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秀乾听到这话，身体晃了一下。
　　他只能看着林蒲生上车离开。
　　“你什么意思？”再追上去也没用，杜秀乾站住，转身问谭纶。
　　“还能有什么意思，林蒲生根本没爱过你！”谭纶实在是被杜秀乾气死了，也懒得再维持自己孱弱羞怯的外表，他恨恨地盯着杜秀乾，心想自己当初怎么会选择这个傻逼。
　　“那照片上是谁？”
　　“是谁他妈的关你什么事！林蒲生要和你离婚！”
　　杜秀乾一把攥住谭纶的衣领，勒得他呼吸不畅，满脸通红，艰难地说：“我怎么知道！我哪能认识！你疯了吧杜秀乾，为了一个不爱你的林蒲生，你他妈要献殷勤早干嘛去了！”
　　“闭嘴！”杜秀乾不想再听到那句话——林蒲生怎么可能不爱他。
　　“你他妈比狗都贱！”谭纶不甘示弱。
　　……
　　两人的争吵声逐渐远去。
　　林蒲生坐上车之后就没再管后面的事了，他之后只需要把离婚协议书交给杜秀乾就行，如果杜秀乾有意见，那就只能法院见了。
　　倒是给他开车的司机频频从后视镜看这场精彩的撕逼，直到车子开远了，他还惋惜地叹了口气。
　　“他们俩是不是挺配的？”林蒲生忽然问。
　　“是……”司机意犹未尽地回答，随后看到林蒲生的微笑，立刻端正了态度：“真是太不体面了，两个成年人居然在光天化日下大打出手，成何体统！”
　　他说完之后，才想起林蒲生没说要去哪，便问：“老板，我们要去哪？”
　　林蒲生顿了顿，说了个墓园所在的位置。
　　在开车去墓园的时候，林蒲生打开了那个箱子。
　　箱子里是一些债券，合同和房产证之类的东西，他接手林家公司比较早，除了忙家族事业之外，他自己还成立了一家公司，并且积累了一笔丰厚的固定资产。
　　家族企业里的关系又多又乱，多的是尸位素餐的中层领导，相比之下，林蒲生更喜欢自己的小公司。但他知道自己担负着责任，也并不想让爷爷失望，于是心思都放在家族企业上。
　　如果他倒是能专心地经营自己的公司了，而这些年来，他也积累了一些人脉和经验。林蒲生心里充满干劲，他认为自己完全可以东山再起，放手一搏，而这次，做的是他喜欢的行业。
　　关于林家，他现在倒是没什么想法，虽然林父林母将他赶出来，但自己确实是占了林家五少爷这个位置多年，也享受了很多资源，那种精英教育对他来说非常重要，在真假太子这件事上，他确实是受益者。
　　就算父母从未爱过他，就算兄弟都厌恶他。
　　林蒲生在林家唯一得到的一点温情，都来自于爷爷林云钦。
　　而林云钦早就去国外休养了，那次他结婚的时候，林云钦回来了一次，结果婚礼不尽如人意，林云钦怒极，很快又离开了。
　　林蒲生忽然想，不知道谭纶能不能适应林家那个环境。
　　林家传承得久，因此有些规矩特别严苛，有些观念特别古旧，家里的小辈，每个人都跟要夺皇位一样，天天上演九龙夺嫡，今天你捅我一刀，明天我阴你一下……之前林蒲生优秀得过于耀眼，他们还合力准备对付林蒲生来着。
　　总之不关他的事。
　　车子很快开到了墓园，林蒲生收拾了文件，重新上锁，然后走下车。
　　谭纶的父母，也就是他真正的父母，就埋葬在这里。
　　林蒲生缓步走进墓园，他手里拿着一束花，心情复杂。
　　在刚刚得知自己并非林家人的时候，他就在想，自己的亲生父母是什么样的人。
　　自己该如何面对他们。
　　然而，通过调查，他很快就发现，父母早已经去世了。
　　十年前，他们在大雪天赶长途，车胎打滑，车子撞向栏杆，然后翻下去。
　　两人双双去世。
　　那一瞬间，林蒲生觉得自己的心好像空了一块，并没有很痛，但那个洞却鲜明的存在着。
　　今天并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墓园里没几个人，林蒲生按照调查的结果找到了父母所在的位置。
　　紧接着，他看到了一个令他十分意外的人。
　　周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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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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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周随穿着一件简单的长袖和休闲裤, 站在墓碑前，神色平静。
