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钟远的右手放下筷子，金色的符咒自指尖而生，龙飞凤舞地花了个符，抬手拍向了地面。
　　血水就像是沸腾了一般，发出尖细的声响，化作了一道浓浓的白烟散了。
　　林钟远终于站起身来，离开了夜宵的饭桌。
　　他背对着黑影，一步步走向尸体，手中捏出一张符纸点燃，抬手丢了过去。
　　“你也和我说实话吧，你知道会发生什么的，对吗？”
　　这一次，黑影没有走到他身侧，只是在这一刻回光返照似的，用出了全力抵抗涌向大殿的魑魅魍魉。
　　“是。”
　　“这些可以用来火化尸体的东西，我没和任何人要过，是你背着我，偷偷加到我每天索要的物资清单里的吧？”
　　“对。”
　　“什么时候做的？”
　　“大概三天前。”
　　林钟远问到这里，自嘲地摇了摇头，“我还以为你一直是个脑子不清楚、神智也不完整的傻子，原来是一直在我面前装傻，可你在这种地方耍小聪明，图什么呢？就图早点解脱吗？”
　　说完了，他也明白了。
　　邪祟和邪祟不一样，超度是个技术活，放下执念了也不会等于立刻就能解脱，往往还是要借助活人的手。
　　黑影是怕他反悔？他又不是这种人。
　　这一次，黑影没再回答他。
　　大火在眼前熊熊燃烧着，几乎照亮了整个宫殿。
　　那是专门用来燃烧邪祟走尸的火，即便是站得不近，也能感觉到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一丝丝的黑气从尸身上飘起，火光太旺，几乎难以察觉。
　　林钟远最后问他，“烧都烧了，还是不能让我看到你长什么样么？”
　　黑影就反问他，“那你能告诉我，你爱着的那个人，到底什么样？你原本的样子，又该是什么样的？”
　　林钟远沉默了。
　　这怎么说？他编造这种谎话就是个习惯，不这么说麻烦太多。
　　或许现在直接告诉黑影，自己压根就是乱说的……也不是不可以？
　　没想到黑影误解了他的沉默，笑着说道，“我知道了，不可以说？”
　　火更加旺了，骨肉焦糊的气味声音传来，让林钟远偏开头。
　　就在系统问他真要说更多实话时，他忽然改了主意。
　　“当然可以说。”
　　林钟远叹气，抬头看向了远处，视线像是要透过木质的门窗，到达很遥远的地方，
　　“我告诉你，你就安心地去吧。”
　　他最终还是没有否认自己‘有一个爱着的人’这件事，而是换了半真半假的说法，
　　“他活了几百年，我也不知道，但他一开始不算是什么大好人，人们都怕他，防备他，误解他，但他本质不坏，只是想过上平静安宁的日子。”
　　“然后呢？”
　　“然后，人们都想杀死他，平静似乎和他无缘，他想和我一起隐居，躲到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去，但是最终我们失败了，一死一生，阴阳相隔。”
　　“所以，数百年后，你又回来找他……哪怕用夺舍的方式，也要找回他？”
　　“夺舍……好说法，是啊，就是夺舍，”林钟远哈哈笑了起来，似乎是被这个解释逗笑了，
　　“你想知道我原本什么样？我自己都快记不清了。这样，你给我看，我就给你看，公平不？”
　　说到最后时，林钟远盯着黑影的脸，好像他说了好多好多，只有这一句是认真。
　　火蔓延得很快，烧得也很彻底。
　　他们静静地对视着，随着时间流逝，林钟远的心也跟着一点点沉了下去。
　　“宁可最后消散了，也不肯让我看看么……”
　　下一秒，脚下的地面忽然剧烈地震颤起来。
　　林钟远险些没有站稳，被黑影一把扶住。
　　“小心。”
　　“地震？”
　　林钟远正困惑着，忽然感觉到旁边有不少的灰尘土块掉落下来。
　　他仰头看去，这些碎屑竟然都来自于宫殿中正中央的鬼王石像，无数蛛网般龟裂的痕迹从石像表面蔓延开来，蜕皮似的裂开薄薄一层，掉落着土渣石块。
　　又一块石头掉落时，黑影将林钟远整个包裹着，后退了三四米，才彻底躲开了危险。
　　白色的冰霜顺着有水汽的地方也漫开了，周围的温度骤降到人体几乎难以适应的程度，地面的震动也一次，接着一次，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正要拔地而起，和寻常的地震并不相同。
　　就在这时，林钟远看到了。
　　那是两条足够浓郁，几乎和那些锁链一样粗重的黑气，从正在熊熊燃烧着的尸身上面钻出。
　　一段，连着高大的鬼王石像。
