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说：“那你觉得多少合适？”
　　只是还不等对方开口，一道铁链碰撞的声响就同时惊扰了两人，林笙当即眉心一跳，让他心里有些发紧的声音并不是铁链碰撞的响动，而是从对方口中发出的那道断断续续的嘶吼声。
　　像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压抑的嘶吼声，嘶哑的嗓音听起来就像是猛兽的狂躁怒吼一般，林笙脑子里一下子就冒出了很多的杂念出来。
　　听这声音的来源，有点儿像是关押在牛棚里的二流子发出的动静，林笙就下意识去看狗崽子。
　　牛棚这种地方，不是后世里他所见到那种养殖专业户专门修建的场地，而是对于那种专门干坏事，同革命唱反调的一些坏家伙的关押场所，说是牛棚，其实也可以称呼为“劳改大院。”
　　关押改造，不仅仅是指身体的折磨，更多的还是精神上的折磨，这里算是一个被人给遗忘的地方，平时除了送饭的相关人员，根本无人踏足，长时间的不同人进行交流，没病都能关押出病症来。
　　覃铉看懂了他眼眸里的种种情绪，就说：“我不会像他那样的，你会来看我的，对吧。”
　　林笙下意识的点头，随后反应过来后，就语速很快的说道：“你不会被关押在这里的。”
　　覃铉没接话，而是十分执着的问他：“如果我被关在这里，你会不会天天来看我，陪我说说话？”
　　“如果你被关押在这里，我肯定会来看你的，可是···”
　　覃铉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音，他的声音里隐隐地带着一丝的愉悦，“这就行了。”他说。
　　林笙发现这人不是一般的固执，见说不通这人，就主动转移起话题来，问他：“那个牛棚里关押的是个什么人物？”
　　覃铉沉默了一瞬，就在林笙打算来上一句，不想说可以不说的时候，这人语调平平的开口说道：“前几批的一个知青，犯了些事情，就被关押在这个地方了。”
　　林笙这人的好奇心一下子就被提了起来，他立马就问：“什么事情啊，能说说？”
　　覃铉看向他的眼神里满是疑惑，后者干瘪的笑了一下，就说：“那什么，掉进河里的时候受了不小的惊吓，最近我发现自己的记忆有些遗失。”真假参半的话，林笙说起来还挺自然。
　　覃铉眉眼间显露出了一些忧色，林笙哈哈一笑，完全是一副不在乎的神态，他说：“其实也还好，除了有些事情记不太得，别的一切正常。”
　　覃铉在这件事情上面并不想多谈，只简明扼要的说道：“犯了强·奸·罪。”新知青一入村，村支书就会把这事儿拿出来絮叨一番，算是给他们敲上一个警钟。
　　林笙张了张嘴还想再问，可是见对方一副不欲多谈的神情，就也没有再问，只再次叮嘱起对方来，“投机倒把的事情你暂时别做了，我给你的那些钱够你家用上一年半载的。”他怕这人投机倒把的事情被人发现，到时候可就是数罪并罚，想不进牛棚都难。
　　覃铉的嘴角无意识的扬起了一抹笑意，他说：“听你的，不做了。”上次县城之行，自己私下的举动并没有瞒着对方，所以，覃铉对于林笙知晓自己投机倒把的事情没有起疑。
　　许是两人交流的声音惊扰了锁在牛棚里的二流子，紧紧锁住双脚的那条铁链被他拽得哐当作响，铁环在他的脚上磨出了道道血痕，一双有些浑浊的眼珠子直直的盯着外面，似乎一点儿疼痛的意识都没有。
　　林笙抬步就想过去看看，覃铉虚虚的拦了他一把，“别过去，小心晚上做噩梦。”以前村子里的小孩总喜欢往里面扔石头，可是被对方吓唬过几次后，就再也不敢靠近了。
　　林笙觉得他有点儿小题大做，他又不是纸糊的那有那么脆弱，就越过对方透过那一扇四四方方的木栏窗户往里面瞄了一眼。
　　男人靠坐在墙边，手脚不断地在挣脱着那冰冷的束缚，一头枯草般的齐肩头发遮没了部分脸庞，让他看不清对方的面容，衣不裹体的情形下难得屋子里并没有散发出什么奇怪的味道。
　　林笙没多看，随后就退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覃铉见他脸上并没有什么异样，正要说话的时候，陆明轩骑着辆二八杠的自行车过来了，却不想在还有几米的地方突然停了下来，林笙对于他这行为有些奇怪，不等他多想时，就听对方朝着他说：“林知青，你过来一下。”
　　林笙见他一副不敢靠近的模样，瞬间反应过来，他下意识去看了狗崽子一眼，发现对方脸上并无什么异样后这才朝着对方走了过去。
　　“有事？”他直接就问。
