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袍加身不为惧,陈阿秀想,他当是王者,不过她面上还是和萧纪凰过不去,哼哼唧唧道:“王八羔子,好歹也是生死与共好几回了,你就不能挂记本宫些了吗?”
萧纪凰倒是若有所思地侧身看向他身后的华西骏,扬了扬眉头,然后慢慢回头问陈阿秀:“你这话这是问我呢?还是问他呢?”
被他揶揄了,陈阿秀含羞带恼地瞪了他一眼,又去瞧华西骏,她想他当要对她说些什么,结果却只看到华西骏对她笑了笑,那笑带着三分的生疏和客套,让她愣了下。
她没多想,只当是当场人太多了,华西骏不好意思来着。
她自顾自地指着华西骏乐道:“你们给我看好这个人,待本宫开府了,就来娶他回家。”
萧纪凰气乐了,差点没直接给她一脚了,沉声道:“滚吧你,要走了还不忘撬墙角,谁娶你才是倒了八辈子大楣。”
城外风沙大,陈阿秀没有让师父送到这。她眷念地往城内看了一眼,然后回头上了马车。
她不是一个自来熟的人,宫里这些年让她习惯了戴着面具过日子,待人三分真七分假,但师父身上却有着一种沉淀和安稳,还有着一种让她感觉很奇异的亲近感和信任感,就像是亲人一样。
在外的这几个月是她人生中最自在,最快乐的时间。因而即将离开,即使她理智很明白,心里还是难过得想掉眼泪。
她掀开了一角车帘往外看,马车掉头的那一刹那,她看见了城楼上那个白色的身影,他高高站着,俯视着她。
陈阿秀捂住了嘴,滚烫的泪珠子溢了出来,她放下车帘不敢再看,马车里只有她一个人哭得很大声。
“师父。”陈阿秀走后,萧纪凰回过头,一眼也看到了祁曜,他三两步跑上了城楼,忍不住责备道:“这外头风正大,说好了不来的,师父怎么又来了?”
祁曜也悲伤到想流泪。他想,我要是不来,我都不知道任务到底是怎么失败的。
一刻钟之前,主脑提示他【皇后陈吴颖攻略失败,扣除能量值一千点】,祁曜差点一脚踩进沟里。
怎么个情况?
结果他一出来就看到了陈阿秀对着华西骏的真情告白。悲伤到呕吐。日防夜防,结果还真是家贼难防。
他对主脑总结道【人类的感情十分复杂,即便是最严谨的人类恋爱心理学也并不能完全把握人类的心理。】
【主脑:其实吧,我一直没觉得你那本人类恋爱心理学有多靠谱......】
【祁曜言辞振振:用数据说话,这本书在星历9101年是排名第一的心理学书籍,被官方评为“最严谨”心理学刊物,并有众多网友为其投出了233333333票,刷新了有史以来的刊物投票记录!】
主脑沉默,它觉得有什么地方很微妙。
“她走了,师父竟如此难过吗?”萧纪凰没错过顾卿云脸上的每一个神情,他说,“若是师父舍不得,那便让她回来,不就是一个陈国吗,只要师父高兴……”他脸上笑着,眼底里却黑的像在酝酿着一场风暴。
祁曜抬手敲了他一下,“谨言慎行四个字,回去给我抄一百遍。”
“诺。”萧纪凰顿时臊眉耷眼了,但一转身陪着师父下城楼,他脸上立刻又堆满了笑。
——
今天晚上是送别宴,犒劳即将出战的将士。
虎阳是兵家胜地,论打仗没有哪能比这更胜一筹,祁曜很清楚己方的优势,他一边为萧纪凰出谋划策,一边改良冶铁制器等技术提高军力,肉眼可见的强大装备就像吊在众人头顶的胡萝卜,引着众人疯狂往前跑。
这个时代很复杂,这个时代也很简单,谁掌握力量,谁就有发言权。
短短半月间仅虎阳一个小地已是突飞猛进。
原萧国部队加上现在整编的新部队,数量不多却在精,又加之武器精良,地势易守难攻,若非从内击破,从外向内打简直就是拳头握鸡蛋,有力没处使。
因而这一战他们并非全然没有把握,反之,再没有人比他们清楚这之间的悬殊了。
酒过三巡,有人发起了壮志豪言,也有人醉得人事不省。
华西骏喝酒算是海量,这日竟也醉了,嘴里咕哝着什么“配不上,配不上”,旁人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倒是萧纪凰路过听了一耳,嘱咐使者道:“送他回房间去。”
祁曜坐在尊位上,大抵是最近一些人和他也熟了,觉得国师此人其实没什么架子,便也有人大胆过来讨两杯酒喝。祁曜只小酌了两杯,喝的不多,虽然不至于一杯倒,不过这身体不耐酒却是事实,很快便有些燥热起来。
萧纪凰过来时正看见顾卿云两颊绯红,撑着下颚看着周遭闹闹哄哄的众人。在萧纪凰眼里,顾卿云总是冷冷清清的,难得看到他这么有人情味的时候。
他脸上笑意盈盈,握着酒杯走过去道:“师父的酒是驱寒的,即便多喝两杯也无妨。”
顾卿云是跽坐着的,有侍者递上团蒲,萧纪凰便也跪坐在了顾卿云对面,他举杯相恭,“师父自便,我先饮。”
自从那日两人开诚布公谈过后萧纪凰便很少在顾卿云面前用谦词了,他用的更多的是“我”。若是原厂的顾卿云估计能赏他一大耳刮子了。
见徒弟一杯饮尽,怎么说这个面子都是要给的,祁曜也干完了一杯。再抬头看,眼里已经蒙上了一层雾气。
萧纪凰关切道:“师父可是醉了?”
