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瑜就着刘彩霞递过来的手顺势咬了一口饼,“妈妈也吃。”
“好,妈妈也吃。”刘彩霞爱怜的摸了摸谢瑜的脑袋,毛茸茸的,手感真好。
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响过,却道是谢志城回来了。
“爸爸!”谢瑜喊了一声,踮起脚尖想要帮谢志城接过手里的扁担,却被谢志城躲开了。
“鱼鱼的心意爸爸领了,扁担太重了,等鱼鱼长大一些了再帮爸爸好不好?”
“爸爸吃饭。”
“好,吃饭。”
曾经的谢瑜一家是柳树村的富裕人家,谢志城长的人高马大,做起活来有一把子力气,一个人做的活顶得上村里其他两个人的。
农闲的时候还能去工地上搬砖扛水泥,谢瑜家是柳树村为数不多几个住上红砖大瓦房的。
但好景不长,谢志城在工地上被砸断了腿,花了不少钱,却最终还是没有治好,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而且因为谢志城是临时工,工地老板根本不给赔偿,家里的积蓄为了治腿花了个七七八八。
谢志城腿伤好了以后是颓废了一阵子的,但看下还小的儿子,和因为照顾他憔悴了许多的妻子,谢志城咬牙坚持了下来。
生活还要继续,他还有妻子和儿子要养,早出晚归探查了一段时间后,谢志城开始担着扁担走街串巷的卖东西当货郎,一个月能挣个一两百块钱。
刘彩霞在谢珏的舅舅当上服装厂副厂长后,塞钱进了服装厂做临时工,一个月也能有个五十块钱。
临时工虽然也能住在服装厂的大院里,但却是要付房租的,但终归是比出去自己租房子要划算的多。
两口子在大院里租了一个五十平米两室一厅的小房子,在清河县安顿好了以后,从柳树村将谢瑜给接了过来。
自此,一家三口,也算是在县城里生活的人了。
——
绵绵细雨洋洋洒洒的落下来,清散了夏日的燥热,街边的垂柳经过雨水的洗涤,显的格外青翠欲滴。
一柄天蓝色的油纸伞撑在谢瑜的头顶,在这座烟柳画桥般清爽的小城里,构成了一副静谧的图画。
脚上的小水鞋踩过斑驳的水洼,在漆黑的大铁门前驻足。
“鱼鱼进去吧,”刘彩霞松开牵了一路的小手,“妈妈今天有点忙,鱼鱼听老师的话,晚上让爸爸来接你。”
“好,妈妈快回去,下雨了路上小心哦~”谢瑜冲刘彩霞挥挥手,莞尔一笑。
“小没良心。”刘彩霞捏了捏谢瑜的鼻子,儿子对于离开自己好像并没有很伤心,和其他抱着父母哭的死去活来的小朋友一点都不一样。
谢瑜坐在小板凳上和其他小朋友一起跟着老师读英文字母。
虽然以前没有学过,但跟着老师读了几遍就基本上都记了下来,谢瑜盯着书本上的字母微微一笑。
他可真是聪明,他想。
读完了英文,是小朋友自由活动的时间,扬真搬了个小板凳坐在谢瑜旁边正准备和他一起搭积木,教室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乱。
“怎么了?”谢瑜抬头望去,却被其他小朋友的身影挡住了视线。
“哎呀,我们过去看看不就好了。”扬真不由分说的拉过谢瑜的胳膊就走了过去,“让一让,让一让……”
只见被众多小朋友围在中间的,是一个半边衣服都湿透了,衣服上满是泥巴,额头还泛着淡淡青紫的男孩。
男孩依旧低着头,看不清容貌,但从他和昨日一模一样的穿搭上,谢瑜判断出来,男孩是陆谨言。
“天哪,他怎么这么脏啊。”
“他是没人要的拖油瓶,野孩子。”
“没有爸爸妈妈,真可怜。”
“怪不得这么脏,我妈妈都不让我和他玩。”
……
谢珏上前一步,却被许放拉住了胳膊,谢珏有些不解,皱起了眉头,“许放?”
