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坚毅，语调铿锵，满脸都写着认真。
　　宋老当时就被震了一下：“……”
　　宋承凯更是：“………………？？”
　　在场其他人也纷纷侧目，脸上都情不自禁地露出几分疑惑。
　　这真的是任家那混小子？
　　先不提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就这态度，可比宋家的表现有风度多了啊。
　　只有白倦秋轻笑一声，用指尖轻轻蹭了一下任星流的手背，等任星流看过来，便给他一个眼神：说得好。
　　任星流得到支持，眼神顿时更加坚定。
　　柯方颂不知内情，倒不像其他人那么吃惊，闻言“哈哈”大笑出来，道：“不错不错，年纪轻轻就能有这样的觉悟，实在难能可贵。”
　　他有心要平息事端，难得这年轻人勇于认错，便顺势转移了话题，“说起修身养性，最重要还得能沉下心来，像这书法就是最能陶冶情志的，你既然有这份心，不如也试着练练字……”
　　他这话其实就是顺着当前的情景打个圆场，当中不乏几分揶揄的意味。
　　想也知道，现在没几个年轻人对这个感兴趣。
　　任星流却点了点头，一脸赞同道：“是挺好的，我以前也练过。”
　　当然，这个“以前”是在大盛的时候。
　　那时代没有硬笔，只能用毛笔写字。
　　初时是为了传递军情，怕军书被敌人截获，他特意练了好几种不同的书法。
　　后来天下大定，他闲着没事，也为了避免被猜忌，就开始培养一些打发时间的爱好。
　　那时候娱乐又不多，能玩的就那几样。
　　不止书法，古人那些玩意，他算是都玩过了一轮。
　　柯方颂有些意外：“你练过书法？”
　　任星流如实点头：“练过一阵子。”
　　“那敢情好啊。”柯方颂这下是真热络了起来，原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对方还真学过。
　　他大喜之余，当即拉着任星流就往桌子边走，“来来，正好笔墨纸砚都有，给大家写一幅看看。”
　　宋老本来很不高兴，一见这情形，却是冷不丁笑了出来。
　　他这些日子天天押着宋承凯参加文会，就是想让孙子沾上点文化气息，也有意让他露露脸。
　　今天因为柯方颂到访，他更是一大早把人给拎了出来。
　　结果柯方颂半天没说宋承凯一句好话，倒是夸上了任星流。
　　宋老原还有些没脸，暗骂这黄口小儿现在倒是长进了一些，学会了说漂亮话。
　　没想到这小子这么没脑子，居然吹这种一戳就破的牛皮。
　　眼看任星流被柯方颂拉到桌子旁，宋老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畅快地说：“对对，应该写一幅，让大家一起品鉴品鉴。”
　　其他人一听就知道宋老的心思，一时都有些好笑。
　　任老也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但话头不是姓宋的挑的，他也不好说什么。
　　只能去看孙子，皱眉道：“要不还是算了……”
　　别人不清楚，他可知道任星流平时什么样，这小子什么时候对这种文雅东西感兴趣过。
　　可惜这孩子性子还太毛躁，让人激一下就沉不住气。
　　不会书法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说了大话，等下非得让姓宋的逮着机会奚落不可。
　　他有心阻止，任星流却已经拿起了毛笔。
　　宋老看他着急，更是火上浇油：“孩子想表现，你拦着做什么，怕丢人啊……”
　　话音未落，旁边陡然传来一声惊呼：“好字！”
　　宋老莫名，话音也随着一顿，下意识地转头看去，然后：？
　　雪白的宣纸上，任星流刚刚写完一个字。
　　但这一个字，已经足够惊艳。
　　笔走龙蛇，铁画银钩。
　　这一看就是真的练过的，而且非一朝一夕之功。
　　别说一心看笑话的宋老，其他人也都愣了一下。
　　柯方颂更是迭声叫好，道：“继续，继续！”
　　任星流从善如流，当即蘸墨继续。
　　随着他一个一个字写下来，四周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无他，字实在太好了。
　　这些长辈常年浸淫此道，自己字写得怎么样不说，鉴赏能力都是有的。一时都看得入迷了。
　　宋承凯对书法一窍不通，此时却也说不出话来。
