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容向来都是个机会主义者, 也很懂什么叫做打蛇随棍上。他并没有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 而是反转手腕，和黎川掌心相对，随后将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插入对方的指缝当中。
那便成为了一个十指相扣、亲密无间的模样。
“不，怎么说呢……”商容思考了一下应该如何来描述形容自己现在的状态，“你知道我们现在处在什么时期么？”
不等黎川回答，他已经自己给这个问题做出了回答：“在久远的时代之前, 在你仍是谢轻侯，而我只是祂手中的一枚棋子、是你眼前所能够看见的脚下的那一片沉渊的时候。”
“这个时候的我, 原本不应该诞生意识, 或者说还只是混沌的，虽然开了灵智, 但尚且不到能够独立的进行思考并且做出决定的时候, 就像是刚诞生的婴儿一样。”
商容这样说着, 笑了起来：“但是你把那个带了过来。”
“那枚鳞片？那是什么？”
“那是我的逆鳞啊。”
商容更紧的贴近他, 甚至有部分的黑色的烟气穿过了黎川的手臂和肩膀, 看起来就像是黎川的身体的一部分被他笼罩住了一样。
“龙有逆鳞，是比心脏和大脑还要来的更加重要的地方。你将逆鳞投入了沉渊里, 我附着在逆鳞上的灵魂碎片便成功的与沉渊融合。”
“现在站在这里的, 是过去的我，也是未来的我。”
黎川“嗯”了一声, 便不再做出回应。
他这样一来, 商容立刻就慌了。
黑色的烟影晃晃荡荡的飘到了黎川的面前, “你生气了吗？”
“不。我只是在想些事情。”
“为什么……会愿意放弃自己的性命也要帮我？我们之间并无特殊的关系，在往日里也不是什么互为亲密的存在。”
“你说喜欢我，但如果没有了黎川的那张脸呢？”
黎川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商容与谢轻侯之间的第一次见面，可绝对算不得什么好的回忆，便说互为仇敌也不为过。
“如果没有了黎川的那张脸……”商容想了想，笑了一声，“我也一定会再一次的喜欢你。”
“哪怕只是谢轻侯，也一定会在每一次的斗争当中逐渐加深对你的认识，到了最后——”
喜欢上你。
作为宿敌的身份，作为和你在刀尖上起舞的相杀的身份，以这样的一种完全对立的站位去喜欢你。
只要是你。
他并没有将这些话尽数宣之于口，但是黎川却是奇异般的理解了那些未尽的话语。
面对这样明白的被捧到自己面前的心意，黎川张了张口，却是第一次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商容却像是发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事情，飘到他的面前，大呼小叫了起来：“你这是……害羞了？”
“……闭嘴。”黎川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大踏步的就要离开，商容急忙跟了上去。
“好好，是我不对，我不该那样说的。”
但是黎川现在使用的是作为谢轻侯的本体，所以过人的听力依旧捕捉到了，跟在他身后的商容小小声的嘀咕了一句：“好可爱……”
……这不是根本就没有反省过吗？
身后的声音突然停止了，黎川皱了皱眉，还是担心商容现在的状态是否会出什么事情，还是决定扭头去看。
但是之前还在那里的、黑影凝聚成的半个人形已经不见了，仿佛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
黎川的眉宇微动，有一抹担忧浮现其上。
只是这一抹担忧还不曾过于明显的流露，他便听到了自己脚下的沉渊发出的笑声。
“我在这里。”商容说，“放心，我没事，只是因为这个时期的我，并不能够维持刚刚那个样子太久。”
他自己对于这件事情似乎并不以为意，甚至还有心思笑出声来。
“毕竟按照真正的发展历史来说的话，这个时候的我，应该还只是一处没有自己的思维的沉渊、是祂手中的刀罢了。”
黎川便索性在这一处台阶上就地坐下。
他一条腿伸直，另外一条腿屈起，低头看着下方的深渊。
然后，在某一个时刻，他朝着深渊伸出手去，像是想要触碰到一些什么。
于是便也有几缕黑色的烟气从沉渊当中飘了出来，缠绕而上，勾了勾黎川的手指。
“我需要怎么做，才能够帮到你。”黎川这样问，“我该怎么做，才能带着你从这虚妄的时间幻象当中离开，回到属于我们的那个时代去？”
