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正讨论着，便有护士过来，对周随说：“CT结果出来了。”
　　周随立刻去见那个脑科医生，旁边的李闻江跳下病床，也跟着要过去。
　　他进去之后，看着那个脑科医生神色严肃，心立刻就提起来。
　　“片子结果表现出混杂密度星形胶质细胞瘤。”脑科医生问：“他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表现？”
　　李闻江愣了一下，问道：“……那是什么意思？”
　　脑科医生说：“考虑有脑瘤的可能性。”
　　李闻江顿时双腿一软，委顿在地。医生见了，也目露不忍。
　　周随在听到脑科医生那样说之后，就明白是脑瘤了，他扶住李闻江，又道：“前段时间我和他见面的时候，他有恶心呕吐的症状，似乎也有疼痛……小李，还有其他的吗？”
　　李闻江是林蒲生的助理，对林蒲生了解更多。
　　“他最近……记性不太好。”李闻江艰难地说：“我们还以为只是太忙了……”
　　周随的心已经沉下去。
　　脑科医生说：“头痛，恶心，呕吐，记忆力减退是颅内压增高的典型表现，说明肿瘤占位性病变导致了脑组织那些受压移位。现在还可以考虑良性肿瘤，先回城里再拍个核磁共振吧，这边毕竟条件有限……”
　　李闻江已经被巨大的噩耗压垮，他喃喃道：“为什么会得脑瘤呢，他还那么年轻，人又那么好……”
　　脑科医生说：“脑瘤目前病因尚未明确，发生在二十岁到五五十岁年龄段居多，男性发病率更高，这种病，不讲理的。”
　　太不讲理了。
　　李闻江浑身发软，是周随把他从医院拖出来的，到了病房前，他没进去，蹲在门口无声地哭了起来。
　　周随背后也出了一阵冷汗。
　　他仔细回想着书里的内容，里面没有一个字提到了林蒲生的病。
　　脑瘤，良性肿瘤手术治疗几个月就好了，如果是恶性肿瘤，那就只能靠各种手术和药物，勉强吊个两三年的命。
　　目前来说，还不确定林蒲生的具体情况。
　　“他还是应该去医院做个更全面的检查。”周随说：“你知道他的证件都在哪里吗，带好，我们马上就要出发回去了。对了，你们为什么会来这里？”
　　李闻江这时候才想起来，还坐在面包车上，等着去游玩的同事们。
　　他顿时站起来，掏出手机，群里已经发了无数条消息，问老板和他的情况。
　　现在是让他们回来，还是先瞒着他们，只能由李闻江做决定了。
　　……
　　按照医生们的计划，今天下午本来该休息放松农家乐一下的，但出了这事，所有人都精疲力尽，于是匆匆坐上大巴，准备回去了。
　　谭纶和杜秀乾还没有醒过来，按理说他们不能这么舟车劳顿，但县医院条件有限，他们也不能把这两人就扔在这儿，几个医生做了评估之后，认为可以转移，便由县医院又出了辆救护车，把两人放上了车。
　　赵青阳的车头坏了，但勉强还能开。于是周随和领队商量了一下，他开赵青阳的车，跟在大巴车后面，而李闻江为了照顾林蒲生，坐上了大巴车。
　　“脑瘤？”赵青阳对这个结果也惊骇异常：“怎么会这样！”
　　周随在开车，皱着眉头跟在大巴车后面，一言不发。
　　林蒲生的命运让他心乱如麻。
　　如果这是妹妹的设计……为什么要这样呢，难道仅仅是为了摧毁他的一切吗。
　　先是家庭，然后是身体，再然后呢。
　　尽管他早就知道，林蒲生是经历最惨的主角，但当这一幕发生在他面前，他仍然难以接受。
　　而这完全不是他能改变的事。
　　目前只能等回医院复查了。
　　又开了三个小时的车，他们终于回到了医院。
　　周随让赵青阳去办住院，赵青阳摇了摇头，说：“我这就是皮外伤，你还是先去看看林蒲生吧。”
　　周随当然不能放着赵青阳不管，他先把赵青阳送回了家，然后又赶往医院。
　　李闻江则拿着林蒲生的各种证件给他办住院，又把林蒲生推去做X线，颅脑CT，核磁共振，脑血管造影，脑电图……所有的检查做了个遍。
　　周随赶回医院的时候，结果已经出来了。这回给林蒲生做诊断的是另一个脑科医生，他看了结果，又给林蒲生做了个定位穿刺活检。
　　做完之后，他没有直接说结果，而是问李闻江：“你们和患者是什么关系？”
　　李闻江说：“……我是他的助理。”
　　周随说：“我是他的朋友。”
　　医生说：“把他的家人叫来吧。”


第82章
　　家人？
