些交情,他为人还不错,我去找他试试。郎君不用为我担心,我如今被老师收为弟子后,旁人总会给我几分薄面。”
听到谢舒这样说,虞楚息轻轻点点头,他原本还有其他话想说,可这时也说不出来了。
这旁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谢舒与什么人交好吗?他虽说确实在诗会上扬了名,可之前他也记住了自己的提醒,不与顾家接近。
诗会过后,顾家确实派人来过一次请谢舒去,却和其他人一样都被谢舒婉拒了。即便那位顾三公子再好的脾气,心中也未必没有芥蒂。
至于谢舒如今虽说被姜鸿收为弟子,可若是打着姜鸿的名号为自己奔波,又像什么话?
但虞楚息也终究还是没有说破。
两人互望着对方眼睛,过了一会儿,都忍不住笑了笑。
在这样的情形下,显得是那么地弥足珍贵。
*
此时金陵城的酒楼里,远处湖光水色,近处歌舞不歇,刘强正在吃酒,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戏子唱戏,一旁陪同的他的人竟都是金陵城中叫的上姓名的盐商。
刘强约莫三十来岁,面白无须,相貌尖瘦,行为举止自有一番“规矩”,他便是内务府的七司太监。
平素皇宫里的吃穿用度以及各种物品都由内务府负责,这次刘强是奉太监总管的命令,为帝王打理好江南省的一切事务。
像这样奉旨办差,是一个油水不少的活,刘强能够争取到也花费了不小的功夫,他私下里求过三皇子,自然要投桃报李。
离开京城前,三皇子交代过他做一件事,刘强当然也没忘记。
只是刘强有些好奇,这三皇子要他这般做,到底是为了什么,这虞家在金陵再怎么有钱,也不过是商户,这三皇子即便是求财,犯不着如此大费工夫。
不过这与刘强无关,他只需要照做还请便是。
过不了多久,刘强就一副醉态,不想多呆的样子,旁边的人哪里看不出这一点,忙让人拿出刚才准备好的金银,每户盐商都拿出了一箱,不是金银珠玉,便是奇珍异玩,刘强一一笑纳,这才离开了酒楼。
看着刘强满意离去,几个盐商这才松口气道:“这位刘公公看着倒是好说话的人,刚才你们听出来刘公公透露的几分意思没有,过几个月,圣上真要南巡了?”
“这还有假?只是这次我们要大出血了,哪里有这样的事情,帝王要建行宫,可不是官府建,而要我们捐钱!”
“怎么,你还敢不愿意?你想,那虞家便是求这个机会也没门呢!你没发现,那刘公公根本就不理会虞家来的人,如今虞家老爷本就时日不多,当家的却是一个双儿,手段再厉害又如何?”
“你的意思是,刘公公这是借着虞家敲打我们,叫我们老老实实地捐钱?还是说官府有心要取缔虞家......”
“谁知道了,反正这次虞家是摊上事了,不过这刘公公之前远在京城怎么会和虞家有间隙,莫非是别的原因?”
“这几日我倒是听说那之前入赘到虞家的谢舒风头正盛,拜了一个京中来的,我看此事会不会和他有关?”
*
到了晚上,两人都没有打算去入睡的意思,谢舒和郎君便在屋里下棋,一开始他们都有些心不在焉,不过大概是这些日子已经养成了一种习惯,这时候,越是熟悉的东西,越是让人安心。
渐渐的,当精神放松下来,谢舒发现郎君脸上的困倦之意已十分明显,却还强撑着精神,然而派去打探消息的人还迟迟没有回来。
谢舒看着郎君,不忍心见他这样,于是他语气温和地道:“郎君,你先睡吧,等会有消息了,我再叫你。”
虞楚息却露出不情愿的神色,努力将眼睛睁大一点。
谢舒忍不住露出几分笑意,他轻叹着说道:“郎君,你这样子,会让我担心。”
听到谢舒的话语,虞楚息只好摇摇头,想要反驳。
这时忽然谢舒低声道:“郎君你是不是怕我走了不叫你,那你要不要躺到我腿上来?”
这一瞬间,虞楚息睡意都消减了许多,他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时人影昏黄,灯火缱绻,却比不过眼前人眉眼的温柔。
虞楚息低低“嗯”了一声,这才慢慢挪过来,棋盘已经被挪开,这一张长榻刚好够虞楚息一个人躺着,虞楚息便将头枕在谢舒的腿上,却不像是要睡的样子,反而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谢舒垂眸,轻轻伸出手,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发顶。
作者有话要说:
第042章
郎君的发丝如同绸缎般柔软顺滑, 谢舒没入他发间手指微微顿了顿,又继续往下抚。
而虞楚息的长睫就随着他的动作颤得厉害,他似乎有些不太习惯这样, 连呼吸都变得错乱起来。
谢舒不由得放轻了声音安抚他道:“郎君, 没事的, 你闭上眼睡一会就好了。”
虞楚息却不说话, 他先是往谢舒怀里钻了钻, 才闷闷地说道:“我睡不着。”
郎君的尾音绵绵的,听在耳里,实在让人心软。
谢舒想了想, 没有再继续劝说郎君,而是换了一个方法,他的声音低沉好似循循善诱:“那郎君闭上眼,听我讲故事怎么样?”
虞楚息果然没有拒绝, 他有些好奇地问道:“是什么故事?”
其实谢舒也不知道此刻该讲什么故事才好, 童话故事自然是不行的, 山林精怪似乎起不到哄睡的作用,谢舒干脆借着古代的典故现造道:“说是东汉末年, 天下大乱, 群雄割据, 三国并立......”
