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整片银色海滩上只有他们两个人，程澄像个小孩儿一样踢着沙子玩：“我觉得你妹妹应该也会喜欢这个地方。”
　　“嗯。”谢洵应了一声。
　　如果是她的话，的确。
　　只不过她那个身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
　　“哎这个你别怕，我看过原——”程澄话说了一半又戛然而止，“反正她以后肯定是可以来的。”
　　虽然不知道程澄为什么这么笃定，谢洵还是说：“好。”
　　“哎，”程澄忽然停下脚步，“反正都要回去了，我一直想玩一个很幼稚的游戏，你陪我？”
　　谢洵一听就觉得不是什么好点子。
　　关键是游戏那两个字加了重音，视线还放到了他身上。
　　“这样，你坐下，”程澄拍了拍身旁的沙，“哎呀犹豫什么，快点快点。”
　　“我想把我自己埋进沙子里，嘿嘿，”程澄已经自己把脚插了进去，然后开始往自己身上刨沙，“我躺下，然后你帮帮忙。”
　　谢洵还是没忍住压下唇角：“无聊。”
　　“你帮不帮。”
　　“哦。”
　　结果谢洵刚准备在他身旁坐下，手还没碰到细沙，忽然感觉眼前被阴影罩住了，正欲抬头，就听见一声得逞的笑——
　　原本说着要自己体验的人略微站了起来，想趁他不注意的时候猛地扑向他。
　　谢洵被他弄得重心不稳整个人向后倒，原本想要借力站起来，却发现对方由于太兴奋也一个趔趄。
　　于是他就干脆没挣扎，任他往自己身上扑，只是在快落地的时候反手撑了一下沙滩，另一只手则虚虚护着对方的腰，不至于让两个人都摔得太难看。
　　然而程澄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还沉浸在自己偷袭成功了的快乐里，想把谢洵按在沙滩里，然后埋进去。
　　他这几天数次想这么干，但觉得太幼稚还找不到机会，虽然现在也不是什么好时机，可是都要走了，总要爽一把的。
　　程澄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把对方关在小黑屋里看书的快乐，压着他的手不让他动，然后闲下来的另一只手就往他身上刨沙。
　　意外的是对方出奇配合，只是一开始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的时候挣扎了一下，之后还就真不动了。
　　“我怎么觉得你这么配合怪怪的。”程澄喃喃。
　　现在沙滩的温度很合适，不会太烫，而沙子细软，不论是摸着还是躺下，都比想象中的舒服。
　　程澄原计划是想把谢洵严严实实埋在沙里面，最好还在上面搭个什么建筑，结果堆了一半就觉得累了，流了汗，跪在沙滩上开始抱怨：“你没事长这么高做什么？”
　　被埋了下半身的谢洵睁开眼：“？”
　　有人倒是什么理由都能随口就扯来。
　　“算了，没意思。”程澄又懒洋洋刨了两下，松了手，然后也在他身旁坐着休息了一会儿，才拍拍手站起来。
　　他朝自己未完成的半成品谢洵伸出手：“走啦！”
　　对方的手搭了上来，程澄咬牙一个用力，就把谢洵从沙里拉了起来。
　　只是谢洵毕竟身高优势在，身上的肌肉也都不是假的，刚拉起来程澄就又要没站稳往后倒。
　　眼看这拉拉扯扯像是没个头，谢洵像是无奈地轻笑了一声，重新把人拽过来。
　　这次两个人都稳了，就是程澄起来的时候顺着惯性，与谢洵贴了一下。
　　异国的私人海滩上，两人近乎赤裸地贴在一起，中间只隔了点细沙。
　　骤然拉近的距离让谢洵一瞬间有点措手不及。
　　他想别过脸，但又有些舍不得，像在掩饰什么地张了张口：“你下次——”
　　“闭眼。”他忽然听见程澄说道。
　　“快点，把眼睛闭上。”
　　谢洵怔了怔，他看见程澄形状漂亮而湿润的嘴唇在自己面前一张一合，间或露出一点鲜红的舌尖。
　　他该不会……
　　谢洵只觉得心脏的鼓动声像是骤然变大了，震得鼓膜隆隆响着，在这一刻他所有不堪入目的想法都被昭示，他应该现在站起身来，应该怒斥对方他们现在也没到那种关系，他还想再等一等，也许不用那么急，也许——
　　他闭上了眼睛。
　　感觉对方贴近了自己，然后一只手攀上了他的肩。
　　谢洵甚至怕他够不着，微微弯下了腰。
　　要不要推开，或者说，要怎样回应？
　　可还没等他想出一个结论，程澄的气息就已经压了上来。
