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嘉意无法回应。
　　手头的「线索卡」，足以让他对周鹤庭此生的经历有一个大致的猜测。
　　只是亲耳听见周婉婉复述完整的故事之后，陆嘉意还是无法坦然接受这样的真相。
　　二人坐在宿舍楼下的阶梯上，月光散落在阶前的一株野草上，一切看起来都恬静而安宁。
　　似乎那些暗潮汹涌，都不存在。
　　周婉婉最后只是说：“我希望你能救救他。他已经「病」了。如果不能救生，也至少，救救他的心。”
　　“我不知道……就凭我，够格吗？”陆嘉意内心不断作着自我否定，“比起我，周鹤庭一定会选择周氏夫妻……”
　　“不是的！”周婉婉打断道，“真心与假意，是个人，都能看得清！哥哥他只是因为惯性，他迷路了太久，他不习惯转身！但只有你，只有你动摇过他，只有你让他在歧路之上不断回头！”
　　周婉婉一直是个冷眼旁观的人，所以周鹤庭的变化，她看得很清楚。
　　一直以来，对未来毫无念想的她，自然而然切断了对周鹤庭的依赖。
　　然而，陆嘉意的出现，让周鹤庭改变，让她看到了他的未来。
　　一旦周鹤庭可能活下去的盼头出现，她对他所有压抑的感情，就都涌了出来。
　　她眼眶发红，冰凉的双手按住陆嘉意的手背，像是哀求，“只有你，能救他了。”
　　只有陆嘉意能来救他。
　　这一点陆嘉意很清楚。
　　只是，陆嘉意也迷路了。
　　这副本的构成太过真实，人性的变化在其中体现的淋漓尽致。
　　陆嘉意在这里经历的一切只是一时，叫他改变，他转瞬就能切换思维。
　　但正如周婉婉说的。
　　周家病态，扭曲。在其中经历了一辈子的周鹤庭，已经养成了惯性。
　　为了合理化他的人生，他将生命中经历过的苦难，都披上了美丽的伪装。
　　他也许没有骗过所有人，但确实骗过了自己。
　　陆嘉意突然记起，在大学校园的某次新生动员大会上。
　　周鹤庭作为优秀学生代表，站在台上，进行了一番堪称完美的演讲，成为了无数新生的憧憬与目标。
　　但下了后台，代替校报社员朋友、作为临时小记者的陆嘉意，眼看着一个妆容精致的职业装中年女性，指着周鹤庭一通责骂。
　　大意就是，在那么庄重的场合，为什么要笑得那么轻浮，这样和他那小白脸父亲有什么区别！
　　陆小记者那时还没开窍，还觉得周鹤庭看起来很不顺眼。但眼见自己平时欺负的人，被别人骂得这么狠，他突然有点不爽。
　　刚要过去主持公道，可那女人看见有学生过来，当即收敛凶相，对周鹤庭随意嘱咐了几句，就离开了。
　　陆小记者诧异地看着周鹤庭，“她谁？你指导老师？为啥骂你骂这么凶？”
　　周鹤庭笑笑，“她是我妈。”
　　“你妈？”陆小记者更诧异了，“你妈特地来学校，批评你演讲做得不好？”
　　周鹤庭还找补着，说：“确实是我没做到位，她也是为我好。”
　　当时陆嘉意还未经事，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可如今，见识过副本中的，这个负面情绪被无限放大的周鹤庭，陆嘉意才看清对方身上讨好型人格的特质，也才明白。那时，原生家庭对这人的潜移默化，就已不言而喻。
　　以至于发展到现在，他的原生家庭成为他的心理阴影。
　　以至于到现在，这整个副本都根据他的内心，化为炼狱。
　　需要有个人来拯救他，带他脱离无限自卑、自责、自虐的泥沼。
　　习惯了满足他人的期待，为此，周鹤庭把自我缩小，放弃了自我意识。
　　失去了自我意识，他就失去了边界，认为所有人，都可以随意来践踏他，来取代他……
　　想到这里，陆嘉意眼前一亮——
　　知道了！
　　陆嘉意知道之前的「给爱」计划为什么失效了！
　　周鹤庭缺爱，给予所谓的「爱」，只是治标不治本。
　　根本在于，周鹤庭自我意识太低了，根本察觉不到自己的需要。
　　就像是一个桶，丢了底，往里倒多少水，都是装不满的。
　　要先给桶兜个底！
　　要先让他意识到自我，才能重新建立边界——
　　才能看到虚伪的周氏与真情的陆嘉意，到底哪一边才是周鹤庭想要的。
　　“周婉婉，我知道了！”陆嘉意拉住女孩的手，沮丧了一周有余的表情，终于重新焕发生机，“我知道要怎么「救」他了！但是，我需要你跟我合作！”