事实上祁曜清醒得很,毕竟这回中控区没有再突然发什么升级包过来了。不过宴至尾声,也差不多要散场了,祁曜便顺着他的话道:“或许是有一些,若无他事我便先行离去了。”
“我和你一道。”萧纪凰也起身。
祁曜跪坐了很久,一直没有动,起身时才发现腿麻了,他撑着桌面顿了顿。
“可是头晕?”萧纪凰伸手来扶他,自责道:“不该叫你喝那么多的。”
祁曜觉得要是说自己腿麻了,这人物一下得ooc崩出千里之外,便也将错就错没有吭声了。
萧纪凰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走回去,祁曜不由再次发出感慨,世上还是徒弟好,有徒弟的师父像个宝。
这一路上月朗星稀,路旁照明的火把虚虚实实地摇曳着,他俩谁都没有说话,彼此却靠得很近,近到能闻到对方身上截然不同的酒香。
在祁曜识念里。
【主脑:我最近在绿江发现了一个宝藏太太,发现了这样一篇文章,很想读给你听】
【祁曜:读。】
【主脑:他喝过酒醉醺醺的,一身白色带靛蓝的外衣分明是洁净的,在那人眼里却无端带上了几分旖旎,大概是他脸颊红润的缘故,因而抬眼看他时,眼里也是水茫茫的,像在索求着什么,他终于跨过台阶向他走去了...】
“呃。”祁曜脚下一个踉跄,萧纪凰忙搀紧了他,道:“小心。”
【主脑:他脚下磕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好在那人及时,抱住了他,终于找到这个安心的怀抱,意识一时也变得昏昏沉沉的...】
萧纪凰扶着祁曜进了房间,侍候着他脱了衣冠躺上床,“师父先睡罢,我过会打水给你擦脸。”
“你今日喝了不少,也去休息吧。”祁曜阖着眼说。
萧纪凰乖顺地退出去了。
【主脑:他扶着他上了床,给他打来了水洗脸,他微抿着唇,睡梦中也像在撒气似的,男人边给他擦脸便想着,这个小骗子,让他又爱又恨。他给他擦完了脸正要走,却被拉住了袖子。“别走。”他像猫儿一样呓语着,男人心一软,终于忍不住了,他低下了头,唇狠狠地贴0000*/5@123...嘟。】
祁曜猛地睁开眼,萧纪凰放大的脸孔近在眼前,他微阖着眼,轻轻地贴着祁曜的唇。祁曜用了0.01秒做反应,在萧纪凰睁开眼前,闭上了眼睛。
很快唇上那片温热便撤开了,祁曜听到了水盆的轻响,萧纪凰端着水盆出去了。
【主脑:不好意思,刚刚没站稳,不小心掉线了...咦,你身体心跳好快,发生什么了?】
【祁曜:……别说话,让我一个AI静静。】
祁曜手摸着唇。这个吻很轻,很慢,仅仅只是两唇相贴,如果不是部位暧昧,那也仅仅是一次平常的碰触。可为什么会碰在这个位置?祁曜手指按在唇上,思考良久,找到了两个答案。
一,擦脸时靠太近,不小心碰上
二,萧纪凰喝醉了
无论是从哪个答案解释,行为都是无心的,不应该进行过度解读。
“想明白”后,祁曜放心地入睡了。
而另一间房内,萧纪凰无声呐喊着,他高兴地要跳起来了,最后他强按住心脏,坐在冷水盆里,慢慢滑下去,让冷水浸没过了头顶。
——
期月之后,天下大荡。
陈梁胶着,萧并三地。苏国内乱,左支右绌。
“让我去和亲?做梦去吧!”