　　程澄好像踮起了脚，好像抿着唇屏息，好像……
　　谢洵感觉有什么东西碰了碰自己的头发。
　　“好了。”
　　原本贴得极近的呼吸骤然撤离，带着一阵清凉的夏日海风。
　　“怎么还不睁开啊。”大约是发现了谢洵的迟钝，对方戳了戳他的腹肌，“快看快看。”
　　谢洵睁开眼，发现程澄站在他面前，手上正抓住一个拇指大小的东西，好像是刚从他身上薅下来的：“宝贝，你头发上有个小螃蟹诶！”


第46章
　　程澄小螃蟹放到掌心，摊开给谢洵看：“肯定是你刚刚躺上面的时候不小心刨进去的。”
　　“嗯。”谢洵回应得很敷衍，像是不打算再聊这个话题。
　　他的头发上还沾了点细沙，看上去就更没那么严肃了，因此程澄又肆无忌惮地跳上去搓他头上的沙子，边碰还边说：“我在帮你弄下来呢！”
　　然而这次谢洵好像迟迟没什么反应，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了。
　　程澄拍了拍他，迟来地觉得好像有些地方不太对：“生气了？”
　　一边说还一边碰了碰他的胳膊。
　　“没有。”谢洵的声音很淡。
　　“哦……”程澄短暂地猜测了一下，“那下次偷袭你之前，我尽量多给你点提示？”
　　“不用。”谢洵依旧不冷不热。
　　“哦！那就好！”程澄话说到了就自己放下心来，完成了一个夙愿也算心满意足。
　　谢洵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原本后面的话全憋在了胸腔里出不来，一下子还在原地怔了怔，不知该做什么表情好。
　　他努力想要忽略掉刚才那点不可名状的情绪，程澄本来就没说要做什么。
　　不过倏地，谢洵心中升起一种强烈的想法。
　　既然程澄本身就是一个口是心非的人，要是不愿意承认，或者最后突然怯场，也并非不可理解。
　　想到这里，谢洵觉得浑身通透了许多。
　　他刚要迈开腿，原本走在他前面的程澄就回过了头。
　　看着几步以外的人朝自己走过来，又拽他的手，跟他说话。
　　“宝贝宝贝，”程澄的手掌里也满是海沙，蹭着谢洵的小臂有些痒，“我们今天晚上吃螃蟹好不好？”
　　“哦。”谢洵虽然脸上的表情没有明显的喜悦，但被程澄一拽就走，就是声音听着还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好的。”
　　他刚才果然是在口是心非。
　　-
　　在岛上过了最后一天半，两人也定好了回去的日期。
　　不得不说在这种地方时间就像最无关紧要的东西，程澄明明觉得自己似乎也没做什么，但一来一回加上出发前的时间，三周的日子过得飞快。
　　他个人对这趟出游非常满意，不过最后犹豫了一晚还是决定直接回去而不是再去周边国家玩两天。
　　为此，晚饭的时候他还颇为遗憾地对谢洵说：“好可惜，难得学会一句日常用语。”
　　“咔”的一声，谢洵面无表情把手里硕大的蟹腿掰断：“你就会那一句，非要显摆着到处用么。”
　　“也不是。”程澄吸了一口加满冰块的汽水，又冻又爽地眯起了眼睛，“这不是谢老师教的，要好好温习吗？”
　　“……”
　　谢老师冷着脸，在迈克惊异的眼神中，又徒手掰开了一只蟹钳。
　　“哇哦宝贝！”程澄仗着有外人在场，他吃饱了就趴在桌子上看谢洵，肆无忌惮地吹捧，“谢老板力气好大！”
　　“……”
　　因为种种对话，谢老板最终在回国的前一个晚上难得地失眠了。
　　-
　　但失眠也不是没有好处的。
　　他们回去的时候是坐的游艇转飞机，程澄跟之前一样也就只兴奋了半路，等一登机准备起飞时又开始犯困，不过没像来时那样直接栽在谢洵身上，他甚至还找空乘要了杯牛奶，对谢洵说：“你不然也喝一点，今天就回去了，还有什么工作非要在天上做的。”
　　“……”这话里透着一股诡异，谢洵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虽然算不上困，但程澄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飞机驶入对流层，机上的一切都井然安静，而身旁的人已经熟练地进入了睡眠。
　　有时候谢洵也会觉得神奇。
　　放到以前，他决计不会对程澄这样的人多停留哪怕一眼。
　　说好听些，他总在努力争取一切，愿意为了成功付出代价，他总觉得生命是应该燃烧的，而不是像他这样，在一个无人造访的小岛上就能消磨整整半个月的时光。