　　周婉婉虽然一头雾水，但看到对方自信满满的样子，便也专注地听他解释。
　　这一晚，一直不怎么对付的两人，破天荒达成共识，成为了盟友。
　　不，不仅仅是盟友……
　　某天，宅子里沉寂许久的女佣八卦小分队，又重新组建了起来——
　　“诶诶，你们注意到了吗，阿意回归了！”
　　“是啊是啊！我终于又看到小天使活力的笑容了，我干活都有劲了！”
　　几家欢喜几家愁，有的女佣则愁眉不展：“但是阿意好像移情别恋了……”
　　“怎么说？”
　　“他现在都不理少爷了。”
　　“你这话说的，明明是少爷先不理他的！”
　　“但是少爷不理他的时候，他就跟失恋了似的，我还为此心疼了好几天呢……”
　　“那现在阿意移情谁了啊？”
　　“喏！”
　　女佣朝花园处努努嘴。
　　只见花园之中，坐在草坪上的少女肤若凝脂，拈花，赏叶，举手投足之间都散发着纯洁的气质。
　　而不远处，陆嘉意捧着一个刚编制好的花环，兴高采烈地朝草坪上飞奔而去。
　　“婉婉！你看我为你编的花环！”
　　草坪上的少女闻声转过来，看清陆嘉意手中的玩意，嘴角略微抽搐，但还是牵强地笑着，声音甜美，“阿意哥哥，你帮我戴上吧！”
　　“好嘞！”
　　戴好了花环，陆嘉意也不管人少女穿着裙子小凉鞋，急着跟谁炫耀似的，拉着人撒欢儿似的往宅子里就跑。
　　旁观的女佣神情复杂。
　　隐隐约约感觉自己嗑到了一嘴工业糖精。
　　作者有话说：
　　女佣：我嗑的cp死了，很烦，勿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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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


第12章 少爷他醋了他醋了
　　宅子里，关于阿意追求小姐的绯闻，已经传疯了。
　　周鹤庭虽足不出户，却一点八卦也没错过。
　　平日，哪怕他只是坐在沙发上看书，都能听到女佣们在身后窃窃私语交流进度。
　　哪怕他只是在走廊里散步，也能看到阿意故意忽略他，往婉婉的方向兴奋地跑去。
　　他看得出来，阿意和婉婉的关系，越来越好了。
　　甚至……
　　可以说是亲密。
　　一开始，他还可以自我安慰，妹妹未来有人可以替他照顾，阿意也不会因自己的离开黯然一生……
　　可是，那一天，周鹤庭意识到，他开始失控了。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看见周婉婉坐在自己身侧，却躲得很远，像是要离开这条沙发。
　　而她脸上的表情，错愕、惊讶，带着惶恐……
　　像是不认识他。
　　周鹤庭看到手中的稿纸，因为力透纸背而被划得残破。
　　他感觉到喉间微微嘶哑，因为他刚才吼了周婉婉——
　　就仅仅是因为周婉婉做错了一道数学题而已。
　　周婉婉很聪明，上课时其实很轻松，偶尔哪道题做错了，她也一点就通。
　　但这回，她仅仅只是失误了一下，他就发了脾气。
　　“对不起……”周鹤庭掩住脸，屈着上身，整个人呈现前所未有的颓势，“对不起婉婉，今天的课，先讲到这里吧……”
　　周婉婉抱着笔记本起身，她不放心，多看了哥哥几眼。
　　可哥哥就定格在那个姿势，大手的遮掩下，她看不到他任何表情。
　　但他的背影，落寞而孤寂。
　　周鹤庭第一次对她生气，周婉婉心有余悸，对陆嘉意反复确认计划的妥当性。
　　没料到陆嘉意却更坚定了计划的进行。
　　而后，周婉婉就更意外地观察到，哥哥开始失魂落魄——
　　有时下人同他打招呼，他会冷着脸无视，等下人僵在原地反省错误的时候，他才回恍然回神，赔着笑问：你刚才有跟我说话吗？
　　有时他会坐在餐桌边喝一杯咖啡，一座就是一下午，然而咖啡杯里的残渣都干到凝固，他还会持着空杯往嘴里送……
　　有时他会盯着一份报纸的首页，半个小时过去，还在看首页……
　　周鹤庭被影响了。
　　而他自己也意识到了。
　　每当他内心隐约觉察到那个引起他波动的变量，他就下意识逃避，想避免那个人的影像直接从脑海底浮现出来。
　　他自我谴责，怪自己自私，怪自己贪心，逼自己忍耐。
