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山脚到山下有不仅的路,他这一回走的比第一次吃力,受了那么一下胸口一直有些闷,自己似乎能够摸到些许温热。他自己用雪清洗了伤口,简单地包扎了一下,这点伤也不是不能承受。
叶挽卿在路上算好了次数,他试三次……若是三次没能成功,他就回去,在里面放一滴自己的血算了。
毕竟若是次数多了,他都不知道有没有命回去。
每被掀飞一次,他身上都会多一处被灼烂的伤口,夜晚漆黑他没有仔细看,只上了一些平日里用的伤药。
若是伤几次便能取到凤凰血,怎么会没有修士过来取血?他此时并不知道,凤凰火会入骨,不止表面的皮肤会腐烂,内里的筋脉也会坏死。
换句话说,筋脉若是坏死,便会失去修炼的资格,灵气难以凝聚,没有资格再入仙门。
叶挽卿试了三次,他的胸口、背后,肩膀里传来皮肉筋脉被灼烧的疼痛,现在还有能力行动,他在雪地里站着,如今夜色已深,远处灯火也渐渐地灭了。
他在原地停留,缓了好一会,是回去还是试最后一次?他选择了后者。
晓君阑修为高,比他年长,平日里都是晓君阑照顾他,他什么都没有为晓君阑做过。何况师兄从小教导他的,便是去珍惜对自己好的人。
他身边待他好的人并不多。
叶挽卿胳膊处被灼烧的最严重,他剑都有些提不起来,自己为自己包扎了伤口,换了只手去拿玉坠。
兴许是前三次有了经验,这次他在掌风来临的时候勉强避开了,迎接他的是第二道更狠戾的掌风。
他在月色下看到了玉坠里盛着的凤凰血,被掀飞的时候他像是放下了执念,任由自己晕了过去。
这一年京州大雪,梧桐山上散落的血迹很快被遮住,叶挽卿的身形在雪地里实在是渺小,雪花一点点地将他掩盖,只留下来一个微渺的点。
雪下一整夜,晓府全府上下都在因为奉清酒紧张,没有人知道冰河院的人彻夜未归。或者是有人知道,此时也没有人敢禀报给晓君阑。
若是让晓君阑现在去找人,便是会得罪四公子,何况晓君阑方才已经明确地连国师都拒绝了。
晓府今夜有许多人彻夜未眠。
“三公子所说的移植灵根……以往古籍上确实有记载,只是灵根不能是普通的灵根……要是纯质灵根才行。”
晓君阑一夜未曾合眼,此时才想起来什么,问侍卫道,“他人可还在院子里?”
侍卫此时才有机会禀报,“主子,小公子昨日一夜未归,此时不知下落。”
闻言晓君阑视线投过来,眼眸如同无边的墨,冻得人发寒。
侍卫背后出了一层冷汗,低声道,“昨日本来想跟主子通禀,但是二公子交代了四公子此时不能受刺激……”
“属下已经命人去寻了。”
晓君阑嗓音很淡,“若是找不到人,你们便不必再回来了。”
他们找了一整天,侍卫几乎翻遍了整座京州城,到了夜晚的时候,晓府灯火通明,不少王公贵族前来赴宴。
这一日,半边京州都挂满了红灯笼,像是祥瑞映满人间山河。
叶挽卿是自己回来的,他在雪地里被冻醒,自己脑袋昏昏沉沉,勉强按照记着的路回去。
今日街上很热闹,但是他身上伤势有些严重,没心思注意街上为何热闹,不知晓是那位名满天下的剑神宅心仁厚,今日乞丐都能入晓府宴上得祥瑞之祝。
叶挽卿嘴巴里都是腥甜,他自己醒来的时候简单地处理了伤口,但是似乎没什么用,伤口还在细细地朝外渗血。
他感觉略有些不妙,似乎身体里的灵力正在流失。
自己心里有些担心,他下意识的便想起晓君阑,想赶快见到自己师兄。
叶挽卿到晓府时,侍卫见到他明显非常意外。他唇角抿着,咳嗽了两声,又有腥甜涌上来。
“三哥现在在哪里?”
