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二人的确天赋异禀，年纪轻轻便突破了踏月境。
　　但悟性再高又如何？实力摆在眼前，天魔种今日必将陨身于此地。
　　也就在梅里雪如此作想时，顾白衣拿出了一支玉屏箫。
　　箫身镌刻了三十二瓣莲花，俨然是三百年前莫夫人打造的那管莲华箫。
　　空寂看着莲华箫，心中有些惊讶。
　　莲华箫是魔宗左护法白玉霜所持之物，怎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顾白衣手里。
　　下一刻，他的脸色就变得更惊讶了。
　　因为顾白衣抬起手，将箫抵在唇边，吹奏出了一首曲子。
　　梅里雪或许没听过这首曲子，但空寂曾亲历过诛邪之战，这曲子他自然毕生难忘。
　　——是《锦瑟》。
　　《锦瑟》为天音司前掌门晏海遥所谱就的曲目，也是楚长离在决战中吹奏出的绝响。
　　空寂看着顾白衣，神情恍惚。
　　他向来是惜才之人。自从楚长离陨落后，他也时常感慨此人的确有惊世才能。
　　但当大战一触即发时，他却是诛邪的主导者。
　　因为一人的陨落如能换来天下太平，此人纵有通天本领，想来也会被世人追杀至死。
　　空寂站在远处，凝视着顾白衣。
　　如果这人真和楚长离有关系，那么之后他便不得不出手了。
　　箫声哀婉凄绝，透过箫孔，在天际回荡良久。
　　一曲“锦瑟”令人断肠，引来幽冥之下的鬼蛟哭泣，绕着流云盘旋起舞。
　　远在西山的白玉霜也听到了这曲箫音。
　　她本来正在凤凰台上练剑，听见这首曲子，面色骤然一变。
　　手中力道失了分寸，无意间斩落了一枝花。
　　白玉霜向来不是惜花之人，只是格外爱惜楚长离栽种的凤凰花罢了。
　　望着掉落在地的凤凰花，她俯身将它拾起，只是手有些颤抖。
　　她能听出这道箫音是由莲华箫吹奏出的，而她只把莲华箫给了一个人。
　　新魔尊坐上那张座椅时，白玉霜亲手将莲华箫交了她。
　　因为那时，当顾白衣穿上那件冰凉又贵气的华衣时，曾不带任何意味地凝视过自己。
　　那个眼神，实在太像她的故人。
　　白玉霜回想起过往种种，不知不觉，银剑便脱了手。
　　她望向昏暗的魔殿，神情变得有些茫然：“楚姐姐，是你吗？”
　　……
　　梵音阵以五音十二律布阵，音律蕴于其中，所以只能以音律破之。
　　而《锦瑟》本就是晏海遥毕生绝学，威力自然非凡。
　　莲花瓣上裂开出一道缝隙。
　　紧接着便浮现数十道、数百道碎裂的纹路。
　　小沙弥们不再敲击木鱼，转而呆呆地望向那一座快要碎成无数瓣的金钟罩。
　　现在该怎么办？
　　此时，梅里雪的脸色变得十分奇异。
　　区区踏月中境的修道者，居然能以一己之力撼动梵音阵？
　　梅里雪看向空寂，面无表情地问：“空寂大师，这就是你和宫长老合力设下的阵法吗？”
　　空寂的表情也十分复杂。
　　半晌，他取下了缠在腕间的念珠，扔向快要碎裂的青莲瓣。
　　佛光照耀在莲花上，霎时绽开金光万道，修复了即将碎裂的金钟罩。
　　另一边，顾白衣吹奏完《锦瑟》，放下莲华箫。
　　她微微仰头，望向那串悬在莲花瓣上的佛珠。
　　一念有九十刹那，一刹那便有九百生灭。
　　而后顾白衣皱着眉，缓缓说道：“是神器‘生灭’。”
　　“生灭”是菩提门极少现世的神器。
　　也是时至今日，她才知晓原来“生灭”一直被空寂戴在手上，却无人发现。
　　顾白衣不禁失笑。
　　谁能猜到名震天下的神器，居然就缠在空寂大师的手腕上呢？
　　“生灭”一出，梅里雪的表情再度变得漠然起来。
　　她提起剑，走向那座由莲花瓣筑成的高塔。
　　当她隔着莲花瓣与顾白衣对视时，却突然发现，姬容已经不见了踪影。
　　那个人去哪里了？
　　梅里雪想到了一种可能，于是仰起头，望向被佛珠罩住的顶端。
　　只见莲花瓣合拢之处，一人绡衣胜雪，正提起沧溟剑，对准生灭念珠，轻轻劈下一剑。
　　她疯了。
　　梅里雪心中只有这一个想法。
　　“生灭”乃是佛门神器，若不能全然摧毁它，必会遭到反噬。
　　然而姬容却志在必得。
　　因为她在棋盘里练了几十年的剑，论及对剑法的领悟，早已超出了踏月境该有的实力。