他的声音不快不慢, 语气不疾不徐, 让人异常地心安。
虽然虞楚息从来没听过什么东汉、什么三国,但也认认真真地听他讲了许久,直到后来, 他越发困倦, 不免睡意朦胧伏在他膝上小憩起来, 谢舒的声音渐渐模糊,唯有在他头顶时不时抚弄的手心一直保持着轻柔的幅度。
过了一会儿,谢舒见郎君睡熟了,方才将他小心翼翼地抱在了床上,但谢舒并没有离去,而是就这样坐在他的身边,低头看着他。
郎君像之前一样,睡觉的时候喜欢蜷缩在一起,他的眉心虽然舒展了一些,可那抹愁绪却仍然没有散去。
一想到郎君今天一直为这件事担忧焦虑,谢舒第一次深深地感受到了这种难言的无力感......
谢舒现在回想,他才惊觉自己来到这个时代已经快有四个月了,可在这四个月里,谢舒其实并没有真正地融入这个世界。
二十多年的现代记忆早已潜移默化,即便这里再怎么真实,对于谢舒来说,也不是他真正熟悉,习惯的世界。
所以谢舒的心底深处一直抱着一个想法,以后他总有一天,会像来到这个世界一样,回到现实。
这样的想法,让谢舒恪守本心,让自己不要做出任何不该有的举动,可谢舒何尝不知道,这样做,其实也是一种逃避。
这个世界,不是什么全息模拟的游戏,不会有读档重来的机会。
眼前的一切是真真实实可以触摸可以感知的,而郎君,刚才就这样伏在他的膝头睡觉,将体温和呼吸都刻在了他的记忆里。
在这种情况下,谢舒开始重新审视自己。
其实一直以来,他都做的不够好。
因为抱着要离开的想法,他做什么事情,都得过且过,随性至极,就连这些天他做的事情,除了和自己的兴趣有关以外的外出、诗会等,其余的便用报恩的说法,安在郎君身上。
但这是不对的。
他其实很明白,郎君对他很好,但从未要求过他做什么事情,而是自己为了心里能够过得去,所以才选择考科举。
有了这一层遮羞布之后,谢舒便心安理得地逃避一切,他其实从来不在乎这个世界的其他东西。
他要考科举,也只是因为这是现下最好的选择,可以偿还郎君的“恩情”。
他并没有想过以后。
而自己难道真的不明白吗?
科举不是目的,只是进入仕途的一种手段而已。可谢舒设想过最远的时候,也只是考上了科举,光耀门楣,而不是做官后该如何。
也许之前谢舒可以用自己对名利没有兴趣来解释,现在,谢舒又怎么敢再心安理得地继续欺骗自己?
谢舒神色沉静,注视这眼前的郎君,他好不容易才睡着了,他的睡脸是如此地香甜可爱,如果可以,他不希望有任何人打扰这一幕。
这时,谢舒心里忽然生出一种不甘,如果有一天,真到了他离开的时候,他真的舍得将郎君一个人留在这里吗?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的轻响,让谢舒收回了思绪。
但谢舒并没有打算叫郎君起来,他轻轻看他一眼,放慢了脚步走了出去。
听完打探出来的消息之后,谢舒眸光一暗。
原来如此,过几个月,帝王即将南巡,才有这位刘公公奉旨办差来了江南。
而皇帝南巡又怎么可能那么简单,排场自不必说,皇帝为了显示龙威,也不会住在普通的官员府邸,所以需要大兴土木,修建行宫,以供皇帝居住。
若是皇帝懂得节约之道,知晓分寸还好,花不了太多的银子,即便是花费也是由皇帝私人掏钱,也就是内务府出钱。
可这位皇帝明显不是如此,他既不自己掏钱,也不从国库里拿,虽然是内务府来的太监,但却要从江南的商人手中敲诈。
而且,这刘公公如今还针对郎君,这其中必然有什么原因。
现在谢舒必须要弄清楚的就是,这位刘公公的所有行为,到底是何人授意。
修建行宫此事说不准是皇帝的意思,还是另有其人,但针对郎君,绝不可能和皇帝有关。
那么这件事到底和谁有关呢?
谢舒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顾家。
既然今日刘强以顾钟的名义召见盐商,顾钟不可能不知情,之后顾家避而不见的行为也很可疑。
虽然谢舒实在想不明白顾家为什么要这样做,可若真要说,也许和自己有关,所以谢舒势必要去见顾三公子一面。
但在之前,谢舒还想听听老师的建议,他这些天只顾埋头读书,对当朝大势一无所知,否则也不至于在此刻毫无头绪了。
不过现在夜色已深,谢舒不便上门打扰,只能明日一早再去,而谢舒并没有选择回房,他明明答应了郎君要叫他,若是郎君醒来,见他不在,一定会十分着急。
谢舒回到房间,见郎君还在睡梦中,忍不住微微一笑,他轻轻躺在外侧,和衣而眠。
*
第二天,谢舒一早醒来,感觉到身旁一片温暖,这才发现郎君不知何时又睡到他身边来,莹润的脸庞紧紧挨着他臂膀,时不时吐息的时候,传来一点柔软的触觉。
谢舒深吸了一口气,他虽不想打扰郎君,可这时也只能这样做了。
谢舒伸出手,轻轻地想将郎君的下巴从自己的肩头移开,可他手碰到郎君的脸颊时,只觉得手上的肌肤凝着霜雪一般,滑腻地不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