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软的心情随之稍缓,脚步轻快多了,整个人扑棱着两条手臂简直快要飞起来。
一辆,两辆......逐渐有四五辆奢华的豪车从他身边经过。
沈宅附近还居住许多有钱有权的豪门阔户,只不过各自雇佣了安保守护自家庭院的安全,但物业是由一家公司承保的,定期上门清理生活垃圾,维护绿植等公共设施。
不知道哪一辆车对着唐软的后背打喇叭。
唐软以为自己占了别人的过道,使劲往人行道内侧走。
车主人并不放弃,使劲摁了更多次喇叭,惊扰得灯杆间的雀鸟惊飞阵阵。
唐软赶紧跑起来。
开车的人大约被他惹恼了,一踩油门从他身后不远处滑出,在右转弯严禁停车的角落逼停傻乎乎逃跑的唐软。
沈慎言从车窗朝他微笑道,“在被警察通缉吗?跑得像只小兔子一样,连头都不敢回?”
原来是小叔叔。
唐软带着毛茸茸的耳套,用红色的围巾围起脖子,双手是一副蓬松如兔爪的棉厚手套,整个人软绵绵像个团子,不好意思拨动挂在脖子上的手套绳,“对不起,我以为自己挡了别人的路。”
一串雾白状水汽从肉红的唇间吐露,连字音都带着惹人怜爱的潮湿。
“那怎么可能呢?”沈慎言也没说自己又跑来哥嫂家做什么,只朝唐软眼神示意,“想去哪里,我开车送你。”
唐软连连摆手,“我就是......随便转转......”
沈慎言却没有饶他的意思,持续热情洋溢,“没事,正好顺路的事情而已。”又说,“你瞧,我为了拉你上车,不小心停在禁停区,估计要罚二百扣三分。”
唐软被他说怕了,赶紧小跑登上车,抱歉的态度诚恳至极。
沈慎言完全不在乎那点违章扣分,绅士地替唐软系好安全带,他的面颊离软软贴得略近,鼻尖几乎要蹭到唐软的胸口。
而后撤离,亲切问,“想去哪里?”
唐软其实自己都没想好,又怕连累小叔叔继续被扣分,只说了自己从小到大一直梦寐以求的地方,小声道,“游乐园......”
沈慎言笑意肆意,“那没问题呀。”
驱动车子往天城最好的游乐园驶去,除了途中用手机通知秘书预定两张游乐园VIP的通票,其余时间不断与唐软找话题聊天。
唯独没有一句提到沈顾。
这令唐软逐渐放松。
两人真站到游乐园的入口处,唐软才又怯懦起来,他都二十岁的成年人了,居然说要到游乐园来玩,会不会暴露出智商不高的缺陷呀?
索性沈慎言极有眼色,示意唐软去观察周围还有五六十岁的外地游客,宽慰道,“快乐的事从来不分年龄大小,何况我比你还大十二岁,也喜欢游乐园这般热闹的场所。”
唐软发现他真会说话,不像那种一本正经教育晚辈的同龄人,由衷感受到亲切自然,即使现在找借口跟小叔叔说谢谢再见也完全不能张口。
十分钟后。
唐软的忧虑很快就被游乐园里人声鼎沸的喧闹吵得抛到九霄云外。
他喜欢游乐园。
孤儿院只有在每年六一儿童节的时候会带着所有的小朋友进来玩一次,但是不可能玩全部项目,只能选择一项内容,所以他每年雷打不动会选择固定一种。
抱抱熊。
在有限的五分钟里,抱抱熊会亲切地搂住每一个孩子,与他们亲密合影留念,唐软总会站在最后,认真地去迎接临别的一次拥抱,即使后来他知道那套毛茸茸的皮囊里钻着满腹牢骚的工作人员,但是抱住他的熊爪充满力量,使他温暖。
我想让人予我温暖。
即使他已经在努力朝这个世界释放自己的全部热度。
沈慎言虽说年过三十不适合激烈的儿童类运动,但只要唐软眼睛露出渴望光泽的瞬间,就会跟着唐软一起玩。
云霄飞车、大摆钟、极限三十秒......
软软中间吐了一次。
沈慎言带他去休息间稍微缓了缓精神,其中一直拿捏着最得体的距离,不叫唐软尴尬拒绝,但也随时能与唐软并行。
唐软冥冥中对他放松戒备,真像面对自己家的长辈一般与对方亲近。
沈慎言给他买了一支抹茶口味冰激凌,唐软受宠若惊地盯着他半晌。
沈慎言挪了挪手里的蛋卷筒,温笑道,“怎么,不喜欢吃吗?是不是有龋齿不敢吃甜品?”
