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尾巴猫不太灵活地转动了一下眼睛，“死不了。”
　　然后就闭上眼睛, 开始休息。原山看了它一会儿，默默走开了。
　　大尾巴猫这种活了几百年的老怪物，自然有他的生存之道，这点伤痛应该算不了什么。
　　银风离开后，派了两名白银战士过来，目的是为了看着山洞洞口。
　　其中一人手里拿了一黑黢黢的肉，扔给了原山，原山看了一眼，开始捣弄着山洞里的火堆。
　　“什么肉？”谢佳把蛋蛋放在山洞里干燥的枯草上，这孩子像是不怕冷，没事自己含着手指头玩，还会咯咯笑，倒是开心的小家伙。
　　原山看了看，“应该不是人肉。”
　　谢佳很忌讳吃人肉，这一点原山已经感觉到了，实际上除非迫不得已，没有哪个人类愿意以同类而食，即便是动物也不会。
　　“那十余人是银风他们部落的族人，他们应该会好好安葬，不至于还当做食物。”谢佳这样想着，转念又想到银风那人就是一个疯子，目空一切，早就说过了那些族人不配让他报仇，保不齐就会有什么与众不同的想法。
　　他看着那块肉，心里有些不放心。
　　因为这块肉实在看不出来是动物的，还是人类的。
　　“其实也说不定，矮人族有那么多人，银风要他们挖白沙，不给他们食物是不行的。之前矮人王就来找过我，说他们缺乏食物，但银风这边看来，好像对打猎并不上心，我猜想，他可能不会吃了那些族人，但很有可能默认矮人族吃掉那些人的尸体。”
　　谢佳念叨着，分析各种可能。
　　原山拍拍他的肩膀，“别想了，我保证，这不是那死去的人，你放心。”
　　谢佳嗯了一声，他倒不是那么矫情的人，见原山烤熟了，撕了一半递给他，他就大口啃了起来。
　　“我想问你件事，你能如实告诉我吗？”
　　原山撕了另一半肉走过去递给大尾巴猫，但大尾巴猫只是掀开眼皮看了一眼，就又闭上了眼睛。
　　谢佳问：“死猫该不会连饭都吃不下了吧？”
　　原山想了想，“它受伤的是喉咙，恐怕只能喝些水。”
　　原山留了一小块肉自己吃，谢佳道：“等晚些时候，我们找银风谈谈。”
　　“嗯。”
　　谢佳觉得刚才的问话，大概不会有结果了，原山就是个闷葫芦，索性自己也专心吃东西，暗想如果原山不肯交底，那他就做好分道扬镳的打算。
　　没想到，原山过了一会儿，默默开口了：“你问。”
　　谢佳定定地看着他，没漏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我们两个算起来，我最信任的就是你了，毕竟同生共死这么久，你知道我的底细，我也差不多知道你的底细。所谓的天罚之子，你能跟我说一下吗？”
　　明明问话很客气，但却透出一种不容拒绝的气势。
　　而且谢佳用的是普通话，目的就是为了不让其他人知道。
　　原山当然明白这个用意，他听完，静静地沉默了一会儿，“天罚之子，不过就是一种传说。其实我们整个部落，都是被上天诅咒的，我不过是其中之一。”
　　“整个部落，你们原部落？”谢佳不解，“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确切地说，是身体里流淌着原族血脉的人，都是天罚之子，只不过我表现得比较明显而已。”原山淡淡说道，“从很小的时候，我的体能就异于常人，后来长老祭司说，是我身体里的原族血脉更纯粹一些。在我们部落，只有血脉更纯粹的人，才能成长为最强大的战士，然后当上部落首领。”
　　“这既然是好事，为什么大尾巴猫和银风他们那么恐惧？”
　　原山摇摇头，“你没发现我们部落快要败亡了吗？长老祭司说，这就是我们的归宿！是我们永远摆脱不了的命运！你看我们明明有那么强大的体能，明明能捕猎更多的猎物，但我们仍然无法安然度过这个寒季，不然原石也不会将那些老弱杀死。”
　　原山很少一下讲这么多话，所以他有些不习惯，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我们的力量是强大的，寿命却是短暂的，我们族的雌性也很少怀孕，每次怀孕也只能怀一个……”
　　谢佳暗戳戳地想，你还想怀几个？
　　“……部落里的女人很少，我已经成年很久了，都没有自己的女人，那天原石非要带着我出去打猎，因为他们想猎捕最强大的猛兽，所以需要我。再之后，就碰到你了，原石说，你是我的战利品，猛兽肉就不再分给我。”
　　原山定定地看着谢佳，“当时我以为你快死了。”