　　林蒲生没有家人, 林家自然不算，而他的亲生父母早已经化作一抔黄土。
　　李闻江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说：“医生, 你先告诉我们结果。”
　　医生神色凝重, 说：“已经确诊为四级胶质瘤，是一种恶性肿瘤，而且通过手术方式没法彻底切干净，很容易复发和进展。”
　　“还有救吗？”李闻江只关注这一个问题。
　　“如果进行手术治疗, 配合化疗放疗和药物, 运气好一些的话，可以多活两年。”
　　李闻江说不出话来。
　　运气好, 才能多活两年？
　　那运气不好呢？
　　林蒲生是一个运气好的人吗？
　　周随更清楚情况，如果要做手术，必须要家人签字。他想了想, 打电话给赵青阳, 问他要了白重鲸的联系方式。
　　林家虽然把林蒲生赶出去了，但户口本上不一定就除了名字，除名至少要林云钦同意。
　　从法律上来说, 白重鲸和林蒲生还是兄弟。
　　至于林父林母或者他的其他兄弟，还是不要指望了。
　　周随经历了这一遭，身心俱疲，他靠在医院的墙上, 给白重鲸打电话。
　　那边接了电话之后, 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
　　“喂？”
　　“是我，周随。”
　　白重鲸愣了下, 显然没想到周随会给他打电话。
　　“林蒲生现在在医院，做手术需要家属签字。”周随揉了揉眉心, 疲惫地说：“你能来一趟吗？”
　　白重鲸并不忙，他问了病房的位置，在确诊之后，林蒲生已经转了肿瘤科。
　　那些检查和住院的钱都是李闻江垫的，李闻江一个刚实习的学生，能有多少钱，但周随不让他花钱，他就一副崩溃的样子，现在他还能给林蒲生花钱，多少对他来说也是个心理安慰。
　　周随一阵唏嘘，李闻江是真的喜欢林蒲生。
　　白重鲸很快就来了。
　　当他知道这是肿瘤科的时候，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他进了病房，看到周随和一个不认识的男人。
　　“发生什么事了？”白重鲸沉重地问。
　　周随头疼欲裂，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折腾了这一通，他感冒又加重了，现在脑子还昏昏沉沉的。
　　他听到声音，抬头看向白重鲸，这几个月以来，白重鲸想必也经历了不少事，看上去比之前沉稳冷静的多。
　　他不再是那个耀眼的大明星，眉宇间的气质沉淀下来，反而比之前顺眼了。
　　赵青阳给周随说过，林蒲生和白重鲸关系还可以。
　　无论怎么样，白重鲸是唯一的选择。
　　周随把厚厚的一沓报告交给白重鲸，直接告诉了他结果。
　　“四级胶质脑瘤。”
　　白重鲸根本看不懂那些东西，他只能愣愣地问：“能治好吗？”
　　周随道：“脑胶质瘤是全身肿瘤中预后最差的肿瘤之一。难以完全切除，对放疗化疗不甚敏感，非常容易复发，手术切不干净，有的甚至根本不能手术。化学药物和一般抗肿瘤的中药，疗效也不理想。”
　　这几乎是最差的情况。
　　就算做完手术，四级脑胶质瘤最快也会在一个月内立刻复发。
　　白重鲸身体僵硬，艰难地理解着周随的话。
　　“现在的情况，就是先吃药，准备手术。”周随看向床上的林蒲生，乌黑的头发覆盖在苍白清俊的面容上，他双眼微阖，神态安稳，仿佛只是睡着了而已。
　　白重鲸问道：“他什么时候能醒？”
　　周随摇了摇头，就在这时，床上的林蒲生动了一下。
　　李闻江立刻惊醒过来，周随按下铃声呼叫管床医生，然后把白重鲸拉到一边，问：“你觉得要告诉他这件事吗？”
　　“……”白重鲸沉默，有的时候，家属为了让病人安心，确实会瞒着病人。
　　周随之所以问白重鲸，是因为这里只有白重鲸是林蒲生的家人。
　　“告诉他吧。”白重鲸低声说。
　　白重鲸没有权利瞒着林蒲生，最重要的是，林蒲生的命对他来说太沉重了，他无法隐藏这个秘密。
　　管床医生来了之后，立刻对林蒲生做了一番检查。
　　林蒲生眨了眨眼，说：“这是哪个医院……？我只是撞了下脑袋，也太大张旗鼓了。”
　　管床医生没有多说，他吩咐林蒲生好好休息，然后离开。
　　周随和白重鲸走过来，林蒲生眨了眨眼睛，醒来之后，他的视力忽然变得模糊，看周围的东西都带了重影。
　　这就是肿瘤压迫导致的视力下降，他发病很快，症状也越来越严重。