　　林蒲生主动上前，道：“周医生, 好巧。”
　　周随应声回头, 见了他，挑眉道：“最近咱们似乎特别有缘分。”
　　林蒲生也觉得很巧，说：“我来见一下我的亲生父母。”
　　如果是别人的话，他还需要费一番功夫解释, 但周随很快就能明白他的意思。
　　说起来, 周随应该是除了当事人之外，第一个知道他身世的人。
　　林蒲生指向父母的墓碑, 周随看过去，道：“节哀。”
　　林蒲生摇了摇头，他的心情比起悲痛, 更多是一种怅然若失。
　　“我就是忽然觉得, 有些对自己来说至关重要的事，其实就发生在某一个毫无知觉的瞬间。”林蒲生感慨道：“当时只道是寻常……那时候我在干什么呢，大概只是觉得无聊吧。”
　　周随轻声道：“我有时候也会有这样的想法。”
　　林蒲生看向他身后的墓碑, 周随微微一顿，然后让开了位置。
　　林蒲生惊讶地发现，墓碑上面写的是，周随之墓。
　　“你这是……”林蒲生失语, 不知道该说什么。
　　墓前放着鲜花, 果盘，还有一个小小的钢琴模型。
　　“放心, 里面是空的。”周随笑了一下，然后道：“这是我为自己立的, 其实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最近也是忽然想起来，觉得应该来看看。”
　　林蒲生不解：“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他曾经对周随感到好奇，但并没有很关注过。后来随着自己长大，于是也逐渐忘了周随这个人。直到婚礼上，他再一次遇到周随，对方和他记忆中的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而之后，他自己的生活迎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那种情况下，第一个对他伸出援手的人，居然是点头之交的周随。
　　他于是试图重新了解周随。
　　虽然周随是有些奇怪，但给自己建一座空坟，这种事情也太诡异了。
　　面对林蒲生的疑惑，周随解释道：“……大概是为了纪念，以前的周随。”
　　林蒲生猛然记起来，周随曾经自杀过。
　　然而对周随来说，这个“以前的周随”，不仅是这幅身体原本的周随，还有上辈子的周随。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周随忽然想到什么，问道：“林先生，你之前说，感觉我和以前不一样，你觉得哪里不一样呢？”
　　“气质不一样。”林蒲生笑道：“以前的你，一看就是个音乐家，阴郁，敏感，最重要的是偏执和疯狂……那时候的你，就算没有从事音乐行业，也不会成为一个医生。周医生，你的变化真的很大，但是，你始终是一个温柔的人。”
　　周随：“死而复生，我想通了很多。”
　　林蒲生道：“而现在的你，则是一个真正的医生。”
　　周随看了看自己的手。
　　“你拥有一颗真正的医者仁心。”林蒲生说。
　　周随：“你过誉了。”
　　林蒲生笑了笑：“无论如何，我都很感谢你。”
　　周随：“只是件小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林蒲生：“对你来说是件小事，对我来说却非常重要……周医生，重大的变故会改变人的性格和信念，我只是经历了家庭的变化，就有一种死而复生的感觉，对你来说，肯定更是如此。”
　　“有人说，只有面对死亡，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林蒲生道：“我现在仍然感到迷茫，周医生，你是死过一次的人，应该会比我更清醒吧。”
　　周随摆了摆手：“我现在也是焦头烂额的……”
　　林蒲生瞅他，然后笑道：“和你男朋友吵架了？”
　　周随哑然失笑，被年龄更小的林蒲生这样说，让他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林蒲生并不劝他，对这件事也没发表什么看法，只是道：“周医生是怎么来的，需要我送你一程吗？”
　　周随和他一起往外面走，周随回头看着那些墓碑，心里感慨万千。
　　活着的人，从未感受过死亡是什么感觉。
　　但他知道。
　　那种瞬间的虚无，印刻在他的灵魂中，挥之不去。
