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别人多管闲事、所以要找这人麻烦这种事,贺俞跟在倪一航屁股后头看到过不少次。
他以前觉得这些人活该,但当这事要发生在自己亲哥身上,那就不一样了。
他上回听到他哥被他害的直接进了医院,找去医院的路上哭了好几回。
他可不想再来一次。
贺俞本来就不打算继续跟着倪一航混,一听还有这事,哪怕倪一航和他解释了,他也没全信,主动和他们划分了界限,让他们别来找麻烦。
要是缺什么,看在过往的情分,他还是会帮忙的。
但要真发生了那种事,那从此只能对立。
这毕竟是他牵扯上的人,他现在知道要负责,当然得自己解决。
这段时间,他看倪一航一直没什么动作,放心了不少。
看到二毛找过来,贺俞没怎么犹豫,就跑了出去。
“怎么了?毛哥。”
二毛平时看人看事眼光又尖又利,像时时刻刻在算计什么似的,但此刻却有点说不出的颓丧。
他出声,嗓音压抑着,显得有点难过。
“航哥搬家了,今天中午刚走。”
贺俞一愣,“搬家了?不是说明年才……”
二毛点头,“有一些突发情况,因为这事,航哥把我们解散了。”
贺俞怔忪了好一会儿,有点消化不过来。
他一直想,哪怕他走了,原来的兄弟还会过得有滋有味的,偶尔坐在某个深巷,抽烟喝酒打架,虽然不好,但对他们来说,也挺快活。
他耳边不断传来二毛的声音。
“我只能和你说,千万别惹那个姓傅的,他家不简单。”
“兄弟几个都装没事人一样,我想说舍不得都怕矫情。但我想你跟我们那么长时间,总不能连这都不知道,就过来跟你说一声,以后估计也很难遇见了。”
贺俞恍恍惚惚回了教室,班里的人已经走的差不多。
只剩下几个打扫卫生的。
贺俞低头揉揉眼睛,花了两秒才重新聚焦。
又因为一声扫帚倒地的声响吓了一激灵,彻底清醒过来朝那地方看。
杨睦蹲在他座位旁的地上,手里拿着团黄色的纸,一旁的扫帚和堆起来的垃圾一起横躺着。
“今天不是你值日吧。”贺俞往那走了几步。
“刚刚我听别人说你跑出去了,一直没回来。”杨睦看着手里那张纸上的字,挤着眉头,缓慢地说。
“……所以你帮我值日?不是吧纪委!你人什么时候这么好?!”贺俞满脸不可置信,一时连方才的一些小情绪都散了个干净。
“你手里拿的什么?”贺俞继续靠近,好奇地问。
随着距离拉近,他还看到他原本竖在椅子上的书包此时咧着口躺在课桌上,一些收进去的书露了半个脑袋在外面。
杨睦注意到他的目光,解释:“我刚刚不小心把你书包碰掉了,掉在地上的书我都捡回来了。”
贺俞:“……”
杨睦看他不高兴,却压根没有道歉的意思。
他将手里的黄纸铺平了拿给他看,对着那张白嫩无辜的小脸说:“这个是什么?你书包里掉出来的?”
他一连串地问:“什么符?为什么写了我的名字?”
贺俞原本上翘又拉直了的嘴角陡然僵住。
他看清了符纸,心里一咯噔。
“解释一下。”杨睦继续道,“这上面这几个小字我还是认识的。杀鬼,斩妖,什么意思?”
贺俞慌乱地看向他,几乎在他眼镜上的反光里看到了某种恐怖的后果。
“……”
贺俞惊慌失措地抱着书包跑出来,拦了车坐上去,好一会儿才镇定下来。
他想起来十月初的那件事。
他当时找二毛要了两张符,本来打算周一上学就把另一张符贴到杨睦桌底下。
结果他哥那事闹大了,他就给忘了。
这符居然还在他书包里!
要换之前被发现,他肯定会毫无所惧大大方方承认。
“怎样?老子就是看你不爽!”
但现在,他跟杨睦那点记名字的仇,早消弭了。
或许在他忘记带作业而不是故意没写的某个早晨,他解释两句,而杨睦信了没有记他名字那次开始。
现在他好不容易不打算惹事了,结果事自己惹上身了!
贺俞压根不知道明天怎么面对杨睦。
要说他就是买来玩玩,没想真用,他会信吗?