　　梅里雪想的没错，若是万剑宗的姬容想摧毁这件神器，的确是难上加难。
　　此时此刻，姬容提着沧溟剑，嘴角扬起了一丝微笑。
　　可老娘不只是姬容。
　　老娘还是剑圣月千秋。
　　今天你必须认栽。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咸鱼了一整天，接下来的一更还在码~
　　估计到时候就很晚了，大家可以明天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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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桃花
　　梅里雪未曾看清姬容是如何挥斩出剑诀的。因为就在短短一弹指的时间, 她已经劈下了数剑。
　　起式，是《沧海月明》第一式“沧浪濯缨”。
　　这一剑，她敬晏老头, 感谢她送给了自己这样好的神剑。
　　月光照耀在生灭念珠上，波光粼粼, 宛如垂坠而下的银色流苏。
　　灵力轻柔地拂过菩提珠, 在念珠上留下蛛网般破碎的纹路。
　　梅里雪没有看清这一招，但空寂却看见了。正因为看得清楚, 所以他才更加惊讶。
　　以姬容踏月初境的修为，只出一剑，却能险些毁掉生灭念珠。
　　活了数百年，他从未听说过这样的怪事。
　　瞧着姬容出剑的姿态，空寂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如果是那个人, 一切倒还算合理。
　　第二剑，姬容选择了《山河寂》第三式“涅槃”。
　　这道剑法算是敬月千秋，也敬自己开挂满级的那些年。
　　当姬容斩下这一剑时, 天边漫起紫雾缤纷。
　　群山之间，隐约响起了一声清越的凤鸣。
　　梅里雪看着从天边飞来的青鸾，它的身上流转着珙桐般灿烂的光辉。
　　先是一只, 而后是五只、十只。
　　数百只凤凰从四面八方飞来, 绕着姬容翱翔盘旋。
　　底下往来的行人听见凤鸣声, 纷纷停下脚步，仰头去看。
　　有人不禁发出一声惊呼：“天哪, 这是百鸟朝凤吗？”
　　“我好像看见了，天上站着几个人, 还有好多莲花瓣, 恐怕是神仙来了！”
　　亦有人反驳道：“胡说八道, 世上哪有什么神仙，我看是绝世高手在天上比武呢。”
　　书生取出一张纸，看着将天空上飞舞盘旋的神鸟，不由得作起了诗。
　　他心驰神往，一面写，一面朗笑道：“无论是神仙还是高人，小生只希望，这样的场面多来几次才好。”
　　月照峰之巅，神宗。
　　封河坐在静室里，本来在左手对右手，自顾自地博弈。
　　可当他下完一局棋后，望向窗外，却发现栖息在神宗的青鸾都飞走了。
　　往常他并不在意那些鸟，觉得无非是神宗灵力充沛，它们才会歇在梧桐树上罢了。
　　如今青鸾一边长啸着，一边飞出了月照峰。
　　这情景，着实是过于诡异了。
　　封河皱了皱眉，走出房门，正准备一探究竟，却发现神宗门口站了一个人。
　　那人背负桃木剑，衣上沾满了未曾拂去的露水。
　　她的眼睛和露水一样明亮，神情也淡淡的，看上去很平和。然而说出来的话，却不怎么平和。
　　“封掌门，在下江翡。此番前来，是想找您打架。”
　　封河望向青鸾飞向的那地方，似乎在璇玑城附近。
　　他眉头紧皱，猜测应当是圣女那边出了什么事。
　　于是他面无表情地对江翡说：“抱歉，暂时没空。”
　　每年想挑战他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如若他真要一个一个应战，只怕变出千百个他，仍是不够。
　　然而江翡却立在原地，动也没动，好像并不打算走。
　　她望向封河，微笑道：“翡是来找您打架的，并不在意您有没有空。”
　　言外之意，就是看他不爽，单方面约架，故意找茬来了。
　　听完这话，封河的眉皱得更紧了。
　　他总觉得近年来，自己皱眉的次数大大增加了。他皱眉，意味着无奈，也意味着不解。
　　此时，他不解居多。
　　或许再过几十年，江翡的确能与他一决高下。但现在江翡来找他打架，无异于送死。
