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道顾老爷子死了关自己什么事,他一个外人在灵堂跪两天已经算给够面子了。于是林小冬走到顾星斋面前,不顾男人骤然僵硬的身体,打量了男人一眼,轻笑道:“我说顾少爷今日是吃了炮仗还是怎么着,前两天对我避而不见,今儿个又主动上门找事了?哦,原来是想要盘问我有没有‘守规矩’,怕我败坏你顾家的门风还是怎么着?”
顾星斋咬牙道:“我没有。你别——”别离我这么近。
青年身上的荷叶香气又让他回想起了那片深红的帷幕,还有帷幕后私隐若无的白皙肌肤,顾星斋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想要退后半步,却又因为自尊心,莫名不愿向面前的人示弱。
林小冬可太了解他了。
看到男人这副强撑着不动心的模样,他眼中笑意愈深,原本的恼火也瞬间烟消云散。
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府上哪个下人对顾星斋说了什么,否则以这老醋坛子的性格,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来找自己麻烦?
不过……
确实应该好好调/教一下。
“罢了,”青年主动退后一步,笑眯眯地拎起手里的螃蟹,“顾少爷,赏光一起吃个饭呗?”说着,他还抬头望了望天空中的月亮,虽不完满,但也已经接近月圆了。
他感叹道:“看来马上就要中秋了。”
顾星斋看着林小冬,他今日只穿着一件再朴素不过的蓝布袍,但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眉梢却带着一种熠熠的光彩。
就像是这夜空中高悬的月亮。
明媚皎洁,却也高不可攀。
男人低下头,沉默片刻,到底还是没有松口:“不了,你自己吃吧。”
林小冬却不依不饶地盯着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几乎要让顾星斋无所遁形。
“告诉我,”他问道,“只不过一顿饭而已。你在害怕什么?”
“我没——”
“不要否认,你骗不过我的。”林小冬打断他。
“而且,就算你能骗过我,但你永远骗不了你自己的心。”
清瘦美丽的“女子”笑意盈盈地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他左胸口的位置。
她似乎很自信,顾星斋绝望地想,而她也确实猜对了。
这也难怪,男人的心底传来一个声音,她笑起来这么美,怎么可能会有人不爱她。
曾在演武场以一挑十还能将自己所有命门都守得滴水不漏的顾星斋,此刻却只能僵着身子,眼睁睁地看着那根葱白的指尖,慢悠悠地点在自己最致命的弱点上。
像是一滴水,落入了千年深潭。
滴答一声,涟漪荡开,一颗心就此心甘情愿地被搅乱。
什么妖魅,什么静心,在这一刻全都被顾星斋丢到了九霄云外。
他的眼里现在只剩下了一个林小冬,笑着的林小冬,穿着旗袍的林小冬,还有躺在深红帷幕后,因为高烧不退而脸色潮/红、蜷缩在被窝里难受呻/吟的林小冬。
林小冬大概不知道,顾星斋想,他生病的这几天,给他端水送药的人,都是自己。
下午时从车夫那儿听到的“小姐去了戏园子,好像因为台上一位戏子跟观众吵起来了”让顾星斋几乎在家坐立难安,他恨不得立刻就冲上大街,把人带回来关在家里,恨林小冬为何做事如此张扬,更恨他生得一副倾国倾城的样貌,蛊得旁人都走不动道……
但说白了,他只是嫉妒而已。
清榭镇所有的男人都嫉妒他。
他们做梦也想成为顾星斋,家财万贯,美人在侧;可顾星斋却宁可自己不姓顾,是个脚夫,是个端茶倒水的小二……哪怕是个最低贱的苦力也好。
至少这样……
男人忍耐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传来锥心的刺痛。
至少这样,他还有可以肖想她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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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憋死你。
第60章 男扮女装的妻子
最后,顾星斋到底还是服了软。
月挂梢头,繁星点点,入秋时节的空气微凉,但却让人感觉十分舒适。
男人沉默地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替林小冬剥着螃蟹。
他剥一只,林小冬吃一只。
“你真不来点儿?”林小冬晃着一条螃蟹腿儿,笑眯眯地问他。
顾星斋只当自己是个哑巴,眼观鼻鼻观心,不管林小冬说什么都不应声。
但他不愧是在清榭镇长大的,剥起螃蟹来又快又完整,这才开饭没几分钟,林小冬面前的碟子里就堆满了高高的蟹肉和蟹黄。
见状,林小冬也不逼他了,干脆换了个话题。
“顾老爷子的提前死亡确实有蹊跷,”他说道,“但我可以像你保证,绝对不是我干的,而且我也不知道凶手究竟是谁。”
闻言,顾星斋剥螃蟹的动作一顿。
“我听底下人说,我父亲去世那天,”他沉声道,“晚上除了送饭的人以外,他只见了你一面。”
“对,”林小冬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当时是管家喊我去的,我在床边照顾了他一个时辰就回屋了,临走前他还神志清醒,还能跟我聊天。”
顾星斋忽然觉得胸口有些发闷,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他强行让自己忽略这种感觉,继续问道:“我父亲卧病在床的这段时间里,他都吃了些什么药?”