　　陆明轩生得高大，五官也挺俊朗，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挺温和，他说：“咱们知青点每月一次的聚会改成今晚了，我这会儿准备去公社里买点东西，顺带过来通知你一声。”
　　林笙想了一下，确实有这么回事儿，对方没多待，支会了他一声后就骑着自行车走了，他一走，覃铉三两步的就近到了他的跟前，问他：“是和知青们聚会的事情？”隔得不算太远，他隐约听见一些。
　　林笙说是，随后就想起这聚会每人得交上一块钱的聚餐费，他箱子里全是数额较大的钞票，就问狗崽子，“你有零钱？借我一块钱。”
　　随后，他就看见对方从兜里摸了一卷票子出来，边角处缕得很是平整，看着还挺厚实，拆开一看全是些一毛五毛的，林笙就让对方抽了两张五毛的给他，狗崽子没听他的多给了一块钱。
　　“多了。”林笙说。
　　“拿着吧，万一临时有什么变动。”
　　林笙一想也是，就没再推迟，不知不觉地就到了下工开饭的时候，林笙洗了个手，招呼对方和他一块儿下山去吃饭，却不想狗崽子一副慢腾腾的模样，他正要再次催促对方的时候，就听狗崽子说道：“你去吧，我上工是不管饭的。”
　　林笙有些吃惊，还有这种操作的？
　　他心里有些不平，就问：“为什么呀！大家一起上工劳作，凭什么要区别对待，唯独不管你饭吃。”
　　这话一说完，又后知后觉的觉得自己有些傻缺，可是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又问：“别村和你一样成分的人家，也是不管饭的？”
　　覃铉未曾了解过这些，就朝着他摇了摇头，说：“不知道。”不过对于林笙这副替他打抱不平的模样，心里是有着一丝小雀喜的。
　　林笙见他又在一旁打算啃野菜饼子，就愤愤不平的说道：“你先别吃，我回去把你的那份儿替你领过来。”
　　他走得匆忙，覃铉都来不及说上一个不字。
　　食堂就在村委会的旁边，林笙到地方的时候正陆陆续续的排着队，打饭的人正是王敏，馒头定了数量没法作假，可是菜品上还是有得操作的，他已经好几次听见前边的人质疑她手抖的问题了。
　　速度还挺快，没一会儿就轮到了林笙，他把饭盒递过去的时候发现对方的手似乎更抖一些，就直言不讳的说：“别人要么五坨红烧肉，最不济也有三坨，怎么到我这里就一坨也没有了？”
　　他说话的音量特意放得很大，就有人问他：“谁五坨，为什么和我们不一样。”
　　“对啊，都是一样的干活劳动，凭什么别人要比咱们多一些？”
　　涉及到自身利益，一下子就围聚了好多人过来，一副等着给个说法的状况。
　　林笙可没什么好顾忌的，他和王敏交情又不深，就说：“还能有谁，胖婶儿呗。”他口中的胖婶儿正是那个看他不顺眼的吊眼妇人。
　　他这话一出，一下子就让大家的情绪有些不受控了，说话的声音是个顶个的高涨。
　　大家纷纷嚷嚷着让王敏给个说法，“王知青，你说说看，为什么她比咱们要多两坨。”
　　“莫不是，因为她比咱们胖一些？”话一落地，就迎来了一阵哄笑声。
　　王敏觉得自己八成和林笙的八字不合，每次一遇着这人准没点儿什么好事，见大家看向自己的眼神十分不善，王敏就笑着打哈哈：“没有的事儿，我既然被建国叔派来食堂帮忙，就是对我的一种肯定，我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情，准是林知青看错了。”说话间还朝着林笙投去了一个比较隐晦的眼神。
　　妄想对方能够顺着台阶下，私下里她可以给对方开开小灶什么的。
　　可惜，只是她的妄念。
　　林笙似没看到那般，依旧坚持最初的己见，他说：“我视力好得很，不会看错，说句不好听的，即便她那里看错了，我这饭盒里又是怎么一回事？”
　　“你既然争取到了这份工作，希望你能公平对待每个社员，这样才对得起村长的栽培和信任。”林笙自从被人冤枉身怀孽胎的事件后，他就觉得不能向往日那般一味地隐忍退让。
　　他这副不依不饶的模样，让王敏心里恨得牙痒痒的，面上却还依旧保持着两分笑意，她在菜盆里薅了一下，把三坨红烧肉不偏不倚的扣到了林笙的饭盒正中央，就说：“最近几天手肘有点酸疼，不是我区别对待。”
　　她平时习惯了笑脸相迎，为人也挺和善，林笙看到那些围观的社员们脸上纷纷有了动容，吊眼女人饭盒一盖便回家了，找人对峙也不现实，一来一回的红烧肉早就进肚子里了，无凭无据的，林笙知道自己没有什么胜算，就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这头盖上饭盒正准备说说狗崽子的情况时，覃木木拿着个饭盒也出现在了食堂的地方，对方见到他的时候，下意识的遮掩了一下饭盒。