唐软完全无法抵御美食诱惑,微眨眨眼,接过去小口吃了起来。
抹茶的滋味甘中回苦,即使掺杂在奶油里也不会觉得油腻,舌尖微挑一点便会生出一股绝妙的滋味蔓延至舌根,令大脑生出无边无际的幸福。
……
我不应该去买那些红纸。
我也不应该闹着跟沈顾说,想吃抹茶冰激凌......
我可能不配得到幸福,因为我亲手毁掉了小甜番......
沈慎言突然道,“想看看我最拿手的绝技是什么吗?”那成熟的语气仿若注满清泉的幽潭,瞬间击溃唐软内心隐藏的痛苦根源。
“快过来,别总发呆。”
沈慎言不会做多余的亲昵动作,在游乐园任何一个过客的眼中,都会觉得这不过是一对普通的认识的人而已。
只是沈慎言拥有沈家基因中天生骄傲孤高的气场,令人对他这位帅大叔产生必须要多看几眼的深切欲望。
领着唐软走到射击场,唐软小心翼翼地舔着冰激凌,瞧他拿起一支略粗糙的弹弓,而并非安装红外线的气.枪。
游乐园的工作人员对于明星似的帅叔叔充满恭维,亲切问沈慎言准备要玩多少钱的。
沈慎言取下眼镜,以鹿皮镜布轻擦镜片,剔透如冰的镜片在室内灯的折射下发散出寒冷的幽光。
唐软偷偷打量他脱下眼镜的模样。
沈慎言的眼神非常锐利,虽然佩戴低度数的镜片,但全然不会影响到他眼神自然而然形成的冷酷与敏锐。
令人熟悉到不寒而栗。
但是戴回眼镜时,他又重新变得风度翩翩,甚至有那么一些和蔼可亲。
“软软,你想要哪只抱抱熊,我送给你。”
像是长辈要哄小孩子开心似的,不过一句随心之语。
唐软想,他怎么知道我喜欢抱抱熊呢?
或许是猜的吧,毕竟大部分都喜欢小熊。
唐软指着礼品底下最小一只布偶小狗,“那个。”
沈慎言笑,“你要对叔叔我的技术充满肯定才行,小孩儿。”
付款买了十枚弹弓专用玻璃珠。
工作人员以为他穿金戴银的一派富贵逼人,必定会买好几百块的玻璃珠,提示道,“先生,那只小狗需要六十积分。”
打中前面的标靶一次是五积分。
沈慎言笑道,“这不是刚好够吗?”
动作超级快得摸出两颗玻璃珠,瞄准标靶的边沿拉满弹弓松紧,放手时两颗玻璃珠如同星殒划破夜幕,撕裂了浸染天陲的角落,完美地击打在两个标靶边缘,因为力道的狠辣,瞬间撞翻两个标靶。
制作酥脆的玻璃珠居然并未被完全击碎,迸飞的残余碎块又狠狠撞向四周。
沈慎言的后两颗玻璃珠也同时发射。
一时间,被击倒的标靶逐渐增加,那些乱撞乱飞的碎块又形成了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将四周的标靶野蛮撞倒。
“当当当当!!!”
撞击声虽然只有短短一分钟,但是周围的人都被眼前的奇观惊呆了。
沈慎言的衣服底下隐藏着恐怖的肌肉力量,若然一座挺拔屹立的高山一般,轻松掠夺走所有人的光芒,只有他一人在盈盈放辉。
沈慎言捏着最后一颗专门留下的玻璃珠,朝工作人员道,“积分可能超过一些,不过我们就要那只小狗。”
.
唐软抱着小狗,一路上偶然用崇拜的眼神打量小叔叔。
他真厉害,我之前对他真不礼貌。
沈慎言驱车停靠在沈宅门口,并不打算进去,替唐软打开车门,绅士地扶他下车。
那只有力的大手终于在唐软的头发上揉了揉,笑脸温柔,“好了,小孩儿,快回家去吧,今天很开心,祝你做个好梦。”
唐软脸红想了半天,找出句话夸道,“小叔叔,你真厉害。”
沈慎言的笑容加深,对他勾勾手,拉长语调道,“可能因为我从不打无准备的仗吧。”
他这句自信满满的话搅扰得唐软异常迷糊,抱着新得的小狗往身在大院里走。
家里的气氛特别诡异,沈氏夫妻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在朝佣人们发号施令。
沈夫人最先看见唐软进门换拖鞋,失声尖叫道,“软软回家了,谢天谢地,老公不要报警,软软没有离家出走!!”
唐软听得一头雾水。
沈夫人扑上来使劲攥住唐软的手臂,险些把小狗弄到地面,欲哭带泪道,“可吓死人了,佣人们说你的旧衣服不见了,还说你离家出走了。”
她因过度紧张而话语颠三倒四,最终说一句道,“小顾以为你离家出走了,一着急从楼梯上摔下来......”
