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边这么说的时候,前后腿依旧崩得笔直,丝毫不懈怠。
云燕那时才回过味来,阮宵课上的痛不是喊给她听的,哭也不是给她看的。
他就是想喊,想哭,让他憋着,他难受。
也是那时,云燕才知道,课间的十五分钟,阮宵基本没拿来休息过。
站在门外,云燕兀自浅笑一下。
她发现阮宵柔软,但皮实,像春天里新鲜嫩绿的枝芽。
***
二月中旬过完年,开学了。
进入高三下学期,即便是国际学校的学生,也比从前更加沉浸在学习的氛围中。
他们就算不是为了高考,也得刷各种雅思托福成绩。
唯有阮宵,因为在为之后的赛季做准备,所以一周会有两天的时间请假,去练功房或是冰场训练。
经过一个月不到的假期,在云燕那儿训练的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的。
开学第一天,所有人见到阮宵的那一刻,无不惊艳。
他们只觉得阮宵哪儿有些不同,但又说不上来。
好像是体态更纤长了,又好像是气质更从容了,整个人都散发出浑然天成的优雅。
同学们依旧记得一天体育课上,老师让阮宵到前面示范下腰动作。
阮宵来到前方,背对大家,先给自己整理宽大的运动服袖口。
他下意识将左脚脚尖往旁边撇开一些角度,仿佛是从芭蕾舞中习得的站立习惯,使得他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身形都是亭亭玉立的样子。
从同学们的角度,能看到阮宵微微偏脸,专心折叠袖口,阳光似乎唯独偏爱他,将他雪肤照得透亮,卷翘长睫扫下阴影,侧颜线条精致美好,他就这么安静不说话的时候,有种宁静亘远的气质。
芭蕾给人带来的改变,往往都是融入骨血的,举手投足间都带来安定沉静的魅力。
同学们眼睛一瞬不瞬看前方,每个人心里都留下了这无法忘怀的一幕。
阮宵美得像画中的少年。
寒假过后,周牧野的生物竞赛成绩也出来了,不出大家意料,他成了全国仅有的那四个人,将于不久后代表参加国际奥林匹克生物竞赛。
二月底的最后一个周五,周牧野放学后照例去云燕的别墅接阮宵。
今天不知为何有些晚,周牧野在管家的引领下,去客厅等待。
中途经过练功房,里面传来舒缓的音乐声,间或能听到模糊的对话声。
“……过段时间就要去德国见另一个学生,我想了想,你现在断掉训练……你可以考虑一下跟我一起走……”
“德国……老师,我不行的,我妈妈……”
周牧野听到只言片语,朝练功房的门轻淡地瞥上一眼,继续跟管家向前走。
-
时间一晃进入三月。
周牧野去美国参加竞赛,他在比赛之前,有一周的封闭式训练。
阮宵那几天,每天从俱乐部训练回来,都会跑到后厨房的日历前看一眼。
他过一天,撕一张纸,有时上学出门前经过后厨房,还会早上就把当天的日历撕掉,仿佛这样时间就能突然消失一天,日子能过得快一点。
可阮宵没等来周牧野,却等来了阮曼玲通知他搬家的消息。
那天碰巧是个雨天,白天还好好的,傍晚才开始下的雨。
阮曼玲望着屋檐上的雨帘发愁。
可搬家的小型货车都到周家门口了,让师傅们打道回府也不好意思,她干脆就按原计划搬了起来。
阮曼玲搬家的事已经提前告知过商瑶。
商瑶那天正好在家,于是召集宅子里的其他人,帮着母子俩一起搬。
半小时后,装得满满的白色货车驶出周家的别墅。
车上,阮曼玲坐在前座,拍打湿漉漉的袖口,又转过身朝后座的阮宵道:“宵宵,从袋子里拿帮妈妈条毛巾出来,你自己也那一条擦。”
“噢,好。”
阮宵弯下腰,在脚边的塑料袋里翻找。
正正因为这次弯腰,阮宵错过车窗外一辆缓缓驶过的黑色幻影八代。
雨幕中,两车错位而过。
周牧野坐在幻影后座,无意瞥向窗外,淡淡的一眼又收回。
像周家所在的这座富人社区,人员结构稳定,十几年都不见谁搬家,所以几乎未曾在这一带见过搬家货车。
虽然突兀,但周牧野也没放心上。
到了家,周牧野在玄关处放下行李,慢条斯理地脱下外套。
商瑶从门口经过,正用毛巾擦拭被雨淋湿的头发。
她看到周牧野,愣了一瞬,道:“哟,你回来了?不是说明天吗?”