　　他没看错的话，任星流写的应该是：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不是，明明大家都是陵城著名败家子，前些天还在一起飙车斗殴，为什么一转眼，这人不仅偷偷融入了老头们的生活，还背起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第27章 认可
　　“好了。”任星流大笔一挥，一笔勾就最后的“友善”二字。
　　随着他的动作，众人也渐渐回过神来。
　　“好字！真是好字啊！”柯方颂站在桌子前，因为太惊讶，一时竟有些词穷。
　　墨水还没干，他不敢把宣纸拿起来，便微微前倾着身子，细细地端详着纸上的一笔一划。
　　那几位书法爱好者也都尽数围了过来，口中同样赞叹连连，四个字的词不住地往外蹦。
　　“苍劲稳健，天质自然。”
　　“分间布白，远近宜均。”
　　“一气呵成，融会贯通。”
　　“最难得的是，还既有法度又有新意。”
　　越品越觉得字好，大家于是又把视线转向任星流，不过此时眼神已经全然不同。
　　尤其是柯方颂，初时与他说话，还有几分长辈的客套，这会却是真真切切的热情，连称呼都变了：“小友，你这字练了多久？”
　　任星流含糊道：“有些时日了。”
　　“一定下了不少功夫吧？”柯方颂道。
　　任星流：“是认真练了一阵子。”
　　在大盛那会，大家都用毛笔，想学出点名堂，可不得下点功夫。
　　好在那时候名师也多，他作为一代权臣，愿意教他的人多了去了。
　　所以前头他们夸他的字有法度传承，这点倒是说对了，他的字还真是高人指点过的。
　　“真是难得啊。”柯方颂越发感慨，“这年头，能有你这般心志的年轻人不多了。”
　　会写点毛笔字不算什么，关键是字里透出的一个人的秉性。
　　柯方颂不是陵城人，对这边的圈子不了解，但纨绔子弟是见过不少的。先前见大家的反应，又听宋老话里话外的贬低，还以为任星流也是那些让人头痛的浪荡公子哥。
　　不过见他态度谦逊，又有向好之心，才多说了几句。
　　但这会，他却是彻底推翻了前面的想法。
　　任星流这字力透纸背，浑然一体，既有古法传承，又有开阔意象。这不仅是下了功夫去练，还得有天赋有感悟。
　　别说是纵情声色的公子哥，即使是到了他这个年纪的人，没有一定是历练与胸襟，都很难写出这样的气势。
　　像是今日邀请他过来的这几位老爷子，练书法的年头都不少，论造诣，却是没一个比得上这年轻人。
　　柯方颂对任星流是越看越喜欢，若说一开始站出来，主要还是想和事，这会却禁不住为他感到不平。
　　便看向边上已经懵住的老者，道：“宋老，我看任小友字意豪迈，心性也很豁达，绝对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你既为人长者，有什么不快的，直说就是了，何必跟个小辈这么计较。”
　　这话里的意思，却是暗指宋老心胸不如任星流，还有编排小辈的嫌疑。
　　宋老一听，顿时脸都憋红了。他倒有心自辩，但前头话说得太满，这会多少有些尴尬。
　　这还不算，柯方颂接着又看了宋承凯一眼，意有所指道，“真要说起来的话，我倒觉得，年轻人多跟任小友来往没什么不好。”
　　宋老这下是真的差点把鼻子都给气歪了，但偏偏还不好反驳。
　　他刚才维护孙子，对任星流极尽嫌弃，一副不屑与他为伍的样子。
　　但实际的情况是，宋承凯刚来的时候就表现得不情不愿，接着又躲起来玩手机，连应付一下长辈都不肯。
　　反倒是任星流，态度漂亮，字写得更漂亮。
　　两相对比，高下立见。
　　可不就显得宋老方才那话太护短，太狭隘了。
　　宋老心胸确实不甚宽广，但要他承认是不可能承认的，当即一甩手，悻悻道：“不就是会写几个字……”
　　这次不待柯方颂表态，其他人先不赞同了。
　　“老宋，话不是这么说，星流这字可不只是会‘写’啊。”
　　“可不是，我觉得柯老说得有道理，这字一看就知道是下了功夫的，光是这份心性，就很难得。”
　　“看来星流说在修身养性，还真不是嘴上说说啊。”
　　“说得对，别说年轻人，我觉得我们也应该多跟星流往来……星流，来，给你叔爷也写一幅。”
　　“对对对，再写一幅，我也要。”
　　几人说着说着又把任星流围了起来，又是研墨又是递笔，言语间更多了几分平素少有的亲和。
　　宋老：“…………”
　　别以为他不知道，他们就是想哄任星流继续写字！
　　这些人也真是的，一把年纪了，见了几个好字就晕了头。