要知道杨睦也不是吃素的,他亲眼看过杨睦有一次在操场,当着他的面,把一个故意把他绊了个狗吃屎的外班男生手给拧成麻花。
那男生痛叫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
贺俞想了一会儿,擦了擦冷汗。
他打开手机微信,给他哥发消息。
魔鬼鱼:-哥,帮我买机票,我明天就去三亚!
.
贺堇回家后和安蓉说了一声这事,找了个贺俞最近学业太重心情抑郁的借口,订好了第二天一早的机票。
或许是思绪太多,贺堇一晚上没睡好。
半夜时窗外开始落了雪。
起初是湿润的碎雪,很快就变成了飘扬的雪花。
整朵整朵,盛放在深暗的底色之上。
一大早,贺堇蓬乱着头发从床上坐起身,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去实验东校看一看。
不然他不放心。
第17章 长眉凤目,美的雌雄莫辨。
冬天天亮的很晚,但因为下了雪,天地映照出一通白色。
雪堆得很高,松散绵软,踩陷进去直没到脚踝,像行走在贴地的雾霭里。
安蓉母子出发的早,四点多就被送去了机场。
贺堇出门时,还能看到门口被踩踏扑腾的白色脚印,有的地方掀露出稀疏的草皮,覆着层新落的薄薄的雪粒。
一旁的雪堆里还有手画的卡通重型机枪,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手笔。
贺堇拉起柔软的围巾,在寒风里钻进了车。
实验东校的门口白皑皑一片,结了些薄冰的人行道上,路人小心翼翼地踩着脚印走。
穿着厚绒保安制服的几个门卫拎着铁锹慢吞吞地铲雪。
门口聚集打雪仗的学生里有个别皮的,故意团了雪球往门卫脚下扔,气得门卫一通骂。
“纪委?你怎么也来了?”
路过的同学看见杨睦,诧异地问。
杨睦手里正搓着个雪球,一旁的花坛砖片上还摆着五六个。
规规整整,压得很实。
“等人。”他说。
问话的男生本来想说你怎么不和班里其他人一起玩,不远处的雪松后就是那一堆人。一听这话也就没再说什么。
杨睦垂眼看着手里的雪。
昨晚他怄到头一次想打贺俞,但贺俞溜得快,抱着背包一转身就没了影儿。
仔细回忆的话,其实不难发现,贺俞对他的态度一直都不好,怨愤的话没少说,但除此之外并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
杨睦起初还觉得他可爱。
但会有可爱的人恨一个人恨到拿封建迷信去害他吗?
他简直像是被当头棒喝地骂眼瞎看错了人。
杨睦揉了揉冻到发红的手,腮帮子被牙尖磨到发疼。
礼尚往来,待会儿砸几下就当互相抵消了。
又搓了个雪球,杨睦在开始细细飘下的雪粒里抬起眼,就看见中间通行的大道上驶来一辆保时捷。
车行的道路上因为早早撒了盐,薄冰厚雪都化了水,湿漉漉的。
保时捷上踏下来一个穿黑色大衣搭短靴的男生。
杨睦记得那车的车牌号,一看背影相似,揣上雪球就往前走近了几步。
……
贺堇来的时机很巧。
刚刚车辆转弯时,他透过车窗看到了行色匆匆的傅容介。
现在应该只要在这里等着,杜绝一切可能的祸端、确保主角安全就好了。
按理说,即使还会发生这类事情,只要和贺俞无关,贺堇其实可以不用管。
贺堇回想起总是清泠泠的、一直忍让的学弟,敛眸。
就当行侠仗义了。
……
一团碎雪骤然摔落在他脚前打断了思绪,贺堇偏过脑袋,瞧见路旁几个嘻嘻哈哈的学生,脚步顿了一下,走过去劝阻。
几句类于“往哪打呢知不知道很危险”的话还没说完,贺堇突然右肩一沉,有物体四分五裂的轻微钝响带着冰凉湿意炸在他耳边,毫无预兆的冲击使得他猛地往前踉跄了一步。
贺堇一时懵住,甚至来不及防备,脑子里就一句话。
完了,有小孩儿拿他当攻击目标了。
贺堇拂开耳后卧着的雪,还没想好怎么反击,侧后方又传来细微尖利的破空声。
贺堇正要躲开,倏忽间手臂被人牵住往外拉了一把。
那力道其实很巧妙,但奈何地上有未铲尽的薄冰,贺堇被拽开的一瞬间脚下就不听使唤,和扶着他的人手忙脚乱地往一侧跌了两步才堪堪稳住。
贺堇好险站定,转过头就想道谢,但看清眼前人的面容时又结结实实地愣住了。
“你……”
贺堇话刚出口,余光里又有雪色疾冲而来,忍不住低声骂:“还来?”