　　然而，那天，周鹤庭与阿意对视了一眼。
　　那时阿意本站在婉婉身边，二人贴得很近，像是在交谈。
　　周鹤庭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就见阿意突然回头，朝他意味深长地一笑，像是抓住了他的什么把柄。
　　周鹤庭随他目光低头，看见自己的手虚握成拳，颤抖得无法自控。
　　周鹤庭在这次冷战中，溃不成军。
　　陆嘉意把周鹤庭堵在卧室门口时，已经是四天之后了。
　　站在房门外，他眼看着眼前的少爷从身体欠佳，到精神萎靡，一双眼像是熬了数夜未眠似的，眼底血丝密布、泛着猩红。
　　“要聊聊吗？”
　　周鹤庭本来只是要离开房间，却没料到陆嘉意会来堵他。
　　然而说是堵，对方也仅仅只是斜倚着门框，看起来游刃有余，只要他摇摇头，对方转身就会走。
　　周鹤庭想聊，他没有摇头。
　　于是陆嘉意靠近一步，周鹤庭下意识连退好几步。
　　可陆嘉意只是回手把门关上，什么也没做。
　　厚重的窗帘遮蔽傍晚的日色，将整间卧房笼罩得昏沉。
　　在一触即发的暧昧局势之中，周鹤庭与对方保持着距离，但眼神却抑制不住地在他的身上游离，描绘着他的五官、脖颈、腕骨和腰线。
　　周鹤庭用力闭上了眼。
　　“意识到你自己的感受了吗？”陆嘉意声音很轻，“你刚才的眼神，像要吃了我。”
　　周鹤庭攥着拳，似在隐忍。
　　“你对我有占有欲，想把我划入你的边界，成为你的所有物。”
　　周鹤庭耳听着那声音逐渐走近，像是撩拨，勾得他心烦意乱。
　　他睁开眼，看见陆嘉意就站在自己身前，离自己不到十指的距离。
　　周鹤庭继续后退，直到大腿撞上书桌的边缘。
　　“可是你没有守好自己的边界，让我跑掉了。”陆嘉意没再靠近，适当地留有余地，“所以，少爷，你可惜吗？”
　　与眼前这人几乎僵持了整整两周，周鹤庭本以为自己那些翻滚的情思，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削减……
　　可他在养蛊。
　　现在蛊养成了，他惨遭反噬。
　　“我……”这声音几乎是硬挤出来的，周鹤庭说，“我不配……”
　　“那我呢？”
　　陆嘉意上前一步，把对方困在桌前，一根手指沿着他心口的位置凭空缠绕着，却不触碰。
　　“回想一下你的感受。如果我对你有着同样的占有欲，你却把你自己从我身边抢走。那，你猜猜，我有什么感受？”
　　明明没有被触摸，可周鹤庭看着那若即若离的指尖，心头却痒得不行，他抓住那支作恶的手指，作困兽之斗，“还来得及。我们只认识了这些时日，只要你及时抽身……”
　　“来不及了，周鹤庭。”
　　陆嘉意打断，并坦白：“我其实不是你认识的阿意。我来自一个与你认识了三年的地方，在那里，我从入学开始就和你斗，直到后来，我们相恋了……”
　　陆嘉意侧脸贴上周鹤庭的胸膛，感受着这蓬勃的心跳声，说：“我是从那个世界过来，重新爱你的。”
　　周鹤庭本应该怀疑对方的话，因为这番话听起来，实在太过失真。
　　可是，他好累，累到，只要陆嘉意拥抱他的时候，骗他说想吃人心，他都想挖出来给对方。
　　这颗不听话的心，不要也罢。
　　周鹤庭再也没忍住。
　　他抬手环住了眼前的人，把对方拥进怀里，用力地……
　　想把他藏进自己身体里。
　　“阿意……”周鹤庭哑声道，“我不知道我在这里还剩多久。但我剩下的，都给你。”
　　在被没收的天光下，他们交换了一个吻。
　　【恭喜！您的副本进度已推进到90%……】
　　陆嘉意成功了。
　　如果说30%意味着涉及矛盾，60%意味着发现矛盾，90%意味着解决矛盾……
　　这个进度条，就像是周鹤庭内心被量化的尺度，明明白白地告诉陆嘉意，他已经成功打开了对方在这个副本中的心结。
　　换言之，陆嘉意在这个副本中的任务已经基本完成。
　　剩下的，他只需要按照世界线跑完副本，最后不管打出BE还是HE，都不影响他碎片的结算。
　　只要他进度条推到90%，他就已经成功了。
　　只是，系统为了避免宿主任务成功后恶意刷分，做出一些反副本行为，一旦商城解锁第三层，好感度获取渠道也会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