　　另一段，紧紧连在了他身后的黑影身上。
　　“这是……”
　　林钟远呼吸一滞，心脏狂跳起来。
　　他刚才烧了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的尸首？！
　　又一处巨大的石块掉落下来，正好就砸在林钟远方才吃饭的桌子上，将桌子和碗盘都砸得四分五裂，石头自己也碎成了渣。
　　林钟远抬头望去，原本一动不动，该是个死物的石像，此时外层的石头剥落，已经露出了内里的金身，此刻正缓缓睁开双眼。
　　系统555大叫起来：宿主！鬼王提前苏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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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


第40章 灵媒与鬼王
　　鬼王的宫殿动静很大,地面的震动以宫殿为中心，蔓延至整个山脉。
　　随之而来的，还有天空骤然密布的层层乌云,电闪雷鸣,响彻天空的雷鸣声听得久了,就不像雷鸣声了,像是什么远古异兽般用嘶哑喉咙发出的怒吼。
　　声音很大,足以惊醒这四周睡梦中的人们。
　　而那猛然膨胀,眨眼间就覆盖了方缘十里的浓郁阴气，更是能叫无数原本睡眠恨死的方士们倒吸一口冷气，直接大汗淋漓地梦中惊坐起。
　　就像是一个蓄满了水的巨大气球悬在那山峰之上，然后被突然刺破,内里的水便会像山顶的这些阴气般,骤然迸裂倾泻的。
　　一时间，万籁俱寂。
　　鬼王原本应该在一个月后初步苏醒,那也会是重新封印鬼王的最佳时刻。
　　然而未到半月的今天,宫殿就传来了这样的异动。
　　宫殿之内，林钟远躲闪着那石像落下的层层碎石，后背已经抵在了墙角，仍然有些灰尘不断落在他身上。
　　其它的神像们，是以石头雕刻，再镀上一层金身的，而鬼王的像，竟然是以金塑形，外面镀了一层石头。
　　十分钟后,那层石头已经掉落得差不多干净，那双幽暗浓黑的眼眸,也已经彻底睁开。
　　就像是雕像活了。
　　下一刻，阵阵金光乍现，是缠绕捆锁在鬼王雕像身上的铁链们被牵动，瞬间绷直了，发出刺目的金光，正是留在这里的镇压阵法被触动。
　　嗡地一声，铁链们被鬼王的阴气冲击着，纷纷震颤不已，金光在逸散的同时，也被那些至阴至邪的力道侵蚀，肉眼可见地生出铁锈来。
　　不过几秒，就有一条铁链铮地一声崩断了。
　　几乎有手腕粗细的巨大铁链从半空落下，带着风抽打在一旁的宫殿墙壁上，瞬间留下一道深深的沟壑。
　　林钟远看向那铁链，庆幸着自己站得够远，要不然这东西要是抽在人的身体上，不等他拿到最后的积分呢，就可以原地死遁了。
　　再看宫殿中央处，那个尸体依然在熊熊烈火中燃烧着，它冒出的压根就不是什么燃烧尸身后的黑烟，而是一股股突破了某种禁制，不断溢出的阴邪之气。
　　那些气息就像是无穷尽的养料，大半都输送到了中央的雕像身上，剩下的四成，则全部汇入了刚刚还在和林钟远诀别的黑影身上。
　　眨眼间，又是第二条、第三条捆在雕像上的铁链坠落，带着风声嗖嗖向着斜下方重重击打过来。
　　林钟远眼见着其中一条离自己很近，朝着一旁闪躲过去，背靠着神殿大门站稳了脚。
　　此时此刻，他要是能逃出去当然是最好的，可惜这里的大门已经从外面锁死了，这种深夜里，也不会有带着钥匙的人守在外面。
　　他没有别的地方可躲。
　　崩断的锁链越来越多，崩断得也越发快了。
　　林钟远急忙抬手画符，金色的光芒在他指尖化作虚空中的线条，繁复的图案逐渐成型，随着一挥手猛然飞去，落在那些剩下的铁链上。
　　符咒暂时延缓了铁链被阴气腐蚀的速度，但也只是杯水车薪。
　　很快，又是三条锁链崩断，林钟远逃过其中一条，还没站稳，另一条又接踵而来。
　　眼见着就要躲不过去了，林钟远忽然感觉眼前一黑，脚下忽然一轻，整个人像是被什么绵柔轻软的东西裹了起来。
　　再睁眼时，他已经被轻轻放在了一旁的床铺上。
　　黑影站在他的面前，身后像是生出了九尾一般，数道阴气凝聚成实体，将那些下落的石块、铁链，全都挡在一旁。
　　大地的震颤还在继续，整个床铺也随之摇晃吱嘎作响，林钟远撑起身体，神色复杂地看向这个护着自己的邪祟。