　　封河向来直率，于是他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想杀你。”
　　这话听起来很狂妄，但如果从封河嘴里说出来，却一点儿也不夸张。
　　毕竟他如果想杀江翡，只在弹指挥间罢了。
　　一般人听到他说出这话，多半就会悻悻离去了。
　　但江翡并不是一般人。
　　她是江翡，所以她微微一笑，对封河说：“封掌门，您想不想杀我，与我来找您打架无关。”
　　“所以，翡现在要出剑了，您且接招吧。”
　　……
　　青鸾绕着莲花瓣飞舞，空寂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白。
　　只一剑，引来百凤已是奇观。但最让他感到惊奇的，还是那只出现在金钟罩里的凤凰。
　　上百只青鸾绕着那只凤凰长啸。
　　它们的翎羽流光溢彩，但比起金钟罩里的凤凰，便显得黯然失色了。
　　寸寸流云簇拥着凤凰，为它铺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
　　那只凤凰的羽翼由星芒凝聚而成。
　　它的双眸睥睨万物，如同强大又漠然的神祗，俯瞰着芸芸众生。
　　瞧见凤凰的刹那，梅里雪心中陡然生出了一丝恐惧。
　　她从未有过这种感受，但此时此刻，却是真实存在的。
　　因为那只凤凰不像是被修道者召唤出的神兽，更像是一位……神祇。
　　凤凰吐出焰火，霎时在天幕铺陈开华彩。
　　生灭念珠承受不住如此威压，已然碎裂了一半。
　　顾白衣瞧见这副情景，却并不感到意外。
　　如若师姐此时拥有剑圣的修为，恐怕破碎的就不只是念珠了，而是山川。
　　第三剑，则是姬容自创的剑法。
　　那一剑没有名字，只在百年前出现过。
　　当时她还是月千秋，还在万剑宗当掌门。
　　某年月日，梅鹤从长安带回了几坛好酒。彼时徒弟们年纪尚小，还不懂得用灵力解酒，纷纷醉倒在了庭院里。
　　宫羽喝醉了，轻轻地拉着她的衣袖，问道：“师父，碧雪峰什么花都有，为何却少有桃花呢？”
　　楚长离见状，也学着宫羽的模样，用手拽着她的衣袖。胡搅蛮缠地问：“是啊，师父，这是为何呢？”
　　剩下的两个徒弟坐在一旁，看着月亮浮上水面，也陷入了沉思：是啊，师父难道不喜桃花吗？
　　那时月千秋心想，哪有这么多为何。
　　不过是因为桃花一向招人喜爱，栽种的价钱要贵一点。宗门又经费欠缺，所以种得少些罢了。
　　不过看着徒弟们烂醉如泥，扶都扶不起来的模样，她故作高深地问：“你们很喜欢桃花吗？”
　　“喜欢。”
　　宫羽第一个回答了。
　　月千秋的问题她向来回应得最积极，只不过声音细如蚊吟，常常被楚长离和白玉霜掩过去罢了。
　　剩下的弟子也纷纷附和道：“喜欢，当然喜欢。”
　　她看着徒弟们亮晶晶的眼睛，内心装逼的念头早已蠢蠢欲动，面上却仍是端着淡然，看起来十分勉强地说：
　　“那为师便给你们降下一场桃花雨。”
　　徒弟们有些疑惑，她们从来不知天上还会降桃花雨。
　　紧接着，就瞧见月千秋提起青霜剑，极轻极轻地斩下一记剑诀。
　　她们能看出来，那不是任何门派的招式。
　　因为月千秋从未在书上抄过这一招，因为书上的招式远远没有这么好看、这么温柔。
　　那是一场温柔盛大的雨，如同典礼，也如同朝拜。
　　漫山遍野都落满了桃花瓣。
　　而月千秋站在乱红灼灼中，衣袂飘飞，转过身对着她们一笑：“好看吗？”
　　*
　　作者有话要说：
　　只能写到这里了~明天再继续写
　　大家晚安啦！（*＾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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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剑圣
　　石桌上放置的茶水已经凉透了。
　　宫羽端起瓷杯抿了抿, 随后放回案上，没有再喝第二口。
　　往常这个时节，她本该惫懒地卧在床榻上, 看看剑谱，批改弟子们的试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