“倒也没什么特殊的,不过是枸杞、人参之类的补气中药罢了,都是我亲手给他抓的,不会有错。”林小冬说,“但老爷子一直心脏不好,之前还喊过西医来看,开了两盒说是治心脏的药,现在应该还放在床头。”这也是那天他偶然发现的。
顾星斋微微皱眉:“父亲一向对洋人那套不屑一顾,怎么好好的,会突然请西医到家里来看?”
“这我就不知道了。”
男人蹙着眉看了他一眼,却看到林小冬撑着下巴,正眼神专注地望着他,那双清澈又明亮的凤眼中满满倒映着的都是他的身影。
他呼吸一乱,欲盖弥彰地低头剥起了螃蟹,却发现盘中早已是干干净净。
“你全吃完了?”他不可置信道。
“是呀,但还有几只在后厨,我没让他们全煮完。”林小冬轻声打了个饱嗝,低头摸了摸小腹,发出一声心满意足的叹息,“剥的不错,奖励你一个……”他扭头看了看四周,跳下石凳跑到池塘边,把一支莲蓬咔嚓掰了下来,递给顾星斋,“奖励你这个。”
顾星斋:“…………”
在他家的池塘里摘莲蓬送给他,也亏林小冬想得出来。
但看男人的神色,却并没有什么不悦,他只是深深看了林小冬一眼,把那支莲蓬放在了石桌上。
林小冬本以为顾星斋会继续追问那天的细节,没想到,他却问了自己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跟我父亲,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三年前,我被人追捕,受了伤,是你父亲主动收留了我。”林小冬很坦然地说,甚至还撩起一头乌发,给他看自己颈侧的伤疤。当初的伤口现在早已愈合,只剩下一条约小拇指长度的肉粉色疤痕还留在皮肤上,在雪白肤色的映衬下显得愈发狰狞。
“是谁伤了你?”顾星斋下意识问道。
但刚问完他就紧紧闭上了嘴巴,林小冬是魅魔,无缘无故的,除了他们这些除魔人,还有谁会对一介弱女子下如此狠辣之手?
果然,听到他的问题,林小冬只是笑了笑,把头发放下了。
“顾少爷在外游历多年,不知,可有心仪之人?”他换了个话题,身子却又更凑近了些,柔软冰凉的手也顺势按上了顾星斋的手背。
男人的体温滚烫,宛如冰冷的雪水落入热油。在两人互相触碰到彼此的一刹那,林小冬的指尖传来一阵酥麻,如在云端的欢愉让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唱、
他当场倒吸一口凉气。
而顾星斋则触电般的收回了自己放在石桌上的手,整个人霍然起身——
“够了!”
男人闭了闭眼睛,再度睁开时,眼中的沉郁漩涡已尽数散去。
“林小姐,我并无心仪之人,”他盯着林小冬的双眼,一字一顿道,“但我也永远不可能会和你在一起,明白吗?”
说完,不等林小冬回话,顾星斋就大步离开了院中。
系统:“哦吼,玩砸了。”
“你懂什么,”被当面斩钉截铁拒绝的林小冬却不慌不忙地拾起筷子,夹了一块拍黄瓜放进嘴里细嚼慢咽起来,“相信我,最了解男人的永远是男人,我这招叫不破不立,接下来还有更狠的,以退为进,欲擒故纵,保证一招就把顾星斋吃得死死的。不信,你且等着看。”
系统还真不信。
顾星斋能表现出一丢丢对林小冬的好感已经是突破了它的想象了,要知道,在原著里虽然魅魔没有主动告白,但无论他如何对男人暗送秋波百般暗示,顾星斋可都是坐怀不乱柳下惠,甚至还一直对魅魔抱有极深的警惕心的。
“对了,”它突然想起一件事,“你最近,是不是一直有种吃不饱的感觉?”
林小冬奇怪道:“你怎么知道的?”