　　谢佳嗤笑道，“我命大着呢。”
　　原山嗯了一声，“你确实命大，力气也很大，那天差点儿把我勒死。”
　　谢佳道：“原石他们为什么会这么排斥你？把一个看起来要死的人分给你，你还要养活，这算什么战利品，分明是拖你后腿吧，不过事实上我很厉害的，不会拖你后腿的。”
　　原山像是很难开口，他深深叹了一口气，“谢佳，你真的要知道吗？”
　　谢佳道：“我想知道，不过你要是暂时不想说，我……”
　　原山摇摇头，“你是我的伴侣，我的一切都应该告诉你。”
　　谢佳没否认伴侣这个词，他静静等着原山开口，原山皱了皱眉头，“那大概是我出生后的第八个寒季，长老祭司将我关进了小黑屋，他说我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了。”
　　“为什么？”谢佳问。
　　“很多个寒雨季以前，原族人还很繁荣，他们是这片土地上的霸主，直到他们诞生了一个婴儿，这个婴儿就是天罚之子。他曾经是部落里最强大的战士，据说他没有翅膀，却能在空中飞翔，如同鸟类一般，于是他成为了部落的首领，原族的族长。”
　　“只是后来，这位备受推崇和尊敬的族长，却是个好战的狂热分子，他雄心勃勃，不管什么族群，什么部落，他都要去招惹一番，于是导致了原族不得安宁。最后在一场瘟疫中，几近灭绝，他们说，这是上天的惩罚。”
　　原山说话的语速很慢，也许是对普通话的不够熟悉，也许是在回忆某些事情。
　　谢佳道：“听你这么说，那个人不过是太过好战了，瘟疫肯定不是因为他的原因，你们那些人的想法太过偏激了吧。”
　　“不。”原山摇头，“更可怕的还在后面，瘟疫蔓延了整片大地，所有族群和部落都开始面临死亡，不管是动物，还是植物，都开始进入衰败……”
　　“连植物也……这怎么可能？”谢佳没听说过有能同时侵袭动物和植物的病毒。
　　“是这样的。”原山很肯定，“在那以后的很多个寒雨季，可能长达几百个，大地上寸草难生，所有族群都面临着灭绝，这就是所谓的天罚之子。从此以后，我们部落就被上天诅咒了，每到寒季，我们部落都有很大一部分人要死去，在一个地方待不了三四个雨季，我们就要迁移，如同生存在夹缝中，我们待过的地方连植物和树木都很难繁荣茂盛。”
　　谢佳明白了，“传说加剧了大家对天罚之子的恐惧，所以对你也很畏惧，但是所谓的天罚之子，他们如何判断？”
　　原山眼眸中透出一种落寞，他掀开兽皮，露出自己大腿上的伤疤，那是一个圆形的，有些古怪的伤疤，像是刻着某种图腾。
　　“只要是巫师，看到这个伤疤，就会知道我曾经受过怎样的惩罚。在小黑屋里，这是长老祭司亲手刻下的，我的身上还有三百三十三刀，都是长老祭司划的。那个时候他问我，是选择没有痛苦地死去还是永远带着痛苦活着，我说我要活着，他说好，你不要后悔。等我从小黑屋出来的那天，长老祭司就死了，从此以后我们原族，不再有祭司，因为已经无法诞生巫师了。”
　　原山讲到这里的时候，语速很慢很慢，慢到谢佳以为他可能不想再开口了，可是原山还是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了。
　　“长老祭司临终前，我就在他身边，他说希望我身上背负的伤痕，代替上天的惩罚，希望原族以及大地上所有的族群永远繁荣永远安宁。那些伤痕隐藏在我的身体里，血液里，灵魂里，与我同存，与我永生。这些惩罚，就让我一个人背负好了。”
　　谢佳不知道说什么好，听完这一切，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在原山那么年幼的时候，就受到了那样严重的伤害，想想都觉得可怕，可怕之余又觉得有一点心疼。
　　“那都是传说，都是假的。”谢佳这样安慰原山。
　　原山摇摇头，“那不是假的。你还记得我们见过的黑猴子吗？”


第47章
　　“黑猴子？”谢佳对那次的印象更多在于孕果引起的腹痛, 一想到那该死的孕果, 谢佳就想到他现在的身体居然被改造成能怀孕，这件事对他的冲击不亚于神奇的黑猴子, 甚至比黑猴子还恐怖。
　　他忍不住瞪了一眼原山，原山一脸莫名。
　　“当时，我们推测应该是丛林中那些白雾引起的, 其实那时候，我仿佛也看见自己变成了黑猴子。”谢佳想起那一幕, 就觉得惊恐。
　　人生最恐惧的事情, 莫过于不能掌控自己的身体吧。
　　原山没听谢佳说过这个, 顿时有些紧张，“你后来有没有觉得不适？”
