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在暗道的里那段是演技？”肖律突然转了话题。
　　A先生看着他，眼神如深沉的湖泊，一瞬间让肖律想到即将关上暗道门那一刻的叶祁。
　　片刻后，他笑了，笑得云淡风轻：“自然是。”
　　他的语气矜持低柔, 混着两分沙哑, 似乎不管他说什么都带着令人信服的味道, 让人难以分清他此刻的话到底是真心还是作假。
　　肖律觉得，这人选个影帝身份来当自己的马甲还真是选得恰到好处，就这一秒变脸的技术，放娱乐圈里估计也是个能成精的。
　　两人之间陷入短暂的沉默。
　　又看了一会儿星空后。
　　“这个世界之后会怎么样？”肖律突然问。
　　“Boss已经死亡，剧情只写到这里为止。所以很快世界就会重置，一切重新开始。”A先生说着，目光没有从星河上离开。
　　“你还能活多久？”
　　“咳……活到世界重置没有问题。”
　　肖律看了眼对方身上触目惊心的伤，也就是说，距离世界重置没多久了，
　　他想起了被留在云城的黄三声，阿黄陪着他一路走了这么远，可最后，似乎没有好好告别的机会了。
　　也不知道小胖子会不会怪他。
　　A先生像是看破了他的想法，补充道：“如果你想和这个世界的人再见，可以……以后……再回到这个世界。”
　　“再回来的时候，他们不会再记得我了吧？”肖律难得有些惆怅。
　　他还记得这些朋友，和一起冒险的经历，可他们却只能在这段剧情里不断轮回，不断忘却。
　　“不一定。”A先生给出了让肖律意外的答案，“当一个世界的规则逐渐完整，它就会跳出单一时间的循环。也就是说，就算剧情没有写，这个世界的时间也会主动向后发展。”
　　“直到某一天，成为一个真实的世界，那时候他们就不会再忘却了。”A先生的语气里藏着一丝柔和。
　　“规则完整，要怎么做到？”肖律追问。
　　“咳……”A先生掩唇轻咳，借这个动作悄悄擦掉了嘴角溢出的血。
　　“这个嘛——”他又露出了那种老狐狸般的微笑，“如果我们合作下去，你自然会知道。”
　　风停了，璀璨的星河不再闪烁，整个世界突然寂静下来。
　　世界重置的时候到了。
　　“我们该离开了。”A先生说。
　　话音落下，肖律眼前的世界骤然消失。
　　·
　　肖律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
　　没有声音，没有光，不知来处，不见归途。
　　片刻后，眼前再次有了画面。和之前阴暗的古堡不一样，这次出现的是一个金碧辉煌的宴会厅。
　　华丽的水晶吊灯悬在高处，带着精致刺绣的丝绒装饰帘挂在墙上，地面上是触感细腻厚实的手工地毯。
　　肖律环顾四周。A先生不见踪影，而自己和周围的人一样，身披不起眼的无标记灰袍，脸上戴着一模一样的，将整张脸完全遮蔽的黑色面具。
　　一群人密密麻麻地站在一起，除了胸口的编号不同外，都快分不清谁是谁了。
　　前方是几排竖列的长桌，上面坐的人衣着统一，面具也各自不一样，看上去比他们更加高级。
　　最上首的高台上是一张横跨整个高台的长桌，正中间的主座空着，左右两边各自七个座位。左边坐了六个，右边则坐满了人。这些人连衣服也是不同的，和下方众人一比，所有人都能看出他们才是这场宴会里等级最高的宾客。
　　周围有灰袍人在窃窃私语。
　　“你们说这次炮灰活下来了多少人？”
　　“看着好像比上次少了一些。”
　　“我们是炮灰，每一个世界都被消耗一点，不是很正常吗？反正很快就有新的补充进来。”
　　“这次能活下来，说明我们运气都不错，等会儿去喝一杯？”
　　“好呀！不想那些丧气事儿，既然回了休息区，咱们今晚干脆来个不醉不归。”
　　“还有谁想来的，等会儿一起！”
　　“算我一个！”
　　这边有人在约着及时行乐。另一边，有人将视线投向竖排的长桌。
　　“好想当配角呀，他们的食物一看就很美味，不像我们这些炮灰，只能站在远处看着。”
　　“那你加油努力呀，不断为了主角牺牲加强他们对你的印象，总有一天你也能爬上配角的位置。”
　　“说得容易，升级的标准系统又没说明，我听说有人都为主角死了18次了，到嗝屁前还是个炮灰。”
　　肖律捕捉到了他们的对话，主动上去问道：“你们是说炮灰会升级吗？”