　　可是他好像没什么心眼，既然想要的亲情留不住，想要的关心要不来，那就干脆不要好了，在婚礼上无所顾忌地发泄，但又在对上自己时总露出一副可怜无害的模样。
　　对什么事好像都充满新鲜感，但又都仿佛只有三分钟热度，有时候甚至都坚持不了多久，就懒洋洋说着不好玩，不喜欢，要放弃。
　　可他又并非真的没有热忱。
　　谢洵见过他眼中倏而燃起的光，在对面艺术时的敏感和热爱，他可以连刨个沙都嫌累，却也会一个人在海边几乎一动不动坐一整个白天，只为留下想要的画面。
　　他现在觉得，这场原本闹剧一般的婚姻也并非尽是折磨。
　　谢聆之前总说他无趣，说他古板还直男。
　　那就试着偶尔跟他处在同一条轨迹上好了，试一试新的体验、新的感情。
　　谢洵这么想着，原本要撑着困意工作的心思收了起来，动作小心地跟空乘要了一条毛毯，盖在两人身上。
　　然后他很轻地靠过去，也试着闭眼睡着了。
　　-
　　回国以后程澄还要倒时差，而谢洵自觉飞机上那一觉睡得神清气爽，两人回来的时候本就是深夜，结果第二天谢洵依然一大早就起来，自己开车准备去公司。
　　早上刘叔给他准备早餐的时候，还是没忍住笑着说：“昨晚看你们回来，简直像去了两个地方。”
　　这个倒是，昨晚回来的时候一个哈欠连天一个精神抖擞，哈欠连天那个还黏在精神抖擞那个身上，叽叽喳喳说着“宝贝你怎么看着一点也不困啊”。
　　谢洵咬了一口可颂，笑笑没说话。
　　只是在走的时候，忽然转过身来对刘叔说：“最早两天的房间，是您订的么？”
　　刘叔本来就在这个问题上有些拿不准，但又是祁蓉的意思，最终才那么决定的：“谢先生，有什么问题么？”
　　毕竟虽然现在两人一回来还是分开睡，但看上去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没什么。”
　　谢洵垂着头，理了理袖扣，淡声说：“都挺好的，程澄说他很喜欢。”
　　-
　　谢总蜜月三周终于回来了，这个消息早在一天前就传遍了公司，因此今天的员工们看着各个都格外有精神。
　　这种空前一致的八卦气氛在谢洵踏进公司来的那一刻到达顶峰。
　　大家都热情地向他打招呼，跟往常无二，就是每次在谢洵走后，又会小心翼翼回头，想要观察出一些端倪来。
　　虽然一些流言不可信，但他们是知道原本“程澄”的性格的。
　　可是今天的谢洵看上去尤其英俊，走路带风，举手投足都有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气质。
　　尽管脸上的表情仍旧严肃，但大家还是一致认为，蜜月回来后的谢总简直春风迎面。
　　谢洵走进办公室，迎接他的就是一堆必须他亲自决断和签字的工作。
　　秘书敲门进来给他倒咖啡，见谢洵今天看上去心情不错，笑盈盈道：“谢总蜜月回来以后感觉就是不一样了。”
　　原本谢洵都不太会回答这类的问题，但也许是此刻心情尤其好，还真的回了一句：“哪里不一样？”
　　“嗯……”秘书想了想，“大约是更放松了？总之是好事。”
　　等她把今天的工作说完，正要推门出去的时候，谢洵大概犹豫了两秒，开口叫了她一声。
　　秘书停下来：“谢总，还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谢洵捏着咖啡杯，忽然问了她一个跟工作无关的话题。
　　“我晒黑了么？”
　　“啊？”秘书也没想到这么跳跃，不过还是很认真地笑了笑以后说，“看不太出来。而且您肤色健康，就算真的深了一些也是度假以后暂时性的。”
　　“……嗯。没事了。”谢洵在问出这句话以后就后悔了，天知道他刚才为什么会忽然想起昨晚程澄进家以后忽然嘟哝的那句“宝贝，你好像比我黑了一个度诶。”
　　谢洵的工作效率尤其高，梁凡下午如约走进办公室时，他已经有条不紊处理好了大部分较为紧急的事宜。
　　梁凡大约今天心情不太好，进来的时候带着不少资料，还险些被桌角绊了一下。
　　而相反的，今日的谢洵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温和的，甚至还说了一句“小心”。
　　梁凡古怪地皱起眉：“我怎么觉得你跟上次见面比变了个样？”
　　之前那副总沉着脸的严肃样子呢？
　　“我没什么感觉，倒是你，”谢洵说，“我还觉得你看着不太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