　　他就像是认识了这个黑影很久，又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他，要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再重新审视眼前这邪祟的一切，
　　“鬼王……”
　　“你在戒备我。”
　　黑影被他这么一看，气势顿时又落了下去似的，分明是冰冷低沉，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嗓音，却被他念出了点委屈失落。
　　这么个失落的黑影，力量却在成倍地增长着，他身后以阴气操控的力量越发强盛，蛛网般蔓延出去，甚至爬到了鬼王的雕像上。
　　“戒备？”
　　林钟远歇了口气，也缓过来了，他想要离开床铺，见到旁边被黑影阻拦着，干脆一把抽出枕头下方的桃木剑，指腹为剑锋画上金光后一剑劈了过去。
　　黑影让开了些，他得以重新站在地上，被冷风吹得发丝凌乱，浅色的瞳仁中亮着光。
　　“我要是真的知道戒备你，就不会傻乎乎被你骗着烧了鬼王的尸首，让鬼王能够提前苏醒，也不会真以为你要没了，还说了那么多傻话。”
　　他看上去像是生气了，脑海里却骂骂咧咧地不耽误和系统砍价。
　　系统555：八万积分不能少了啊！
　　林钟远：不行，555你要是敬业点，早些看出来这是怎么回事，我也用不着花钱，七万，不能多了！
　　讨价还价得如此熟练，只是为了买外挂的时候节省积分。
　　他吸取了上个世界的教训，为了防止浪费，不到最后一刻绝不付款买外挂。
　　但眼下显然已经无限接近于那个‘最后一刻’了，他需要快点完成砍价，好来得及对付鬼王，也来得及以最合适的姿态和方式从这个世界死遁离开。
　　“林钟远……”
　　黑影似乎想说什么，但在这样剧烈的异变之中，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他只是贪婪地吸收着本源尸身里被解放的力量，也像是个无底洞一般拼命吞噬着四面八方涌来的邪祟，身形一会儿模糊，一会儿又几乎清晰到发梢都清晰可见，最终转过身去，背对着林钟远，
　　“你快逃命吧。”
　　“让我逃命？你在说什么——”
　　鬼话。
　　林钟远话没说完，大门已经在他的眼前炸裂开了一个巨大的洞。
　　那不是凭借着蛮力就能破坏的门，门那么的厚，里面夹着钢板，钢板上就绘制了层层符文，门外更是下了层层禁制。
　　可就是这样一个门，被黑影一击破坏了。
　　是啊。
　　林钟远忽然想起，这到底是鬼王的力量，再厉害的符咒、结界，哪里是能轻易拦住的。
　　又有更多锁链断裂了，一共十八根粗重的、压制着鬼王的锁链，此时已经仅剩三根。
　　林钟远没有走，而是抬头看向了那个高大的雕像。
　　雕像的面容也是模糊的，睁开的双眼漆黑一片，却又像是垂眸注视着什么，一旦对上那双眼睛，任何人都无法不被其中的可怖暴戾气息影响。
　　忽然间，林钟远发现那雕像的身上，似乎连接了不止一处阴气。
　　是两处。
　　就像是婴儿的脐带一样，一处，让鬼王雕像源源不断地从烧毁的尸身上汲取原本的力量，另一处，竟然是与黑影相连的。
　　鬼王，黑影，同是邪祟，二体同源，此时看起来，竟然像是在暗自较劲了。
　　黑影催他，“还不走？”
　　林钟远笑了一下，理所当然地站在了门口，正面面对着那苏醒的鬼王，“我走了，谁来封印你？”
　　大门外，终于有人赶了过来，奇怪的是来的人似乎不是一群，而是一个。
　　那人看到了门上的大洞，一把丢了手里的钥匙，抬手就去拽林钟远的胳膊，“跟我走！”
　　林钟远当然不打算走，回头一看，奇怪又惊讶地说道，“季博……纪道长？”
　　“鬼王就要醒了，我带你逃。”
　　纪殊穿着一身和那日一样的道袍，衣冠整齐，看似纤弱的手却力道很大，紧紧攥着林钟远的手臂，不容置疑，“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林钟远摇头，直接就去推他的手臂，“我不走，纪殊你身为道观门中的大师兄，更应该以大局为重，现在等大家赶来封印鬼王，只要我还在，就来得及。”
　　“你疯了吗！现在封印鬼王成功的几率太小了！你这样只能白白牺牲！”
　　纪殊几乎是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手下更加用力了，似乎是想用上蛮力把人带走，将林钟远拽得脚下一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