　　生病会带来经济的损失，身体的疼痛，精神的折磨，和真正孤苦的感觉。当人生病之后，总能从中吸取一些教训，例如戒烟戒酒，早睡早起，规律作息。
　　而死亡，只会带来更深刻的教训。
　　他们走出墓园，周随才道：“我是自己开车过来的，就在那边。”
　　林蒲生叫了他一声，说：“周医生，我真的想请你吃个饭，表达一下自己的感激，之前你说没空，你可以给我一个有空的时间。”
　　周随摆了摆手：“真没必要。”
　　“其实主要是为了让我自己心里好受。”林蒲生笑了笑：“最重要的是，我想和你交个朋友。”
　　周随扬眉。
　　林蒲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我们很投缘，也许从第一次见面，我就应该交你这个朋友。”
　　他说的第一次见面，其实是救那个老人的时候。
　　他虽然没有明说，但周随竟然心领神会。
　　“现在也不晚。”周随看了看时间：“最近真的比较忙，有空的时候，我约你吧。”
　　“那就说定了。”林蒲生很高兴，露出真心的笑容：“离开林家之后最好的事，就是认识了你。”
　　相比之下，摆脱杜秀乾都能排第二了。
　　成年人很难直白地面对别人表达自己的喜欢，林蒲生那样说，周随倒有些受宠若惊。
　　但他心情确实不错，和林蒲生交谈，比他想象的要轻松地多。
　　林蒲生知道以前的他，却又能清晰地区分两者的不同。
　　周随在他面前，可以说的话反而很多。
　　他开车回家的时候，接到了赵青阳的电话。
　　“你在哪儿？”赵青阳问。
　　周随：“我在开车。”
　　赵青阳沉默片刻：“什么时候回来？”
　　周随看了看导航的时间，说：“再过一个小时吧。”
　　墓园离他们住的市中心还挺远的。
　　开一个小时的车，周随也想了很多。
　　每次来墓园，再次鲜明地回忆起死亡，他都会有一些感想。
　　他当初和赵青阳说过，赵青阳还不了解他，不仅是不了解他这个人，更不了解和他在一起代表什么。现在，他和赵青阳的关系，已经重现了和前任相似的矛盾。
　　这是他们两个人的问题。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周随心里念着这句话。
　　他不能重复以前的错误。
　　……
　　回家之后，赵青阳从书房赶过来开门，面无表情地问他：“吃饭了吗？”
　　周随老实摇头：“还没有。”
　　赵青阳仍然面无表情：“我做了午饭，你先吃吧。”
　　周随哦了一声，然后去厨房端饭菜出来，最近苏琢玉回赵家了，估计暂时不会再来，于是家里便基本上都是叫得外卖，偶尔赵青阳会做饭。
　　周随坐下之后，看赵青阳准备回书房，便问：“你不来一起吃吗？”
　　赵青阳：“吃饱了。”
　　周随哎呀一声：“要不你陪我吃？”
　　赵青阳瞪着他，目光狐疑，但还是迟疑地坐了下来。
　　那天晚上，他们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就连叶晨那边都能听到动静。
　　之后，两人就开始冷战。
　　赵青阳甚至搬回了自己的屋子，只是偶尔才下来一趟。
　　“这道青椒炒肉是你做的？”周随夸赞道：“真好吃。”
　　赵青阳皱眉看他，又忍不住翘起嘴角。
　　他想了想，问：“你今天一大早干嘛去了？”
　　周随今天休息，往常他都会在家里呆着，不论是看书还是放松，他很少出门。正因为如此，赵青阳一大早过来找他，才发现他已经离开了。
　　他知道周随不喜欢他这样探究行踪，赵青阳是故意这样问的。
　　没想到的是，周随居然回答了他：“我去了一趟墓园。”
　　墓园？
　　赵青阳显然非常吃惊，先是自己思索了一会，然后问道：“去看谁吗？”
　　“一个朋友。”周随缓缓道：“一个十几年前的朋友。”
　　他准备适当地对赵青阳坦白一些事情。
　　赵青阳确定他喜欢自己，并且不会出轨，不会和别人有任何不当关系，不会辜负自己的喜欢，但即使如此，赵青阳仍然感到不安。
　　不安的源头，在于他知道有一个谜团的存在，却对那个谜团知之甚少。
　　仿佛一双脚踩在冰面上，冰面即将融化，却不知会从何处开始，何时开始。
　　周随将自己代入到赵青阳的位置，想象赵青阳的感受，便多少理解了赵青阳的恐慌。
　　这种恐慌和理智没关系，和他是否知道自己的感情也没有关系，就像人站在悬崖边，站在冰面上，本来就是会恐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