“嗯,提前了。”周牧野没多说什么,脱下外套后,看她擦头发的动作,问,“怎么了?”
“害,刚刚帮你玲姨搬家,淋了一身的雨。”
商瑶不以为意。
周牧野看表情停滞片刻,接着,脱口而出:“阮宵呢?”
商瑶不以为意:“一起走了啊。”
下一秒。
外套扑朔朔摊落在地。
高大的少年转身冲进雨中。
商瑶都惊了。
半晌。
才冲冷风灌进来的门口喊了声:“欸!跑什么呀?”
***
周牧野跑出别墅,朝着货车离开的方向而去。
冰凉的雨水扑在脸上,让他有些睁不开眼,但冰冷黑眸却始终盯住前方某个不存在的目标。
——过段时间就要去德国见另一个学生……
——你可以考虑一下跟我一起走……
——我不行的,我妈妈……
那天阮宵在练功房和老师的对话犹在耳畔。
周牧野从没想过,阮宵会带上家人一起去德国。
更不会想到,阮宵就这么不告而别。
周牧野不禁要想。
阮宵去多久?
半年?
一年?
还是像白熙羽那样,一去就是四五年?
如果一定要走,为什么不能提前说一声?
为什么不能等他回来。
在阮宵心里,他到底算什么?
还以为,他们的关系已经……
周牧野暗暗咬紧牙关,冰冷的大雨中,他的皮肤被冲刷得苍白,一向刻薄的眼角泛起红。
随着奔跑,冰冷的空气不断灌入肺腑,变得像刀一般钝痛。
无论如何,事实就是阮宵走得悄无声息,连一句再见都没有。
慢慢的,少年停了下来,随着惯性走动几步,站在社区十字路的中央。
他双手垂落身侧,有些颓丧地站在雨幕中,就那么站了半晌,接着,转身朝回走。
周牧野再次回到家里,带着一身水渍,他所到之处,脚边地板洇开大片水渍。
阿黄在他身旁蹦来蹦去,却不敢靠近,狗子带着几分烦躁。
“嚯!”商瑶看到他这副狼狈样子,感到新奇。
她儿子做事一向有条不紊,淡定从容得很,从小到大都没把自己搞成这样过。
她尚且有闲心开玩笑:“你要省水,也不用跑到外面去洗澡。”
“嗯。”周牧野发丝湿漉漉,头垂得很低,看不清表情,声音却较平常更为低冷,“忘带沐浴露了。”
他没再理会商瑶。
捡起地上的外套,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
周牧野打开微信,看到置顶的聊天里,记录还停留在上周。
他站在那儿怔怔地看了半分钟之久,最后眼一眨,醒过来一般。
打开设置,将那个账号拉入黑名单。
作者有话要说:
少爷式追妻:追着追着,生气,不追了。
-
第54章 晋江文学独家发表
周牧野一手提着外套, 唇角、下巴尖、手背,都在往下滴水。
他好像很累一样,走向房间时, 耷拉着眼皮, 脚步在地板上拖沓而过。
雨天,客厅昏暗,少年高大的身影失去往日光彩,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 如一团挪动的暗影。
商瑶见周牧野跟个水鬼一样,拖着身体从面前走过,总算察觉出一丝不对味。
“怎么了?”商瑶一脸茫然, 试图叫住周牧野, 道, “你还没说你跑出去干嘛呢, 这大雨天的。”
周牧野声音很低, 语调平静如一潭死水:“没什么。”
商瑶道:“你不会是因为宵宵……”
“晚饭不用叫我。”
不等她说完。
周牧野出声打断, 道:“我去洗个澡。”
商瑶目送周牧野的背影, 眼见他在长廊上走远, 不确定地“喂”了一声:
“牧野?”
“儿砸?”
“周牧野?”