第 21 章
沈夫人的话只说了一半,唐软的腿脚已全然不受控制得往楼上跑去,即使再跟沈顾生气,他仍旧格外担心丈夫的情况,那一双腿的膝盖脆弱不堪,若是磕碰坏了也不可能说换就换。
沈顾的卧房外几乎没有什么人敢靠近,沈家的家庭医生被叫来看诊,反而被少爷的冷漠逼走,任何人都不敢擅自靠近房间的门口,就连父母的面子也没给。
唐软被这股无形中凝重肃冷的气息所震慑,微缩起脖子又胆怯起来。
他肯定又要骂我了。
转了一圈,鼓起勇气往门缝里一探头,沈顾冷然无声地躺在床侧,白衬衫与轻质长裤间糊了几块明显的脏污,连手肘处也露出大片的擦痕,渗透丝丝血迹与碎皮。
沈顾躺在那里,不吭不喊,若是猛一打眼看过去,整个人森冷惨白,甚至连活着的呼吸都不存在似的。
唐软吓坏了,立刻扑上去痛哭流涕,眼泪一大颗一大颗往沈顾的床畔砸,“老公......老公......你......别吓我......我好害怕......呀......”
也不敢肆意去抓沈顾露在双肘间的伤口,伸手想探一下丈夫的鼻息,确定这个人从楼梯上跌落会不会断气了,否则怎么脸苍白得如同失去全部血色。
“假模假样。”
沈顾冷眸轻闭,仿佛从无尽的深谷攀爬而出,带着回魂状的凉薄与微微的喘动。
“我没有假装......”唐软收回手指,紧扯住床单的边角,使出全部勇气解释。
沈顾依旧不睁开眼睛,置气的态度陡然明显起来,“一个离家出走的人,根本没有狡辩的余地。”
唐软哭得愈发楚楚可怜,“别气了好吗?我下次再不敢胡乱跑了,快让我瞧瞧你的伤口,还有膝盖,会不会摔坏了?你看你的脸色白得吓人,我好害怕呀。”
呵。
轻笑。
“说这种讨人欢心的话,你倒不结巴了。”
沈顾终于愿意睁开眼,深邃的目光仿佛一场压抑的风暴,积蓄了煊赫的电势火力,只在睁开的一瞬间令对方感到恶寒。
唐软自然不是他的对手,怯懦闭嘴。
“你现在说关心我,但从家里消失的时候,可曾想过我会需要你的帮助?我区区一个废人而已,在你心里怕不过是一个累赘,你有腿有脚想走便走,我现在往后将来死在这床上了,也与你无关。”
好绝情的话。
唐软被他莫须有的指责气得更哭道,“是呢是呢,我为什么要替自己解释,你有唐凌就行了。”
唐凌更聪明,更得你的喜欢,你看我更不顺眼,嫌弃我丑陋粗俗,我若不是太爱你了,今天或许真得离开这里也好。
傻子难道没有自尊心吗?
唐软丢下一句话,袖子胡乱抹干眼眶,起身直接离开。
才往前走了几步,背后发出闷重的一响,有重物跌落在实木地板间,发出骨肉撞击的恐怖声音。
唐软惊了一跳,转头再瞧,沈顾整个人掉在地面,虽说只有双膝的阻挠,但双臂仍然保存力量,撑起上肢往门口爬,咬紧的牙关发出切齿的磨肉声,刚结疤的臂肘不断磨出新的血珠。
“跟唐凌有什么关系!”
几乎是在艰苦的攀爬中发出冷呵,“我娶的人又不是他,只不过是你受够我的脾气,自己忍不住想走了。”
嘴里虽说绝情绝意,但手指极快碰触到唐软的鞋底,修长的指尖划拨鞋面的花纹,竟然可怜到残忍。
“走吧,我本来……我开始以为你眼里是有我的。”
沈顾侧首,拍开唐软的鞋,暗示意味明确。
你走,不拦。
唐软受不了他这种类似疯癫又自.残的行为,抛开自己的那一部分委屈,爬下来抱紧沈顾。
“我自始至终眼里只有你......你太坏了!”
太坏了,沈顾!你太坏了!
为什么每次跟你生气,你总用生病或受伤来令人妥协!你就跟孤儿院那些用哭声博取同情的小孩一样!
可是......我也没办法说服自己真的离去。
沈顾一把掐死他的腰身,像一只即将沉入水底的人拽住救命的稻草般令对方逐渐放弃任何抵抗。
包括想走的欲望,也一并被残酷得驱赶出颅脑外去!
唐软睡觉的姿势一向很乖,从不乱踢乱抱,只是今天折腾得太久,睡得不很实在,微肿的眼皮外淡扫着胭脂色,嘴唇微嘟哝着,似乎在睡梦中呓语自己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