　　两人诧异地看着他：“新人？”
　　肖律也没遮掩，点点头。
　　胸牌09644，个子高些的那个人主动说：“也不是什么秘密，你通关每个世界后系统都会给予你评定。评定的标准不好说，但反正只要你努力当炮灰，总有一天会升级的。当然，前提是你得活着。”
　　说完，那人粗枝大叶地哈哈大笑，一副看淡了生死的样子。
　　旁边的09645补充道：“别被他说的吓到，记得攒攒积分，说不定就不用死了。”
　　想着新人大概也不清楚积分是怎么回事，那人主动解释：
　　“你看看自己的系统，通关之后能看到多出一行积分数值。平时看不出有什么用，但到了濒死的关键时刻，系统有几率开启隐藏商城，可以用大量的积分兑换保命道具。”
　　“不过据说里面的东西很贵，多半是炮灰消费不起的。”高个子的09644不忘泼冷水。
　　“铁王八，你不能说点好的！给新人一点希望！”09645怒了。
　　“我这叫实话实说，放弃幻想才能面对现实。”铁王八09644回到。
　　肖律倒是不以为意：“看来你们关系不错。”
　　09645对他伸出手：“你好。我叫张玖棋，这铁王八叫梁博灵。我们的第一个世界是一样的，后来又一个世界里遇到过，互相帮助熬到剧情结束，算是朋友了。”
　　“对，就是我死了他好歹能帮我挖个坑的那种关系。”梁博灵说。
　　“闭嘴吧你。”张玖棋语气嫌弃。
　　肖律和他们分别握手：“肖律，认识你们很高兴。”
　　“总之，我们俩已经经过不少世界了。如果你有什么不知道的，可以来问问我们。不说有多靠谱，但好歹都是些一手经验，对新人应该挺有用。”张玖棋说。
　　“我先给你讲讲，这里的座次到底怎么回事吧？”
　　张玖棋指着属于配角的竖排长桌：“看到最中间那一排了吗？只有十个座位的那个，只有在配角里排行前十的才能坐上去。也只有坐在这张桌子上的人，才有资格晋升Top组。”
　　“Top组？你是说最上面的那一排。”
　　“是的。那是被系统评为最优秀的扮演者才可以坐上去的地方。可以选择几乎所有的角色，甚至包括主角和boss，听说他们连任务都和我们不一样。”
　　张玖棋说：“你看左边那一排是不是少了一个人？”
　　肖律顺着他的指尖看向那个空置的座位。
　　“那是属于原本主角组Top1的大佬。据说他演技超群，可以拿捏所有人设，留下的传奇无数。有他在的时候，主角组都是压着反派组打的。”
　　“但他在某个世界里死了。这人死了之后，再也没人能占据主角组第一的位置。”
　　“他叫什么？”肖律的视线头像那个空空如也的位置。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能干出这么牛逼的事。
　　“不知道。”张玖棋说，“我向很多人打听过，但没人记得起来，也想不起具体的事迹，只记得他很厉害。”
　　他忽然压低声音：“也有传闻说他没死，而是脱离了系统的控制，但这一点就无从考证了。”
　　这时，空置已久的主位上，突然出现了一道人影。
　　一身黑袍，带着不见五官的白色面具，一身肃杀的气息。
　　肖律看着这张面具，心头一跳。他见过同样的面具，在A先生脸上。
　　那人刚一出现，宴会厅里还在窃窃私语的人们顿时噤声。原本热闹的环境一下子变得针落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人身上，像是遇到了顶级掠食者的小动物。
　　“很好。”那人开口了，声音嘶哑，如同金属刮在粗糙的石板上，让人感觉不适，听不出年纪和性别。
　　空白面具的主人环视四周。
　　“这一次，没有不听话的家伙，呵呵。”
　　明明他脸上的面具没有露出眼睛，和他对视的人却纷纷低下了头，生怕引起对方的注意。特别是炮灰组的众人，用噤若寒蝉来形容也不为过。
　　看到众人的反应，那人满意地收回视线：“欢迎诸位活着来到今天的聚会。我是主持宴会的监察员097，我对那些客套的开场白没有兴趣，不如就直接进入主题吧。”
　　说完，他衣袖一挥，属于配角的坐席区域赫然多出了一张长桌。
　　下一瞬，肖律并感觉自己眼前的世界一变。
　　一瞬间他从站在后方远观，转换到了这张新出现的桌子旁。身上的衣服也由原本不起眼的灰袍，变为了配角统一的黑白礼服。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那张平平无奇的黑色面具也变了，成为一张覆盖半张脸的，由漆黑羽毛制成的面具。鼻子的位置有一道尖锐的突起，像是某种鸟喙。
