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最初的一年,由于收到龙血石力量的冲击,强行容纳龙血让岑霜落难以承受应无愁的渡入龙血之术,数次昏厥过去,既痛苦又快乐。
反观应无愁倒是神采奕奕,除了因龙血之力经常七窍流血,精气神都极好,接连一年都不需要静心调息。
第二年,岑霜落承受住了龙血带来的改变后,便不再昏厥,每次修炼后精神都会变得更好,身体更为强悍,随便一尾巴甩过去都有劈山裂石的威力。
他吸收龙血时曾不经意地卷住应无愁的手臂,由于当时岑霜落神智有些朦胧,半人半蛟的他长尾紧紧卷住应无愁的手臂,只听“咔嚓”一声,是应无愁臂骨断裂的声音。
当时,不管是岑霜落还是应无愁都十分尴尬。
岑霜落觉得他无法控制龙血的力量,意外伤害到应无愁,十分内疚。
应无愁则是觉得他这具身体还是太弱,即便是有大乘期实力,可身体还是个脆皮身体。
说好的喜欢鳞片,梦寐以求的鳞片贴上手臂,他竟然被长尾缠到骨折,这难道就是所谓的体弱福薄,有再大的福气也没有命享吗?
必须尽快找回味、闻、体三块鳞甲,届时他将体觉与全世界最坚硬的石头连接在一起,无论蛟身如何力大无穷,他都稳如泰山,绝不会受伤!
不过鳞甲的事情还要向后排排,目前岑霜落还没有吸收完龙血的力量,应无愁只能尽快施法治疗伤势,好继续修炼。
那之后,岑霜落就变得很小心,不管吸收了多少龙血石的力量,他都尽量保持一丝理智,绝不变回原身。
即便如此,到了第三年,体内龙血越来越少的应无愁,还是渐渐体力不支了。
头一年他可以一年不睡,第二年他便需要调息一两日再继续。
第三年,应无愁经常刚渡入龙血便昏迷过去,最长的一次足足一个月才醒。
这一次,应无愁已经昏迷半个月了。
岑霜落望着沉睡的应无愁,心中充满愧疚,只觉得为了让自己安稳无害地获得龙血石之力,应无愁付出太多了。
由于失去太多龙血之力,应无愁的身体渐渐消瘦,眼下青黑,身上更是被岑霜落“轻轻”一碰便会出现一两个月都难以恢复的红痕。
偏他还固执。
岑霜落不肯变回半人半蛟,应无愁却一定要他时不时变一次。
岑霜落人形时,人族血脉占上风,最多是力气大些,也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至于误伤应无愁。
可当他展现蛟身,哪怕是一半为蛟,螣蛟的血脉就会占据上风,岑霜落会变得难以自控、贪婪、索求无度,甚至还有一点暴力,尾巴时不时甩来甩去,将没有阵法保护的墙壁砸出来一个巨大的窟窿。
这一尾巴若是甩在修者身上,境虚以下都要重伤的。
应无愁是大乘期修者,只要用功力保护好自己,倒不至于被这尾巴的“温柔爱抚”拍打出内伤,但还没有收回体觉鳞甲的他,身上出现伤痕,那也是常有的事情。
上一次修炼后,龙血石的力量已经完全转移到岑霜落体内,应无愁当即脸色惨白地笑笑,重重地倒下去,那之后半个月还在昏睡。
岑霜落用自己的蛟鳞腰带变成一件银色薄纱般的被子,轻轻盖在应无愁身上,自己则是在水晶宫内修炼,时不时看一眼应无愁。
半个月过去了,应无愁的气色没有丝毫好转,还是一副重病憔悴的样子,岑霜落有些发愁。
他做出被强取豪夺状,本来是要让应无愁清醒后对他心生愧疚,不得不对他负责,日后两人便可纠缠在一起,产生无数因果,两人便不可能再分开。
可如此这般三年后,应无愁看起来元气大伤,岑霜落却功力大涨,神采奕奕,连鳞片都变得比以前明亮了。
这样一来,倒像是他狠狠伤害了应无愁一般,日后这愧疚戏码要如何演下去?