“小公子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三公子如今在宴上,小公子随我来,我先带你去处理伤。”
叶挽卿唇角绷紧,他发丝上沾着雪花,看着侍卫道,“我现在就想见他,你能不能去跟他说一声。”
侍卫略有些为难,“这……我一会替小公子通禀,小公子先随我来。”
叶挽卿见侍卫答应才放下来心,只要侍卫去传话晓君阑肯定会过来。他放下心,此时完全没有任何防备,掌心还紧紧地握着绯月玉坠。
整座晓府歌舞升平,没有人注意到他这边的角落,他也不喜欢热闹,只想和晓君阑待着。
他此时心里还有些高兴,凤凰血难取,但是被他取来了。
在转角处他没有看到侍卫古怪的表情,在侍卫袭向他后颈时,他没有意识到,何况此时身上灵力尽泄不堪一击。
他压根没有任何还手的能力。
在他晕过去时,掌心还握着那枚玉坠。
再醒来的时候,是在一间漆黑的房间,他手腕处戴着镣铐,有些不明所以。
这处房间狭窄逼仄,窗沿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积雪,他身上的伤还没来得及处理,脑袋昏昏沉沉,喊了两声,没有人应答他。
他讨厌待在狭窄没有光的地方,尝试凝聚法术给晓君阑传音,但是他现在丝毫灵力也凝聚不出。
叶挽卿隐约知道原因,兴许是跟凤凰火有关。
“有没有人……?”
他在费力思考着会是谁把他打晕,带到这里是做什么。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胸口闷得喘不过来气仿佛又回到了十二年前,那时候他被关的日子。
叶挽卿每分每秒都觉得异常煎熬,他身上好几处伤很疼,他的牙齿咬着自己舌苔上的肉,逼着自己保持清醒。
从他的角度他只能看到窗外飘进来的雪花,隐约能够看出来模糊的轮廓,不是在晓府。
到门外传来动静时,他像是迷途的旅人看到了希望,待到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他心中的委屈、身上的疼,全部在此时此刻涌现出来,他眼角几乎有些热。
“师兄——”
他唤了一声,有许多话想要跟他说,他以前见过晓君阑的剑。剑名坠寒,他以前未曾感受过来自地狱一般都寒冷,今日却仿佛能感受到了。
晓君阑还是平日的模样,看上去像是刚从宴上回来,身上沾着浅淡的酒气。
那双眼底平日总是温和的模样,此时露出来了原本,那是一双极寒极黑的眼眸。
看着他时,没有平日的温度。
叶挽卿不明白只是一日未见,人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变化,但是他又能确定,眼前的这个人确实是他的师兄。
“师兄,我身上很疼,你能不能先带我回家?”
晓君阑微微垂眸,嗓音一如平日一般温和。
“小挽可知道这里是哪里。”
叶挽卿摇摇头,他脸色有些白,指尖紧紧握着那枚玉坠,这样的晓君阑让他感到害怕。
“这里是无涧崖,传闻此处常在夜间子时显灵,让人能够忘记一切痛苦,也能放下前尘。”
叶挽卿不明白晓君阑跟他说这些干什么。
随着晓君阑一步步地走近,叶挽卿一点点地向后缩,他想握紧袖中的长剑,但是此时已经没有力气。
“师兄……我不想放下前尘……你是担心我取凤凰血身上的伤……现在已经不疼了。”
“我身上冷,你的剑不要对着我。”
在坠寒剑落下的那一刻,无尽的寒意从腹部蔓延出来,叶挽卿从不知道原来被剑刺中能这么疼,他的世界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为什么受伤的不是心脏,他的心口却那么难受……像是被人狠狠攥住,要将他的心脏捏碎。
他靠在墙边毫无反抗之力,张口想要问为什么,但是他已经没有力气,内心发出撕裂一般的尖叫声,疼痛令他扭曲,眼前一片模糊。
为什么?
为什么这样对他?
难道之前对他的好都是在骗他?
他好疼。
从来没有这么疼过。
叶挽卿很少因为疼而哭,此时他眼前却一片模糊,男人的冰冷神情刺痛他,他仅剩的最后一丝力气,拽住了对方的衣角。
“为什么……你恨我?”
他没有从男人那里得到答案,他脑海里嗡鸣一片,窗外落满大雪,他浑身被冰冷浸透,整个人像是被丢进名为绝望的池子里。
浑身颤抖,手里的玉坠无力地松开。
他脑海里划过各种各样的记忆片段,心中不甘、愤怒,难过,还有一种名为“恨”的情绪在此时涌现,嗓间鲜血溢出。
混乱中眼前也变得一片血肉模糊。
他生于落景三年二月。
如今是落景二十一年十二月。
他的人生不过短短十八载,如今要死在自己所谓的心上人手里。
叶挽卿在闭上眼前看到了窗外的大雪,不远处有一株梧桐树,在他意识沉下去的最后一副画面,是记忆深处时的初遇。
他第一次在剑南山庄见到晓君阑,晓君阑也是站着梧桐树下。晓君阑年少成名,生得芝兰玉树、仙姿出尘,貌如秋锦,比夏日的菡萏还要耀眼。
记忆中的晓君阑冲他一笑,姿态儒雅温柔,温声地唤他,“小挽。”
如今画面在他脑海里褪色,被烈火吞噬消失殆尽,变成了一团深沉晕染的鲜血。
第31章
“小挽可还有什么未实现的愿望?”