贺堇下意识地抬臂护了一下面前的人,好在雪球砸偏了,擦着他的袖口边缘打过去。
一击连着一击,贺堇也被彻底激起了怒气,咬着牙就要去收拾罪魁祸首。
但他刚转了个角度,又一个雪球狠厉地横飞而来,速度比之前要快很多。
那雪球径直挨着他的侧肩滑过去,等贺堇从惊愕中回过神,已经来不及。
雪球撞击碎裂的声响并不大,但却像刺在某根绷直的神经上,往下一落,线砰然断裂。
不远处的杨睦一看砸到了别人,动作一滞,也借着停顿的功夫看清了自己攻击目标的侧脸。
不是他……
杨睦整个人一僵,薄唇微张。
“还不快跑!那个人要过来找你麻烦了!”身边目睹了最后一幕的同学连忙拉住他撒腿往校内冲。
贺堇正要朝他的方向跑,看人逃得快追不上,才敛了怒气回头去看傅容介的情况。
那雪球好巧不巧,砸到了傅容介的脸上,碎雪扑簌簌地往下掉。
“你没事吧?”
傅容介还有些茫然,听到这句话时才眨了下眼睛,六角的雪花从睫毛缝里落了两片。
他眼前几乎是雪白的。
不等他慌乱地伸手抹掉,脸颊忽然探上温度,那人在帮他拂开。
他眼前,一时是发红的掌心,一时是焕然的天光,一时是贺堇轻软的笑。
傅容介闭了下眼睛,没有继续看,垂下的睫毛却在手掌浅浅抚过的动作里轻颤了几下。
“不疼吗?”贺堇帮他把脸上的碎雪清理干净了,问。
“……还好。”傅容介伸手按在颊边。
“你这张脸怎么这么招恨呐。”贺堇试图让他开心一点,语气也轻快。
他调侃完,目光又落在傅容介腕骨边、脖颈靠里的位置。
米色的高领毛衣领口处堆了一点掉落的雪。
傅容介注意到他的目光,连忙拍了拍领口,“我自己来。”
贺堇一顿,往后退了一步,歉然道:“谢谢你拉我……结果你还被我连累了。”
但是现在也没法抓到刚刚故意砸他的小孩儿。
“要不我……”贺堇想着怎么补偿,却被傅容介打断。
“你怎么在这?”他问。
贺堇怔忪了片刻,说:“我弟弟在这里上学。”
“今天月考。”傅容介依旧满脸疑问。
贺堇点头,“所以我现在得赶紧回学校,要等你一起吗?”
“不用,我……”傅容介刚出声,忽然听见有人叫他,顺着方向看过去,说:“我朋友来了。”
贺堇尚未反应过来,就见一个轻巧的身影从侧边扑过来,纤细的手臂环抱住傅容介,呼吸声里带着点显而易见的哭腔。
那人将深埋在傅容介肩上的脑袋抬起来时,贺堇才看清了他的长相。
原文里说,兰琮是个娇矜的长发美人,胆大心细,气质拔群。
但在现在这个年纪,男生一头柔顺的黑发只到耳后的长度,发梢微翘。
哭红了的鼻子也没能掩住其出众的外貌。
长眉凤目,美的雌雄莫辨。
兰琮一抬起头,就瞧见了傅容介飞着浅淡绯色的脸。
他顿时止住了哭音,皱起眉看着他,伸出葱白的手指摸了摸他额头,“你发烧了?”
傅容介扯下他的手,轻轻把他往外推开几厘,“没有。”
目光却往贺堇的方向飘了飘。
贺堇反应过来,他现在继续待在这打扰男主安慰竹马不太合适。
“我先走了。”他说。
傅容介“嗯”了一声。
等人上了车后。
“刚刚那是谁啊?怎么有点眼熟?”兰琮一时没有认出来,更没想过和自己看过的某些照片对上号,问。
“我学长。”傅容介拉过他,往安全一点的地方走。
“阿姨的事……”他开口。
兰琮眼前又湿润起来,“我爸说,等过段时间他把公司的事情交接好,就会带着妈妈的骨灰回来……不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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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原本因为这大半年里发生了太多事而逐渐疏远的关系,又因为这一件突发的事变得紧密了一些。
傅容介再一次在周末被兰琮拉去商场时,已经逼近元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