　　谢佳摇摇头，“后来都被孕果折磨死了，哪里还注意那些？”
　　原山袒露出担心的神色，谢佳道：“放心好了, 哥身体好着呢。你刚才说到哪里了？”
　　原山继续道：“我怀疑黑猴子就是那场来灭绝我们族群的灾难, 还有白雾, 以及那些数不清的白卵, 这一切都源于……”
　　“不可能是因为你的！”谢佳正色道，“原山，你要记得，这世上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有它自己的原因，绝非一个人的过错, 你想想，你从小打大，有做错过什么吗？你从八岁起，就被长老祭司划下了封印，三百三十三刀，你不觉得疼吗？这样的疼痛，是你应该承受的吗？”
　　原山茫然地看着谢佳，谢佳按住原山的肩膀，“这些都不是该你承受的，你没有错！如果有灾难，那是全人类的灾难，是这片土地上所有族群的灾难，那是所有人的过错，不是你一个人的，也不该由你一个人来背负！不要再自责了，听明白了吗？”
　　原山怔怔地看着谢佳，从来没有人像这样对他说过话，这些话也是从来没有人说过的。
　　仿佛大逆不道，仿佛石破天惊。
　　“我们每一个人，都不应该否认自己的出生，也不应该因为自己被生在这个世界上，就特么觉得老子生下来就是错的，谁这么说老子，老子就把谁揍趴下！”
　　“老原，你记着！”
　　原山嗯了一声，看着谢佳，看着谢佳的脸，那眼睛，那鼻子，那嘴巴，他突然觉得有些感动，很陌生的情绪，萦绕在心口，死死拽着他的心脏，有一点点隐隐的疼痛，更多的是欢喜。
　　“谢佳，我好像……”
　　“嗯？”
　　“……很喜欢你。”
　　声音几乎微不可闻，谢佳还是听见了。
　　他愣了愣，笑道：“别这么感动好吧，当初是谁说的，哪天没有食物了，会毫不犹豫杀了我？”
　　“我……”原山结巴了，想要解释又不知道说什么，“……”
　　谢佳笑了笑，拍拍原山的肩膀，跟兄弟一样。
　　他也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说过那么多次，翻来覆去都是那些话——不可能，最多做兄弟，要么分道扬镳。
　　原山的反应他大概也能猜到，要么用沉默抵抗，要么就咬死不干，在这个问题上，他们没办法达成和谐，所以干脆就不管了。
　　反正他用实际行动来证明，他只把原山当同伴。爱情这玩意儿，过去26年都没有，那以后26年也未必能找到，更何况，原山还是一男的，谢佳随便换成以往哪个战友，想到都睡到床上去了，就感到一阵恶寒。
　　昏了头了，这种事绝对不能让那哥几个知道，否则要笑话老子一辈子的。
　　谢佳这样想，随即又想到永远都回不去了，心中又一阵惆怅。
　　原山默默地看着他，“之前就听老鼠头说过，那些白雾在蔓延，所以老鼠头要逃离。连老鼠头这样的怪物都心生畏惧无法抵抗，那么其他人就更没办法抵抗了，恐怕……会造成跟那一次一样的灾难，几百个寒雨季都无法复原。”
　　谢佳点点头，“先不要想那么多了，世界那么大，哪里都是我们管得过来的？话说，你觉得蛋蛋那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觉得他像个吸血鬼？”
　　“吸血鬼？”原山对这个词揣摩了一下，没发出疑问，自己消化了。
　　“蛇母之子谁都没有见过，因为食人花只开花不结果，你想银风千里迢迢跑过来想要蛇母蛋，他们部落还饲养食人花，肯定有很隐秘的目的，我怀疑蛋蛋有特殊的能力。”
　　谢佳思索着，“有什么传说吗？”
　　原山想了想，“传说得到蛇母蛋的人，可以百病不生，对了，还有一个说法，是在那场大灾难中，有人得到蛇母蛋，从而生存了下来。”
　　“也就是说，蛇母蛋可以抵抗灾难？而且……”谢佳感觉脑子有点不够用了，“白银部落在大量饲养食人花，为的就是要得到蛇母蛋，我怎么觉得这其中有很大的阴谋？”
　　“什么阴谋？”原山问。
　　“比如，所谓的灾难，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又或者，是不是有人预知即将发生的事情，所以在做准备？毕竟像蛇母蛋这种传说，大部分人都知道，白银部落为什么要那么迫切地需要蛇母蛋？你知道的，食人花是需要血祭的！肯花费那么大的代价，就为了一颗莫名的蛇母蛋，这不应该是一个部落的首领，特别是那么强大的部落的首领应该做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