“小挽呢……小挽也像我喜欢小挽一样喜欢我吗……是不是也像我一样……看一眼小挽就想将小挽就想据为己有。”
“我未曾骗过小挽。”
“小挽。”
……
“暄儿——”
叶挽卿浑身像是陷进无尽粘稠的冰冷之中, 他耳边传来女子柔切的呼唤,在无尽的冰冷中身体似乎脱离了桎梏,他猝然睁开了双眼。
脑海里一片眩晕, 腹部的疼痛仿佛还在, 入目的是一张柔美含泪倾城的女子面容。
“暄儿醒了,来人, 快传太医——”
叶挽卿记得他应当是死了, 因为那时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和体温都在消失……那现在呢?为何他还会醒来?
眼前陌生的女子是谁?为何喊他暄儿。
“暄儿, 你要吓死娘亲,不娶便不娶, 是娘不好,你喜欢晓家那小子,改天娘就想办法让他入宫。”
“他们斩祟使都要听令于王族, 不过是条狗, 娘亲出面, 不信他有胆子不来。”
女子一边用手帕擦脸, 一边用柔软的手碰他的脸,在他身边咕哝, “我儿怎么摔一跤变得这么安静了……可是傻了?”
外面有小厮进来,低声禀报道,“月姬娘娘, 太医来了。”
听闻“月姬娘娘”四个字, 叶挽卿记忆深处划出来一些片段。姜月姬, 京州城城主的妹妹,也是姜越玺的姑母。
传闻姜月姬性格阴晴不定, 原先曾入过仙门, 有一子不知其父是谁, 据说是和剑祖转世的孩子,加上众所周知城主有多宠这个妹妹,因此凡在九州的权贵,都知晓姜月姬是最不能得罪的主。
剑祖早已陨落,只留下一缕分神,这缕分神曾经在姜月姬诞子的时候显身京州城,为姜月姬的孩子赐名姬无暄。
姬是原先的王姓,也是剑祖曾经的姓氏。
可惜姬无暄少时经常沉睡,因为身体不好少有清醒,一直被姜月姬养在深宫,鲜少有人见过姬无暄。
只听闻,未曾有人见过。
叶挽卿花了一刻钟的时间搞明白了……他应当是重生了,重生在了姬无暄身上。
至于姬无暄,因为姬无暄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姜月姬听从了国师的建议,让姬无暄娶女子冲喜。
姬无暄不愿意,因为激动摔了一跤,这么一摔,人直接没了。
底下太医诊完了脉,对姜月姬道,“禀月姬娘娘,世子的脉象平稳,如今心率正常,身体也有好转,是祥瑞之兆。”
姜月姬声音柔柔的,落泪时几乎我见犹怜,看着床榻上的叶挽卿满眼都是心疼。
“意思是我儿有好转……这一病反而好了?”
太医回答的中规中矩,“具体如何,还有待观察。”
姜月姬很快让人下去了,用手帕给叶挽卿擦脸,叶挽卿鼻尖都是手帕上的香粉气息,但是他并不反感。
“暄儿,你有没有听见方才太医说的,是为娘不好……你不必担心,以后你不喜欢的娘就不做,你喜欢什么娘都会给你捧来。”
“我已经联系了晓家的孩子,让他下午便过来一趟。”
叶挽卿生锈的脑袋在听到“晓家”两个字时才知道转动,他心底在此刻仿佛有滔天恨意冒出来,脸色都苍白了几分。
“如今……是哪一年。”
叶挽卿嗓音干涩,他听到了小厮的回答,如今是落景二十四年,他一睁眼,已经过去了三年。
晓家……斩祟使……说的应当是晓家长子晓君钺。
叶挽卿几乎忍不住的回想起三年前那一天,京州大雪,那一日晓家盛宴,他取了凤凰血回来,迎接他的是晓君阑的背叛。
他心底痛意翻涌,眼前几乎又有热意,被他压了下去,他将那些残念全部压下去踩得粉碎。
“娘亲,你……你可知道三年前京州……可有人移植过灵根?”
姜月姬听到那一声“娘亲”,肉眼可见地变得欣喜,叶挽卿猝不及防地被抱住,他被捂地有些喘不过气来。
“暄儿,你喊一声娘亲,娘现在想去天上给你摘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