可无论怎么喊,周牧野都不回头, 直至推门进入房间。
“总不能是因为宵宵搬家吧……”
商瑶站在原地嘀咕,觉得匪夷所思, 可随即又摇摇头, 否定这样的想法。
“又不是不回来, 不至于, 不至于。”
-
周牧野进入房间后, 却没有如刚才所说的去洗澡。
他将外套随手往沙发上一扔, 走到床边。
因为浑身湿透,不方便坐在床上,便弯身,用手撑住地板,寻个位置坐下。
周牧野背靠在床沿上,在没开灯的昏暗房间里,兀自看着前方虚空处发呆。
过了好一会儿。
他轻低睫,视线落在仍攥在手中的手机上,脸上没有表情。
周牧野再次打开设置,将那个置顶账号的黑名单选项关闭。
退出到聊天界面。
那边依旧没有消息。
就算等下去,也不会有结果。
周牧野双手捧起手机,手肘架在朝两旁敞开的膝盖上,在输入框中打字。
【你走了?】
可刚要发送,指尖悬停数秒。
他舔舔下唇,一手握住机身晃了晃,按下弹出来的撤销选项。
再次换句话输入。
【听说你下午刚走,准备在那儿待多久……】
【撤销】
【去国外深造吗?还回不回来?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周牧野皱眉,“啧”的一声,继续晃手机,显出越来越烦躁的样子。
【说一声要走很难吗?提前告诉一声很难吗?在你看来,我连朋友都不算是吗?】
【我是不是玩我?你说你怀孕,我信你,你说你喜欢我,我信你,到最后……】
【我早看出来了,在你那儿,我根本算不上重要的人……】
周牧野无数次输入,又无数次撤销。
思绪翻腾得如过江之鲫,可消息却一条都没发送出去。
【我刚到家,你上飞机了吗?几点的航班?来得及我去送你。】
最后一条编辑完成,周牧野盯着手机看了良久。
他没再撤销,手却颓丧地顺着膝盖落下,手机从掌心里滑落到地板上。
忽然觉得,这样很没意思。
如果阮宵想让他知道出国的事,千方百计都会让他知道。
不会一条消息都没有。
外面雨声似乎小了,变得淅淅沥沥,天色还是一样的阴沉,房间里所有物件上都像披了一层灰暗。
周牧野神色依旧寡淡,眼神中却透出显而易见的疲惫。
竞赛结束后,周牧野连庆功宴都没参加,飞了十三个小时回家,全程都像是很赶,但到了家看到阮宵离开后,他忽然又不知道自己那么赶的意义是什么。
周牧野需要睡眠以及好好休息,还得倒一段时间的时差。
他保持手肘架着腿的姿势,抬起手,修长的手指捂住脸,暂且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门口传来吧嗒吧嗒爪子踩在地板上的小跑声,不一会儿,阿黄鼻腔里喷着气,跑了进来。
阿黄小心谨慎地来到周牧野身旁,伸长脑袋,一半冰蓝、一半深黑的眼珠打量周牧野一会儿,接着,用尖长的狗嘴去拱周牧野的手臂。
周牧野的脸从手掌中偏过一些角度,他长睫低着,瞥向一旁的狗子。
轻扯一下唇角,淡声道:“现在没力气,一会儿再去洗澡。”
阿黄歪头,困惑地看周牧野。
周牧野继续将脸埋进手掌,坐在地上休息。
房间里十分安静,安静得近乎压抑,唯能听到外面不间断的雨声。
不知过了多久。
少年的身形终于动了,他捂着脸,身体微微前倾,弯下腰,有滚烫的液体从掌心间溢出,汇聚到下巴尖凝住。
阿黄在一旁沉沉喷出一鼻子气息,温顺地趴在周牧野身旁的地板上,狗头枕在爪子上。
***
阿黄圆溜溜的眼睛是不是上抬一下,看向自己的少主人,他尾巴在身后有一下没一下地甩动,拍打地板。
突然之间,阿黄的耳尖轻微颤了一下。
起初,还能以为是狗子不经意的动作。
可过了没多久,阿黄跟哈士奇如出一辙的尖耳朵彻底支棱起来,它也由枕着爪子的动作翘起脑袋,辨别什么声音似的歪过脑袋。
接着,阿黄扭过头看向卧室门口。
几乎是同时,外面长廊里传来“咚咚咚咚”跑动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道人影跑到门口,扒住门框来了个急刹车。
“阿野!”温宁的嗓音兴奋地叫道,“你回来啦!”
那声音如同一只手,抓破这间卧室的沉寂包装。
黑暗中,床边小山一样的身形明显一僵。
接着,“啪”的一声,灯打开,房间里终于大亮。
周牧野抬头,被骤然亮起的灯光刺得轻眯下眼,跟着看清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