　　林笙不动声色的看了对方一眼，当作什么也没看到的离开了这个地方。
　　他一走，王敏就朝着楞在原地的覃木木说道：“楞着干嘛，我给你留了好些红烧肉，可别让人给瞧了去。”
　　隐在墙角边的林笙，听到对方的这番话后，心里隐约的生出个念头来。
　　——覃木木吃的这一份，该不会是狗崽子的那一份吧。


第19章
　　林笙心里刚起了这么一个念头，就被身后传来的一道声音给惊吓了一下。
　　刚刚在山上的时候，陆明轩没来得及找林笙收钱，眼下一见着他，立马就说：“林知青，你等会儿再走，正好找你有点儿事情。”
　　突来的一道声音，林笙三魂吓掉了两魂，他虚虚地靠着墙壁，还有些没回过魂来，声音显得有些弱弱的，他说：“陆知青啊，找我什么事情啊。”
　　覃木木恍惚听到有交流的声音，她向来敏锐，就先王敏一步迈进了食堂的后厨房。
　　她这不声不响的举动，让后者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也没多问，只端着菜盆也跟着对方进了后厨房。
　　拐角处，陆明轩见林笙脸色有些不好，就象征性的关怀了一句：“看你脸色不好，身体不舒服？”
　　林笙干瘪的笑了一下，没搭话，而是再次问起对方来，“你叫住我，是有什么事情？”
　　陆明轩有些不好意思的抓了一把脑袋，略微有些生硬的开口：“那什么，今晚聚餐的餐费，你得给我一下。”
　　林笙点了点头，把刚从狗崽子那里借来的钱摸了出来，正准备抽出一张出来的时候，就听对方又说：“那个，上次的聚餐费用，你忘记给了。”
　　林笙怔楞了一下，感情原主还吃了一次霸王餐啊！
　　随后就把手里的钱都递了过去。
　　陆明轩见手里的票子显得有些老旧，就难得的多嘴了一句：“林知青，眼下喂猪的这份活计，可得好好干，可别像以前那般私底下花钱雇人替你干活了。”照理说，陆明轩是不管这些的，只是上次见他革命意识还挺强烈，就忍不住的多叮嘱了两句。
　　林笙咳嗽了一声，差点儿没被自己的口水给呛过去，他这刚花了两百块大洋，若是被这人知晓，不知道会是个什么表情对他。
　　“那什么，陆知青你放心吧，我肯定遵循党的宗旨，好好的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偷奸耍滑的事情绝不再犯。”不就是喂猪？随便去河沟边薅上几把野草，就能喂上一顿，林笙觉得难不倒他。
　　陆明轩见他态度越发端正，之前对于他的那些成见悄然淡去了一些，很满意的朝着他笑了一下。
　　林笙也象征性的朝着对方展露了一个得体的笑颜，只是他这抹笑意刚在唇角边挂了一秒，狗崽子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冒了出来。
　　他离两人不过几步的距离，一双黑亮的眸子正直直地盯着陆明轩，话却是对林笙说的，“猪在叫唤，你该回去喂猪了。”
　　林笙脑子里慢了一拍，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等他再看过去的时候，就发现陆明轩三步并着两步的走远了，看他那急匆匆的架势，不知情的还以为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他似的。
　　“还看？回去喂猪。”
　　狗崽子冷不丁的一句话瞬间让林笙回神，这人不正是陆明轩眼中的猛兽么。
　　不知怎么的，林笙突然间回忆起在河坝上听到的那些言论，他就看似很随意的说了一下：“那什么，听之前男知青们那些话，感觉你这人还挺热心肠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一问，别的不知晓，但有一点儿林笙很确信，他绝不是怀疑这人的性向问题。
　　——好奇，他这纯属就是好奇。
　　这人除了和自己交集多一些外，平时都独来独往惯了，时常看到他的时候都是一副沉默寡言闷头苦干的状况，怎么看也不像是那种热心肠的人。
　　覃铉僵了一下，他没想到对方会有这么一问。
　　此刻，他的脑子里没想别的，反倒是那件他最近有些忽视的问题又悄然地袭上了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