岑霜落忧虑地望着应无愁的睡颜,越发觉得这人好看。
应无愁的颜值是经过七个神经病徒弟考验的,七个徒弟对他的尊崇证明他的容颜和气质在任何喜好面前都是完美无缺的,不存在瑕疵。
但经过这三年的相处,岑霜落发现一件事。
应无愁形容憔悴、样貌狼狈却强撑身姿时,竟远比神采飞扬气势霸道时要好看。
这人,竟是越病越美,越憔悴越有风骨。
第一年在龙血滋养下气色红润的应无愁,有时会让岑霜落想要逃跑。
如今宛若被吸了元气有进气没出气的应无愁,却让岑霜落看得移不开眼睛,非常想用尾巴在应无愁脸上和脖子上留下红痕。
“唉……”岑霜落长长地叹口气,“我常说应无愁的弟子皆是精神狂躁之人,竟然时时刻刻想要对重病昏睡的师尊做那些恐怖的事情,但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不由想起自己父母的感情,对于父母最终分开也释然了。
他父亲一个普通书生,能够和母亲在一起,还怀孕生子,想必也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以他类龙族的贪婪无度,应无愁这等顶天立地的修者都如此艰辛,他父亲能与母亲发生一场跨种族的恋情,当真是一腔孤勇和爱意了。
只是年轻时可以靠着血气方刚撑下去,年过而立,大概便无法再坚持了。
好在应无愁是个强大的修者,否则岑霜落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岑霜落抬起手,心疼地抚过应无愁眼下青黑。
这时应无愁忽地睁开眼睛,望着岑霜落银色的眼睛,伸手握住他的手。
“你醒了?”岑霜落欣喜地移开尾巴,摇身一变,化为人形,身上自然而然地出现一件银色的衣服,胸前是银色的盔甲,整个人英气勃勃。
而盖在应无愁身上的小被子也化成一件白色的飘飘如谪仙般的衣服,自然地穿在应无愁身上。
这三年,岑霜落完成了第三次换鳞。
第三次换鳞后的蜕皮被应无愁抽空炼制成一件法衣,之前那件蛟鳞腰带便送给了应无愁。
自从相遇开始,应无愁穿的衣服,皆是岑霜落所赠。之前皆为凡品,直至今日,岑霜落才送得起一件配得上应无愁的上品法衣。
应无愁在岑霜落的搀扶下勉强起身,他一探丹田,只觉得体内空空如也,真气被彻底抽空。
这是便是渡入龙血之力的弊端了,之前收回听觉鳞甲时双修,如今确是应无愁单方面渡力,自然像是被采补过一般,全身无力,四肢发软。
不过只要鳞甲还在,找个灵气充沛的地方,静心调息数月,这些真气便补了回来。
真正令应无愁绝望的是,三年过去,无妄海的惩罚已经失效了。
那个重视面子、师尊威严、高人风范、谪仙气质的应无愁又回来了。
三年发生的种种在应无愁脑海中闪过,有些片段是那么清晰,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回想起自己之前做的事情,应无愁只想找一片沼泽地钻进去,藏在泥里再也不出来。
第53章 并行
应无愁的触觉可连接万物,面部触觉本该是坚不可摧的,但这有个前提。
无论应无愁的心思多么违背普世观念,他都能用冠冕堂皇的理由将自己的目的包装起来,转化为令人无法质疑甚至心悦诚服的举动,这也是千年来应无愁的行事原则。
会养成这样的习惯,也是有原因的。
千年前,应无愁斩灵重聚,浑浑噩噩地离开剑冢,彼时距离正道围剿炼魂魔君刚过十数年。
当年炼魂魔君的容貌依旧刻在一代人心中,应无愁若是一直被关在剑冢内还好,出于对擎天剑派的信任,修者们不会入剑冢除魔。但应无愁若是出山,定会引来人追杀。
应无愁已经洗心革面,是个全新的人,他不愿再因过去的事情再造杀孽。
当年之事本就是他的错,有修者鼓起勇气前来除魔,应无愁也不想伤害这等虽蠢但颇有正义感的修者。
但他更不愿被杀死,这便是件麻烦事。
对此,无锋长老给出建议,要应无愁闭关超过千年再出山,千年后除了少数几个人,其余人也不会再记得应无愁的模样了。
可斩灵重聚后,应无愁深知自己的寿命恐怕挨不过千年,他又有种想要寻找什么的冲动,必须在修真界游历。
既不想遇到麻烦,又不想避世千年,应无愁左思右想,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那就是装,死不承认。
他换下自己喜爱的劲装和战甲,穿上飘飘欲仙的白色衣服,宽袖长衫,整个人气质发生极大改变。
他又去除掉自己身上可以辨认身份的明显痕迹,例如眼下的痣,手背上的胎记。
如此一来,通身戾气的炼魂魔君,就变成了一个淡然如竹般的君子。