但是或许他并不需要谁来给出回答，因为那个答案早就在心头有所明悟。
黎川用手指最后勾了勾那烟气，站起身来。
“你要去哪里？”
他走的太快也太急，下方的商容根本来不及追上。更何况这阶梯一路螺旋向上，当黎川在低矮的一端的时候，商容尚且能够和他贴贴；可是等到黎川不断向上进发的时候，商容便也就逐渐没有办法跟上他的脚步。
“去阶梯的最高处。”黎川说。
在这阶梯的尽头，是通天的坦途，是神明的玉座。往日的谢轻侯是那一扇门最忠实和有力的守护者，千载万载，即便是创造他的【父】与【母】，也不认为这个孩子、这一把好用的刀会生出什么别样的心思来。
他们都有志一同灯下黑的，遗忘掉了黎川可能监守自盗的可能。
“去了最高处，岂不是就同【父】和【母】相遇了么？”
作为沉渊，商容知道的东西要更多一些。比如路的尽头、门的后面，除了有着神的尊位，同样也是那两位创始者和万世的起源之主平日里停留休憩的地方。
一个【父】已经难缠，如果再加上【母】，商容觉得那已经不是“恶战”就能够形容的了。
或许会没有丝毫回转可能的落败吧。商容想。
“对，我知道。”然而黎川的回答却是坚定果决的——他并非不知道走上去会遇到什么，但是他执意要去，“那就是我的目的。”
“商容，我要带你成神。”
然后从这里走出去。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通天之路的成神坦途是同世界一并诞生的, 当【父】与【母】出现的时候，那一条路便已经出现了，代表着天空中的第三个神位。
但是在路上却有足够凶悍的守门犬, 朝着所有妄图染指的人露出凶恶的獠牙来。
他当真是那两位创世的神明的最高的杰作, 因为迄今为止, 这守门犬都未尝一败——也就是说，一直以来，都没有任何人能够越过他，看到这条路最后的、真实的样貌，以及这阶梯的尽头，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黑色的烟雾缠绕在黎川的手腕上, 只是伴随着他越是往上攀登，那从沉渊当中探出的黑色雾气不免就变的更淡, 到了最后, 已经成为了淡的缥缈的烟，是几乎已经没有办法再观察到的程度了。
他们穿过了世界树樱粉与银白交映的繁密枝叶, 奇异的粉叶从身边擦过。一根银白色的树枝伸了过来, 在黎川的手腕上轻轻的点了点。
商容化作的那一缕淡色的烟于是便又悄悄的朝着黎川的衣袖里面缩了缩, 似是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将自己尽可能的隐藏起来, 以避免被发现了自身的踪迹。
那毕竟是与【父】位于同一阶级的、此世的另一位创世神。
黎川停下来自己的脚步, 朝着那一根挡住他的路的银白色的树枝看了过去——他的面上依旧是平静而又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饶是谁来, 都没有办法捕捉到什么。
“您有什么吩咐吗？”黎川问。
银白色的树枝先是晃了晃, 随后又在他的手腕上点了点。
【我隐约感到了一些不是太好的气息，你还好吗, 我的孩子？】
黎川的小指轻微的抽动了一下, 下意识的将手覆在自己另一边的衣袖上——那下面便是静静的蛰伏着的、某位来自沉渊的气息。
然后, 这位青年弯了弯唇，在这张脸上，少有的出现了笑意。
“没有什么事情，母亲大人。”他说，“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安好。”
世界树于是将自己的枝条收了起来，另一根枝条则是伸过来，递给了黎川一朵的花。
花瓣是柔软的银白色，而在花的边缘则镶着一圈淡淡的粉。它乍一看上去不像是活的生物，更像是某种比穷极了想象力所能够描绘出来的画面还要来的美的更加惊心动魄的艺术品。
“母亲大人？”
便是黎川，一时半刻也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弄清楚对方这样做的意思。
有樱色的叶落了下来，从黎川的面上轻飘飘的飘过，像是来自母亲的轻柔的爱抚。
【这是我这一个纪元里面，开出来的第一朵花。】对方的声音听上去温柔而又慈悲，【便送给你吧。】
黎川略有些惊讶的抬了抬眉，谢过之后便收了下来。
其后的路时不时的就需要从世界树的树冠当中穿过了，商容藏在黎川的里衣下，紧紧的同对方相贴，借由黎川、不，应该说是借由谢轻侯的气息隐藏自己的存在。
这合该是一件惊心动魄的事情，但是换在商容的身上，却不免是别的某些桃色的幻想要来的更多一些。
他现在……紧紧的贴着的，是黎川的胸口，周围能够感受到的全部都是来自对方的气息与温度。