　　可即使心中再不忿，有一点连宋老也不得不承认。
　　任星流这字确实是好，由字可见，他怎么也得好好练上那么一段时间。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刚才说的不止是漂亮话，是真的在修身养性，宁静致远啊！
　　再反观自己的孙子，这些日子天天耳提面命，愣是一点长进没有，今日还叫人看了笑话。
　　宋老越想越气，终于没忍住，一巴掌拍到宋承凯脑门上：“丢人现眼！”
　　宋承凯还沉浸在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光辉里，冷不丁一巴掌抽下来，他都懵了，委屈道：“爷爷，我又做错什么了？”
　　“你还敢问？”宋老一听更气，“啪啪”又是两掌，“明天起，你一天写二十张大字。”
　　他说着指了指任星流方才写的字一眼，“就写这个，不写完不准出门。”
　　“……？？？”宋承凯脸都绿了，但看到他爷爷吹胡子瞪眼睛的样子，又不敢反驳，只能含泪认下。
　　宋老气得头顶冒烟，任老却是心潮澎湃。
　　任老不了解书法，不知道任星流这手字得练多久。
　　但他跟其他人一样惊讶，惊讶之余，更多的还是欣慰与感动。
　　说实话，他不是没有后悔过当初太溺爱孙子，把孙子养成了这个心性。可任星流已经到了这个年纪，想再重新管教，实在难上加难。
　　尤其这几年，任老每每为任星流收拾善后，是越发担忧。
　　任星流其实并没有真的做过大奸大恶的事，只是心绪不稳，太容易受人唆摆，又气盛自负，听不下良言。
　　但光这一点，将来进了公司，就够让那帮股东吞得骨头都不剩。
　　再就是，随着孩子长大，再闯祸就不能用不懂事遮掩过去了。
　　任老狠不下心责怪孙子，却也不免感到脸面无光。
　　任老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能听到这么多人夸赞任星流，何况还是他的这些老朋友。
　　要知道，这些个，可都是些吃过见过，眼高于顶的人物。
　　他们各自家里的小辈，有出息的不少，大家平时听了，也就是一句“不错”。
　　哪曾想，今日都聚在任星流身边，殷殷地哄着任星流给写一幅字呢。
　　任老骄傲之余，更是放下了心头的一块大石。
　　书法什么的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任星流真的懂事了，也稳重了啊！
　　而这一切的改变，都是发生在他谈了恋爱以后！
　　难怪古人都说“妻贤夫祸少”。
　　任老越想越觉得靠谱，不禁转头看向一旁的俊美青年。
　　……
　　白倦秋见任星流被一群老人家围起来，好笑之余，心里还有种莫名的骄傲。
　　索性没他什么事，便干脆退到边上，抱着臂，默默地看那大少爷写字。
　　此时日光正盛，不过庄园绿化很好，亭子四周林荫掩映，很有意趣。
　　但都不及少年的模样。
　　他的气质太特别了，明明就二十出头的年纪，五官甚至还有点来不及褪尽的稚气，平时也常常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但拿起了笔，眼睛里却陡然有了与年龄不符的成熟，挥毫间更是雄浑有力，气势万钧。
　　隐隐间，竟有几分肃杀之意。仿佛手上执的不是笔，而是一把剑，一杆枪。
　　白倦秋不知不觉出了神。
　　正沉浸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里，突然肩膀被人轻敲了一下。
　　白倦秋回头，就看任老爷子直勾勾地看着他，肃容道：“倦秋，你跟星流这门亲事我同意了。”
　　白倦秋：？
　　……就还挺突然的。
　　虽然不清楚原因，不过这种时候只要微笑就好了。
　　白倦秋微笑点头：“谢谢老爷子。”
　　“还叫什么老爷子。”任老现在对他是越看越满意，笑得眼睛都只剩一条缝，道，“以后跟星流一样，叫爷爷就行了。”
　　.
　　任星流被几位大爷缠着写了好几幅字，最后还是因为柯方颂晚些还有个讲座，不能再耽搁了，才不得不遗憾散场。
　　本来柯方颂还盛情邀请任星流一起去参加讲座，做个特邀嘉宾什么的。任星流连忙推脱自己还有事，才得以脱身。
　　开玩笑，就这半天，他已经找回了当年在大盛上朝的感觉。
　　再去参加讲座，他怕自己精神恍惚，情不自禁冲柯方颂喊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