离开剑冢到收服大弟子微生隐这三百年间,应无愁大部分时间都在潜心稳固重聚的灵,炼化那七块鳞甲,让自己的实力重回巅峰。
剩下一点时间,他会时不时在一些修真集市、门派间的斗法大会、各个门派掌门的登基大典等重要活动上露个脸,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人群中。
当有人对着应无愁大喊“炼魂魔君”时,应无愁则是淡淡一笑,先确认一下这人在叫谁,随后礼貌地表示,他并非炼魂魔君。
那人自然不信,应无愁便继续装,努力装,使劲装,法器砸到面门钱都要装,咬死不肯承认自己便是炼魂魔君。
应无愁坚持自己就是一个散人,要求那人拿出炼魂魔君的玉简影像。
炼魂魔君留在修真界的画像极少,只有除魔那日有人记录下的战斗的样子。当那人以水行术法放出当日映像后,瞧瞧杀得红眼的炼魂魔君,再看看一脸谦和的应无愁,便又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于是应无愁便道:“这炼魂魔君与我确实是有三分相似,也难怪兄台认错了。只是你看他那眉眼,凌厉凶悍,我大概一生也没办法拥有这等气势。”
那被应无愁骗傻的修者左看看映像,又看看应无愁本尊。一个人若是盯着一个字久了,便会产生一种不认识这个字的错觉。那修者亦是如此,对比了半天,竟然能在应无愁脸上找出二十多处不同之处,最终得出应无愁与炼魂魔君半点也不像,是他眼拙认错了的结论。
那修者诚恳地向应无愁道了歉。
应无愁自然是微笑着原谅,同时拜托这位修者与自己同行,若是再有人认错,请这位修者帮他澄清。
应无愁算得很准,能第一时间站出来指认他是炼魂魔君并发誓要除魔卫道的修者,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那便是正义感强且热心。发生这等误会之事,那人心生愧疚,自然会帮应无愁澄清。
于是应无愁便从孤身一人变成了有同伴的散修,再有人来指认,他的同伴会自然而然地站出来表示:“应散人与炼魂魔君确实生得三分相似,但不同的地方更多。”
这人再将自己方才悟出来的二十多处不同之处指出来,第二人也傻眼了,跟着他们一同解释。
三人成虎,只要拉到两个同伴,改变所有人的印象就变得容易了。
应无愁就这样参加了几次大活动之后,大部分修者脑海中都留下了一个印象,那便是“应散人真倒霉,竟与炼魂魔君生得一成像,好在气质神态完全不同,还不至于认错”。
实际上大部分修者都没有真正见过应无愁,只是知道有这样一个人,这样便已足够了。
不到百年,应无愁与炼魂魔君就变成了两人,炼魂魔君成为被永久埋葬的历史,应散人成为九州第一君子。
而这百年间,应无愁的脸皮也修炼得比铜墙铁壁还要厚。
但厚的是他的君子面具,一旦这层面具被取下,应无愁便有些无措了。
不愧是无妄海,不愧是他的触觉鳞甲定下的规则,太懂得如何惩罚他了。
应无愁僵着脸,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岑霜落。
在这个过程中,他又想起一事,便是这三年的后期,自己是如何一次次昏倒的。
明明是他对岑霜落行那事,最后落得真气空空的竟是自己,每次都要岑霜落耐心地等他醒来,过程中还要关心地问一句“应先生身体可还撑得住”。
这瞬间,应无愁竟不知是“失去君子面具”还是“可还撑得住”哪一桩更令自己无地自容。
如果可以,应无愁真想掩面而逃,但出落更加漂亮的岑霜落正关切地看着他,满心满眼都是他,银瞳中满是爱意。
在这样的岑霜落面前,应无愁又怎能低头。
他抚尘散人,永不沾惹尘埃!
于是应无愁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脸上满是自责与愧疚,他抬起手来,用长辈的手法轻抚岑霜落的银色长发,柔声道:“这三年,苦了你了。”
这是阔别三年的笑容,岑霜落立刻明白,那个“进化版的老变……”消失了,他倾慕心折的抚尘散人回来了。
一时间,岑霜落竟不知更想念哪一个应无愁。
应无愁手掌轻颤,微微移开视线,作“不敢直视”岑霜落状,压抑且懊恼地说:“我万万没想到,无妄海的规则惩罚竟如此古怪,能让一个人性情大变。我本打算将你视作子侄,好好养育长大,如今竟做出这等事情,实在难以再面对你。”
他从袖里乾坤中取出一把锋利的匕首,交到岑霜落手中,大义凛然地说:“霜落,我做错了事,没有任何可以解释的,唯有一命以赎罪。我这条命,就交给你,随你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