这一缕原本就淡的快要没了的烟小幅度的升腾了一下，看上去情况似乎是更加的不好。
毕竟这对于一缕烟来说还是有些为时过早了！
这一条阶梯很长很长，到了最后，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在上面已经行走了多久、后面剩下的路又还有多长了。
直到某一个时刻，黎川停了下来。
这一条阶梯已经走到了尽头，他面前的是一扇紧紧合拢的、数丈高的玉白色的巨门。云海和沉渊在他的脚下，甚至是世界树都已经在很下面很下面的地方了。
这或许是无数个世界当中最高的那一个顶点，是“天空”。
黎川朝着那扇门伸出手去。
【你要做什么？！】
有如洪钟一样的声音在他的耳边炸响，直接敲在黎川的灵魂深处。
然而黎川根本眼睛都不眨一下。他的手已经碰到了那一扇门扉，并且坚定的、一点一点，将其推开。来自于【父】的震怒已经降临，庞大而又可怕的威压落在了他的身上，像是要用这样的方式来将他阻拦。
但是在那些威压真的给黎川带来压力之前，有某种黑色的、黏稠的雾从他的身上骤然升腾而起，形成了一面“盾”，将那些压力尽数的隔绝在了接触不到黎川的地方。
【父】的声音里面呆了几分的惊怒。
【你把什么带了上来？】
“父亲大人。”然后他听见那把刀、那个起源之海与生命之树的第一个、同时也是最满意的作品开口，“我或许会让您烦恼一次了。”
在这样说的同时，他手上用力一推，那扇原本就已经露出小小的缝隙的门终于被完全推开！
从敞开的门当中顿时有无数原本被关着的、色泽不一的光弹了出来，开始四处的逃窜。黎川随手抓了一个，那光球在他的手心当中飞快的消散，仿佛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商容 。”他喊了一声，“过来。”
黑雾凝成的盾应声消失，同时伴随着降落的是【父】排山倒海的可怕力量。黎川抬起头，眼瞳当中银白色的字符飞快的扭动攀爬着，因为速度太快以至于看上去整个眼睛都像是变成了银色。
“缄默。”
那些力量顿时就停止了下来。
虽然以黎川的能力来说，并不能够真的缄默来自于【父】的权能太久——但只是这样片刻的停顿也已经足够惊人。
而下一秒，借着这样的停顿，黎川捞着商容，头也不回的一头扎了进去。
【父】在他的身后发出了愤怒的咆哮声，连带着那些重新开始运作的力量也跟着一起振荡，带来了一阵又一阵的波纹。
这便已经是他所能够做到的事情的极限，无论是【父】也好，还是【母】也好，都并不具备影响通天之路的力量——这是制约，因为天空上的神座本就是谁都可以触碰的。
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所以才会有谢轻侯的诞生。【父】与【母】不愿意有别的人坐上最后的神座，才会有守门人常年驻守在通天之路上，将一切尝试的人都毫不留情的打落。
但是现在，显然出现了一点点的小问题。
他们的刀决意反叛，守门人枉顾了自己的造物主的意愿，被不知道什么影响，打算监守自盗。
这让【父】如何不恼怒。
祂看着青年的背影消失在那一扇门后面，很快在光中消失不见。【母】在朝着他发来问询的消息，祂察觉到了有什么在发生变动，但是却不能够移动，自然也无法来查看。
那扇门后面的光越来越亮、越来越亮，终于在某一刻猛的炸开。有什么东西在白光当中冉冉的升起，有如悬天之钉，七色的宝石分列其上。
【父】的力量涌动着，沉默着，最后在这一片天地之间，响起来沉沉的叹息声。
【一切都将要发生改变了。】
只属于你我的世界，不存在了。
但外界的这一切都已经同黎川没有任何关系了。他站在一片白光当中，七色的光团簇拥着他，向着更高的什么地方推动。
“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没有谁能够回答他的话，他只是在不断的上升，像是一次长长的、没有目标和尽头的旅行。
在这个过程当中，有黑色的烟影子从他的身上在被逐渐的剥离，黎川注意到了这一点。
他强行的制止了那些光团的继续推进，反身追着那些黑色的烟影去了。
黑色的烟影——也就是商容看到他的折返感到了惊讶和不解。
“为什么回来？”他问，“只要继续顺着行走下去，你就可以成为足以同【父】与【母】比肩的，第三位神明了。”
黎川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话。他只是将商容团了团，塞到了自己的怀里面，用气息裹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