他不仅饭量翻了一番,而且还消化得贼快,这才吃完晚饭没多久呢,就又有种腹中空空的感觉了。难道这魅魔还自带大胃王属性?
“刚才碰到顾星斋的手的时候,你也感觉到了吧,”系统肯定道,“他身上的阳气比任何男子都足,魅魔属阴,自然会被他吸引。之前你会生病大概也是因为许久没吸入阳气,导致身体虚弱,最后被病毒趁虚而入了。”
林小冬“啊”了一声,问道:“那难不成,如果我不去吸收阳气的话,就又会生病了?”
“很有可能。”
这倒是有些麻烦了。
原本还打算循序渐进的林小冬眉头微蹙,思考片刻后,决定要给顾星斋下一记猛药。
但在他考虑出具体措施前,一封请帖,已经送到了顾星斋的手上。
“舞会?”顾星斋面无表情地翻开看了一眼,日期就定在下周三的晚上。
“不去。”
他对大城市的那些时髦玩意儿不感兴趣。
“但这是黄老爷送来的请帖,附近几个镇上有头有脸的大家族都来了,”管家劝道,“黄老爷可是咱们这片最大的官儿了,若是您不去,恐怕日后他会对您有想法啊。而且……”他故意停顿了几秒,继续说道,“黄老爷还单独邀请了林小姐,少爷您确定不跟她一起去吗?”
顾星斋猛地抬眼:“他为什么要邀请林小冬!?”
“听说,是那天在戏班子里,黄老爷对林小姐一见如故。”管家压低了声音,神情暧/昧道。
顾星斋攥紧了手中的请帖。
他紧咬牙关,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沾花惹草!”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管家满意地笑了,在他看来,男人一旦被妒火冲昏,就容易酿成大祸,“小姐生得那么美,免不了被外人惦记。说起来,我倒是有个主意。”
“……说。”
“您可以和林小姐同去,在舞会上邀她跳舞,再稍稍表现得亲密一些。”
注意到顾星斋像是要杀人的眼神,管家立刻举起双手表忠心:“天可怜见!少爷,我出这个主意全都是为了您好啊!您想想,那些下人们碎嘴说什么都无所谓,因为林小姐一颗心都系在故去的老爷身上;但若是像黄老爷那等人物对她起了心思,到时候,就算是咱们顾家,也不好拦着寡妇……太太再嫁吧。”
顾星斋一巴掌拍在面前的桌子上,厚重的黄花梨木桌竟当场被他拍出了一道裂缝。
“闭上你的嘴!”他低吼道,目光中闪烁着暴怒的神色,“我父亲从未公开承认过林小冬是他的妻子或妾,也没有在信里提及关于两人的关系,只说了她是来报恩的,叫我好好照料她。再让我听到一声‘寡妇’、‘太太’之类的词,我撕了你的嘴!”
管家被吓得紧闭嘴巴,再也不敢说话了。
但当顾星斋一脸阴沉地离开后,他的脸上却渐渐浮现出志得意满的笑意。
“到底是年轻气盛的毛头小子,”他冷哼一声,掸了掸溅到袖子上的木屑,冲着男人离去的背影狠狠“呸”了一声,“等到时候得罪了黄老爷被千夫所指,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在这镇上立足下去!”
然而,管家太高估了自己,也太小瞧了顾星斋的城府。
刚才他在管家面前表现出出离愤怒的样子,既有内心的真实写照,但更多的部分还是故意表演出来给管家看的。
顾星斋虽然经常被林小冬在私底下嘲笑是“老古板”,不过比起这个时代其他男人们已经强出不知道多少了。别的大家族家主,别说在吃饭时伺候别人,没让一群姨太太给他锤肩捏背都算是收敛的。
当然,这也有顾星斋刚从外面回来,年纪轻尚未娶妻的缘故。
“星斋啊,我跟你父亲是多年的老友了,”这不,在顾老爷去世后还没一个月呢,就有人打着他父亲好友的名号上门提亲了,“你也到年纪了,我知道,现在上了新学的年轻人都提倡晚婚,可再晚也不能二十几了都没个归宿是不?对了,你今年多大啦?”
顾星斋借着抿茶的动作遮掩过自己眼底的不耐:“二十有三。”
“才二十三?”那人吃了一惊,心道以顾星斋这副稳重沉着的模样可真没看出来才二十出头,“不,不过二十三也到年纪了,我叔父家正好有个姑娘,年方二八,长得水灵又漂亮,而且知书达理,特别守规矩!我跟你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