许放睁大了眼睛,满眼的不可思议,“小玉你不要过去,陆谨言他爸爸杀了他妈妈,他是个没有人要的拖油瓶,你不能和他玩,而且他身上那么脏……”
“让开!”低沉的声音从人群中炸开,像一只被逼入绝境的小兽,语调中满是凶狠。
低着头的男孩双眼通红,没有人看到他眼底的哀伤,幼小的孩童感受不到一丝世间的美好,只能竖起满身的刺,才能在满是恶意的世界中保护自己。
“切~”许放撇撇嘴,拖油瓶而已,凶什么凶,虽是满嘴不屑,但还是让开了脚步。
“好了,”谢珏扯着许放的袖子晃了晃,“你少说几句吧,我妈妈让我带了糖果,我分给你吃啊。”
原本围在门口的小孩四散开来,转身围住了另外一个小孩。
谢珏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罐子,喜滋滋的开口,“这个糖果,舅舅说是从外国买过来的,中国都没有呢,你们肯定都没有吃过。”
“哇,小玉你舅舅也太厉害了,外国的糖果都有。”
小朋友们一听是外国买过来的糖果,都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期待着谢珏能早点分给他一个。
许放撇撇嘴,看着一群围着谢珏的小朋友露出不满意的神色,“一群乡巴佬,你们知道是什么吗就这么激动?”
“切,有什么了不起!”扬真跺着脚将谢瑜拉到一边的小凳子上坐下,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我家还有酒心巧克力呢,也是从外国买过来的,等下次我爸爸买了我给你带。”
谢瑜微微一笑,“好,那谢谢你呀。”
扬真的爸爸和谢珏的舅舅都是服装厂的副厂长,扬真也吃过不少国外的零食,只不过爸爸买的她已经吃完了。
有点懊恼,不能给好朋友带巧克力了。
很快,谢珏就将糖果给小朋友一个一个的分了过来。
“鱼鱼,真真,吃糖。”白净的手掌中间摞着两枚糖果,周围一层银白色半透明的包装纸,中间金灿灿的糖果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谢谢~”谢瑜拿过糖果后分了扬真一枚。
谢珏冲谢瑜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随后走到教室少有人去的那个角落,递给一直看不清容貌的男孩。
“陆谨言,我请你吃糖哦,你不要生小放的气啦,他也不是故意要这样说你的。”谢珏一张小脸暴露在陆谨言面前,殷桃般的红唇开开合合,浑身散发着圣父的光芒,耀眼极了。
可惜,无人应声……
“小玉,你管他干嘛,他就是个拖油瓶,小废物!不配吃这么好吃的糖。”
“许放!”谢珏突然拔高了声调,“你不许这么说,陆谨言也是我们的同学,小杨老师说了,不能欺负同学。”
许放捏了捏拳头,狠狠的瞪了一眼陆谨言,等小玉不在的时候,他一定要狠狠的揍这个拖油瓶一次,他想。
“陆谨言,我替许放向你道歉啊,这个糖你肯定没有吃过,你尝一尝,很好吃的。”
雪白的小手伸在了陆谨言面前,是比昨天那只还要胖一些的手,糖静静的躺在手心,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你尝一尝嘛……”明媚的童声回荡在陆谨言耳边,一遍又一遍。
但声音的主人也明确说明,是替许放道歉。
为什么要替……
他,难道不值得他们来向自己道歉吗。
“陆谨言……”看到陆谨言终于伸手拿走了糖,谢珏还来不及绽放笑脸,就见那枚糖被狠狠的扔在了地上。
而后,一只湿漉漉的,满是雨水的脚,踩在了糖上。
金黄色的软糖被大力从银色的包装中挤出来,碾的粉碎,黏糊糊的一坨,沾在地上,和泥水混合在一起,黄黄的中间掺杂着灰褐色的脏污,看起来分外恶心……
“哇……”谢珏看到眼前的一幕,委屈的大哭起来。
“陆谨言!”许放见谢珏被气哭,仗着自己人高马大,比陆谨言壮实,冲过来一头顶到了陆谨言肚子上。
陆谨言被撞倒,连带着掀翻了后面的桌子。
“唔……”男孩只是闷哼一声,立刻从地上爬起来,抓起一旁的积木劈头盖脸的砸在许放的身上……
“陆谨言!许放!你们怎么又在打架,都给我把你们家长叫过来!”突生变故后,是王校长怒极的声音。
办公室里,是男人气急败坏的声音,“没家教,没教养,活该有妈生没爹养……”
“许厂长,您先消消气,”王校长端着一杯水在许文阳面前点头哈腰,“我们要问一下孩子们为什么打架。”
“有什么要问的,”许文阳大呵一声,“他爹是个杀人犯,杀人犯的儿子打人,有什么见怪不怪的?”