偌大华丽的宫殿里,瓷器摔裂的声音不绝于耳。
“公主,公主别摔了,陛下要是知道了,又要震怒了,公主,公主...”
“他怒?呵!那我怒呢!我怒你们怕不怕?!”又一件玉器被摔出去,重重砸落在那宫女身侧,吓得一众人直惊呼。
陈阿秀几日前才抵达临南,还没等她歇一两日,哐当一个大鼎就砸在了她头上。父王竟要她去吴国和亲。陈阿秀一口老血,就差没直接喷在那朝堂之上。
领命是不得不领命,遵旨不遵旨就得看陈阿秀心情了。显然她现在心情很不怎么样,若不是她一回寝宫就被软禁了起来,恐怕现在已经闹到国君面前去了。
第一天她摔了寝宫里所有能摔的东西,一觉醒来,宫殿里东西统统换成了木制品。第二天她大哭大闹,宫里伺候的人统统换了一批,对她的喊叫充耳不闻。第三天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一心想要绝食明志。终于闹到惊动母后了。
母后进门第一句:“我可怜的儿啊!”
第二句:“你何苦作践自己。”
第三句:“你父王也是为你做打算。”
陈阿秀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被一锥子打回了地狱。
“母后,你若是来为父王做说客,大可不必了。”陈阿秀说。
“阿秀,你何必这样犟。”母后温暖的指腹划过她的发际线,然后落到了她苍白的唇上。“阿秀,你可知你生来便是锦衣玉食,是多少人求不来的命?”她话说一半,陈阿秀紧闭着的眼睛一颤,她抿紧了唇。
“你可记得你小时候还说过,你说嫁给谁都好,只要那人是个能和你玩的,能保护你的。你和那吴国七皇子都未曾见过面,怎么就知道他不是如意郎君呢?”母后继续循循善诱。
陈阿秀没说话。
她想,我和一个人说好了的,我说要拿一座府去娶他的。
正在两人僵持之时,宫殿外一阵嘈杂,一个小太监神色惶恐的快步走进来,然后朝王后行了一礼。
“何事?怎的如此行色匆匆?”母后直起身,蹙眉问道。
那小太监走来,附耳在王后身侧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只见王后脸色一变,顾不上再和陈阿秀多说两句,她急匆匆地走了。走到门口时,才记得嘱咐宫人一句:“照顾好公主。”
“诺。”宫人行了礼。
陈阿秀眉头皱着,那太监陈阿秀认得,是父皇身边贴身伺候着的,怎么突然跑来,是发生什么事了?
陈阿秀起身朝门口望了一眼,正看上门口几个宫婢也朝内张望着,顿时又是一阵心烦,大喊道:“都给我关上门,滚出去!”
宫婢们不敢多言,忙关了门退出去。
陈阿秀躺在那锦帛丝织,雕嵌华丽的床上,周遭是金的银的,雕栏玉砌,富丽堂皇。可她却觉得连呼吸都不痛快,她开始疯狂的想念那段自由的日子,疯狂想念师父,想念还有那么一个不太讨喜的师兄,想念还有他...
她还记得那天月如银盘,他蓦地回首,和她说“一定”。她还记得在草场上奔驰,他给她牵着马缰,她还记得他笑着说“你不如做我的姑娘?”,她还记得他...对,他赠的剑!
陈阿秀翻身而起,还未坐稳便是一阵头晕目眩。
恍惚中听到窗台上一阵砰砰地响,陈阿秀一惊,顾不上鞋履,跳下床便去开了窗。
窗外一只大鸟扑通起翅膀,险些被她一窗打出去,受了惊似的上下窜着。
这鸟形貌古怪,陈阿秀见过它两次,倒也不惊奇了。第一次是在他们刚刚离开陈国的时候,第二次是在虎阳,陈阿秀见萧纪凰逗弄过它。
“你是不啼?”陈阿秀惊诧道。
不啼古怪地发出叽叽咕咕地声音,见陈阿秀一脸茫然,它只得站在窗台上抬起了长长的脖子,露出薄薄的绒毛。它脖子上挂着一个小信筒,当是师父师兄那边来问她情况了。她解下信筒,飞快拿出信来读着,信当是师父写的,询问她一些近况。陈阿秀匆匆扫过,师父一如往常温和的口吻让陈阿秀定心了很多。
她伸手摸了摸不啼的头,小声道:“你等等我,等我回个信。”
提笔落字,几乎没有太多时间思考,门外一点风吹草动便让陈阿秀不安得很,她飞快地将自己的处境写下,并破釜沉舟般写道:“请交代华阳骠,我九月九日,在启崂山等他。”
她将信插回信筒,系在不啼脖颈上,她忍不住紧张质地低喃道:“小祖宗,全靠你了,求你一定要尽快给我带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