　　漆黑的面具衬得他面色更加苍白，唇色鲜红，一双眼睛如来自深渊的阴影，幽暗又纯粹。
　　肖律看向周围。
　　想和他一样从炮灰变为配角还有不少人，众人衣着一致，但脸上的面具各有不同。
　　后方的炮灰们或嫉妒或羡慕的眼神在这一桌新晋配角身上扫过，恨不能以身代之，可惜他们只能想想，脚步一步都不敢往前挪。
　　肖律眼尖地在同桌的人里发现了张玖棋和梁博灵的胸牌。看来这两人也和他一样升级了，一人带着白色的兔子面具，一人带着形似猎犬的深灰面具，和其他配角一样都是半脸。
　　张玖棋似乎对自己的兔子面具颇为不满，悄悄伸手搓着那高高立起来的耳朵，被梁博灵拉下手，示意他不要再监察员面前做多余的动作。
　　很快，那两人也注意到了肖律。
　　他们的惊讶只会比对方更多，一个新人，一个连分组都还没有搞清楚的新人，只过了一个世界竟然就升级成了配角。
　　这是什么恐怖的天赋，又或者说运气？
　　因为有监察者在上方，没有人敢开口，但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的双眼里读出了难以掩饰的惊讶。这位萍水相逢的朋友，也许要不了多久，就会成为未来的大佬，让他们只能仰望的那种。
　　让人十分想说一句“苟富贵勿相忘”。
　　接着，配角前十的席位又有了些变化，有人上升，有人下降。但肖律和对他们都不熟悉，也就没有太过在意。
　　属于Top组的主角组和反派组倒是没有变化。当然，空缺的那个席位依旧是空缺的，在坐得满满当当的长桌上，尤其显眼。
　　这位监察员097看起来脾气不太好。但他明显对留下来参与宴会没有兴趣，完成自己的工作之后，便消失在原地。
　　监察员消失，所有人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属于宴会的气氛逐渐升起。
　　丰盛的食物、精致的点心、无限畅饮的美酒和饮料，全部出现在长桌上，供人们大快朵颐。
　　这是属于他们的休闲时间。
　　炮灰组则只能站在后方，并不被允许参与宴会，他们的面具也没法吃东西，有人眼巴巴地看着，有人直接选择了离场。
　　肖律随意拿过一份牛排试了试。发现肉质上佳，有着细腻的雪花纹路，两面都被炙烤的微带焦褐感，而里面的肉却还泛着细腻的粉色，入口之后，丝滑柔软，散发着浓郁的香气，和精心调制的蘑菇酱融合得恰到好处。
　　这时，张玖棋端着盘子凑了过来，对着肖律举杯：“厉害呀，兄弟。没看出来，居然是个隐藏的大佬？”
　　梁博灵也说：“比我们厉害多了。我们至少过了十个世界吧。”
　　张玖棋修正：“11个。”
　　“天才。”梁博灵也对着肖律举杯。
　　“运气而已。”肖律欣然端起酒杯，和他们碰杯后一饮而尽。酒液入口柔润，带着小麦的甘醇与芳香，没有丝毫刺鼻之处，是品质上乘的酒。
　　肖律大致猜到自己能这么快升级，肯定有伊万的功劳。升级需要靠系统的评价，而他的系统可是个破解版。
　　餐后，肖律这才有时间走到外面去。
　　他想看看，这片休息区到底是什么样子？
　　这里似乎是个建筑内部，前方是两座巨大的落地窗。一左一右，明明在同一间房内，两边却是不同的风景。
　　一边是漫天飞雪的世界。空中有奇异的鸟类飞过，有的甚至会喷火，一幅魔法世界的样子。
　　另一边是幽静的竹林，溪水潺潺而过，空气里氤氲着薄雾，一座竹桥从西上跨过，上面挂着个不知年代的酒葫芦，透着股独居风雨外的悠然自在。
　　“如果想一个人赏景的话，我建议可以去酒吧调一杯尼格罗尼，和这里的风景很配。”忽然，一道低沉的男声响起。
　　声音柔缓，语气从容，带着三分和故友闲谈时的熟稔。
　　是肖律算不上熟悉。却难以忘记的音色。
　　A先生。
　　肖律回过头，没有发现人影，但在身边的玻璃倒影里看到了A先生熟悉的身影。
　　他依旧带着那张白色面具，不过今天换上了更为正式的服装，衬得他腰细腿长，比起上一次所见的书卷气，多了几分贵族式的优雅矜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