“就是就是,”许放有爸爸撑腰一点都不怂,瞪着陆谨言放狠话,“你爸爸是个杀人犯,你是拖油瓶,你也是个坏孩子。”
五岁的孩童忍着后背剧烈的疼痛,一声不吭。
没有人为他撑腰,也没有人会为他说话……
“你个该死的!”陆静才来到办公室就左右开弓给了陆谨言两个巴掌,“你能耐了是不是?竟然还敢打人了,你是不是要学你那个爸去蹲监狱啊!”
瞬间,男孩的两侧脸颊上出现了明显的手指印,原本干瘦的面颊,也逐渐开始变的鼓鼓囊囊。
“言言姑姑!”小杨老师拦住了想要继续动手的陆静,“我们不能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动手打孩子啊。”
“还不是他该打!”陆静啐了一口陆谨言,脸上挂起一抹讨好的笑容,“许厂长,您说,您看这个事要怎么处理……”
“言言姑姑!”小杨老师打断了陆静的话,“先听听孩子怎么说的好吗?”
“听什么听……”
小杨老师没有理会叫嚣的陆静,而是蹲下身看着眼眶微红的陆谨言。
也是个可怜的孩子,都这样了,也忍者没有哭,真坚强。
轻轻的揉了揉陆谨言有些凌乱的头发,语调温柔,“言言告诉小杨老师为什么打架好不好?小杨老师相信言言不是一个随随便便就动手打人的孩子。”
“吧嗒!”一滴滚烫的眼泪经过了长久的忍耐终究还是滴在了小杨老师的手背上。
但眼泪的主人始终没有开口为自己辩解。
说了又有什么用呢,根本没人在乎不是吗……
但为什么,心,还是那么疼呢……
“既然这样,”许文阳见也说不出来什么,直接开口决定道,“让这个陆谨言给我们小放磕头道歉,然后滚出这个幼儿园,我可不想让我的儿子和杀人犯的儿子在一个地方上学。”
“嘭!”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面大力打开,众人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幼儿园中班几乎所有的孩子都站在门口。
而一个长相乖巧,就是皮肤有点黑的男孩站在最前面,还有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抓着他的袖口。
谢瑜看着办公室众人,用他一向软糯的声音一字一顿的说道,“是许放先打陆谨言的,是许放先动手打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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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其他小朋友:陆谨言打架好凶,好可怕,我要离他远一点
鱼鱼:陆谨言看起来好可怜哦,很好欺负的亚子,我要不和他做朋友吧
## 擦红花油
霎时,整个办公室里鸦雀无声。
“放屁!”许文阳率先反应过来,“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乱说话,小放怎么可能率先打人?”
“我没有骗人!”谢瑜坚持,“不信你可以问其他同学,我们都看到了,就是许放先打陆谨言的。”
小杨老师起身,走到谢瑜面前,但视线却在扬真身上,“真真告诉小杨老师,鱼鱼说的是实话吗?”
扬真咬了咬唇,抓着谢瑜袖口的小手紧紧的攥了攥,有些紧张的开口,“鱼鱼……鱼鱼没骗人,确实是许放先打陆谨言的。”
听了这话,在场的几个大人脸色都不太好,尤其是许文阳和陆静。
许文阳的脸上一阵白一阵青的,“废物!”暗暗咒骂一声,怒火冲向了许放,“能耐了你!我送你来上学是让你来打架的吗?”
“哇……”许放被许文阳黑的似锅底一般的脸色吓的直哭,“是……是陆谨言踩碎了小玉的糖果,哇……”
“叔叔……”谢珏迈着小短腿哒哒的跑过来,摇晃着许文阳的裤腿,“小放是为了我,叔叔不要生气。”
玉雪可爱的白团子,睁着晶亮亮的大眼睛,强忍着眼泪的样子,让许文阳责怪的话语怎么也说不出口。
自家的小屁孩怎么就没有人家的这么聪明……
“小放爸爸,您看……”事情已经明了,小杨老师上前想要劝解,都是小孩子打闹,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如果不是许文阳是服装厂的厂长的话。
“小兔崽子!”许文阳一巴掌拍在许放的头顶,“道歉!”
“对不起……”一颗鼻涕泡还挂在嘴边,红着眼睛的小胖墩心不甘情不愿的说出三个字。
……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再别康桥。
陆谨言表示并不想原谅……
“没关系,没关系,也是我们对不起,”陆静点头哈腰,“言言有点内向不爱说话,许厂长您别在意哈……”
陆静恶狠狠的瞪着陆谨言,要是这个拖油瓶害她丢了服装厂的工作,她一定要打死这个祸害。
“行了,就这样吧,”许文阳盯着许放额间的红肿,“厂里还有工作要做,我就先回去了,小杨老师给小放处理一下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