　　“周医生，白重鲸，你们怎么在这里？”林蒲生十分惊讶。
　　周随坐下来，思考着该怎么给他说明。
　　林蒲生已经看到了白重鲸怀里抱着的一沓片子。
　　他伸出手，说：“给我看看吧。”
　　白重鲸迟疑地拿给他，林蒲生静静地翻看了一会，选择问这里唯一的医生：“脑瘤？”
　　周随微微点头。
　　林蒲生失去了力气，他坐在床上，发了会呆，然后问：“我还能活多久？”
　　“只要做了手术，效果好，活个三五年是没问题的。”周随哪怕说得再乐观，也就只能到这种地步了。
　　脑瘤是很特殊的，尤其是到了这种程度，死亡率是百分之百。
　　周随身为急诊科医生，已经见惯了死亡。
　　但这一次，是朋友患上绝症。
　　林蒲生低下头，又一次看向那些片子。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他忽然问道：“谭纶呢？”
　　他昏过去主要还是因为之前的车祸。
　　周随说：“已经报警了，但他现在还在医院里，具体情况怎么样我也不清楚。”
　　林蒲生说：“我不太清楚车祸的具体情况，只知道有辆越野车从后面撞了谭纶，让我们活了下来，那辆越野车的情况呢？”
　　他在这时候，居然还能牵挂着其他人。
　　周随都佩服他的心性，道：“那辆越野车是赵青阳开的，他来县城找我，没想到刚好碰到了。”
　　白重鲸满头问号：“什么车祸，什么越野车，到底发生什么了？”
　　林蒲生对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也不太清楚，周随便大概讲述了一遍，李闻江在旁边做补充，很快，林蒲生和白重鲸便了解了事件的始末。
　　“他们疯了吧。”白重鲸骂道：“怎么没把他们撞死呢。”
　　林蒲生摇了摇头，对周随说：“你帮了我一次，赵青阳又救了我一次，我欠你们俩一条命啊。”
　　周随面色凝重地摇头。
　　“只可惜我这条命现在也没多久了。”林蒲生耸了耸肩。
　　李闻江顿时面无血色，说：“还可以做手术，万一，万一发生奇迹……”
　　林蒲生：“算了吧，我也不指望奇迹了。就算手术成功，多活一年两年的……”
　　他今年还不到三十岁，多活一年两年，有什么意义呢。
　　周随握住他的手，说：“你不能这么想，很多病人到了生命最后关头，都会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意愿。活着就是活着，哪怕只多活一天，都是有意义的。”
　　他也没法说其他的，如果是身体的其他癌症，只要做了手术，好好休养，真是能当慢性病得养，但脑癌不一样。
　　林蒲生沉默半晌，点了点头。
　　“谢谢你，周医生。”林蒲生说：“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我看你也累了，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周随知道他是有事给李闻江和白重鲸说，也不勉强留下。
　　等周随离开之后，李闻江对林蒲生说：“要不要再做一次检查？”
　　他此刻多希望这些检查是误诊了，他宁愿是自己花了冤枉钱，也不愿意相信眼前的事实。
　　“再做几遍也是一样，没必要折腾了。”林蒲生问：“公司那边你怎么安排的？”
　　“说你有事要处理，让他们自己先玩，明天下午回公司。”
　　“嗯，你做的不错。”林蒲生说：“之后也要把这个消息瞒下去。”
　　手术当然是要做的，治病还需要花很大一笔钱。
　　林蒲生知道自己活不了太久，在这之前，他得尽快把后事安排好。
　　现在他肯定要长久地住在医院里，公司那边的事，要交给谁才合适，而等他死后，他的遗产又该如何处理呢。
　　他想得深了，李闻江叫他也没反应，过了一会，他才恍惚地看向李闻江。
　　“老板……？”
　　林蒲生笑了一下，目光在白重鲸和李闻江脸上划过，说：“没想到，最后陪着我的居然是你们俩，哦，还有周医生，我这一辈子真是……”
　　他这一辈子，做了什么对不起天地对不起良心的事吗？
　　到头来，床边竟然连个血缘至亲都没有。
　　白重鲸目光黯然，李闻江脱口而出：“老板，我会一直陪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