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看！”一个村民指着窗外惊呼。
　　众人循声看去，果见天边那巨龙腾飞的身影。
　　正如勇者加伊所说，巨龙身受重伤，此时它飞行的速度和姿势都比平时弱了很多，丝毫没有他们印象中那桀骜霸道的姿态。
　　此时的巨龙，像是一只病鹰，在风雨中孤傲飘摇，但目光坚定地锁向劈下的那道闪电。
　　那闪电稳稳击中巨龙，火花扑闪着溅落四周。
　　陆嘉意眼看着这一切，屏息，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他听见身后一个孩子童真的语气：“妈妈你看，大龙真的在阻拦闪电诶……”
　　那母亲抱着孩子，担忧地看着窗外，不知如何回答。
　　窗外，巨龙被打过一次之后，更加憔悴，飞势更为颓散。
　　陆嘉意看不下去，转身要冲出门去，想阻拦巨龙，却被拜德祭司挡在门口。
　　“你这是要干什么？”祭司皱眉问道。
　　“当然要去阻止它！”陆嘉意试图推开拜德祭司，但手刚碰上祭司的身侧，他就被后面的壮汉反剪双臂，压在墙上。
　　屋外传来巨龙的长鸣，像是一声寂寥的啼哭。
　　那孩子声音带着哭腔，“妈妈，要是加伊哥哥说的是真的，怎么办？大龙现在，是不是很疼？”
　　孩童无邪的共情能力，唤醒了村民们对弱者的怜悯——
　　令他们矛盾的，正是那本呼风唤雨的强者，此时为了承接雷阵，一瞬间转换为了弱者。
　　这给村民们带来巨大的视觉冲击，他们不得不考虑加伊话中的真实性！
　　“各位！”陆嘉意奋力喊道，“如你们所见，闪电不击中巨龙，就会毁掉我们的房子！巨龙被击中之后，显然很疼，但就算如此，它还是要这么做！究竟是守护，还是破坏，还不够明显吗？”
　　他恨恨看向拜德祭司，雷电的光将祭司脸上的表情打得阴暗参半。
　　他继续说：“巨龙一直都想守护迪扎村。那么，驱雷至此，要引它出来的，必然另有其人！”
　　拜德祭司脸色阴沉，并不说话。
　　但屋中混乱，无人注意到这对父子眼神的交错厮杀。
　　“啊！”屋中一少女低呼，“它又被击中了！”
　　“不是被击中……它好像真的是，想替我们承受这些闪电……”
　　“大龙掉下去了！”
　　随着最后这声呼喊，村中的众人再也按捺不住，全都推开屋门，涌了出去。
　　恐生事变，祭司也无心停留在此，命人松开了陆嘉意，紧随而出。
　　虽心头因眼见的事实和加伊的口供而有所动摇，但真的靠近巨龙时，村民们还是难以抑制内心的恐惧。
　　他们隔着遥远的距离，将巨龙围在空地上，却无一人敢靠近，上前查看巨龙的伤情。
　　只有陆嘉意冲出包围，靠近巨龙，泪流满面地拥住它的脖颈，“你怎么这么傻！为什么这么傻！”
　　像是听到了他的声音，巨龙喷出脆弱的鼻息以示回应，但却连睁开双眼的力气都没有。
　　它上次雷击的伤口还没痊愈，此时又添了更重的伤，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好皮，血淌下来时，甚至带着糜烂的肉块，掉在它的身边。
　　陆嘉意看它奄奄一息的样子，又心疼又着急，刚转回身要村民们帮忙取些药水，突见眼前黑影一晃，接着白光一闪——
　　他的宝剑被人拔出了刀鞘！
　　这宝剑在石中被下了咒，非得主人才能取出。但入了刀鞘之后，则人人可触碰。
　　区别在于，主人加伊轻轻松松便可驾驭，而其他人，则需要耗费更多的力气。
　　眼前的少年似乎没料到这宝剑会如此沉重，剑锋坠在地上，他用了吃奶的力气才勉强挪动一些。
　　陆嘉意看清，这孩子是提莫，他传说中挚友的弟弟，当初拜托了他务必取恶龙的性命为哥哥报仇……
　　此时，这孩子亲自上前拔剑，应该是仇恨未解，执拗地认定巨龙就是邪恶的那一方！
　　“提莫！”
　　陆嘉意起身要去夺剑，这少年却挡在剑前，不知哪里爆发的一股蛮力，直接把陆嘉意搡开。
　　提莫拖着垂地的宝剑，艰难朝恶龙的头部靠近，一边喊道：“我要为我哥哥报仇！”
　　血雨混杂着自巨龙的额角淌下，不知是哪一句触动了它，极度虚弱的它竟颤了颤眼皮……
　　而后，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村民们都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观察巨龙，此时看见它那双美丽纯净的蓝眸，都忍不住发出赞叹。
　　就连最靠近那双眼睛的提莫，也因那透彻心扉的美丽颜色，一时中心摇摇。
　　见提莫动摇，陆嘉意不动声色地靠近，想趁机夺下那柄宝剑。
　　一切都陷入僵持与沉默之际，人群外突然传出一声疾呼：“小心！”
　　村民们本就紧张，而中心的三方本就在僵持，一切都是箭在弦上的状态。
　　此时这一声，不仅动摇了村民们的心，更令心神激荡的少年瞬间失去理智。
　　提莫用尽所有的力气，抬起剑，朝巨龙的肩部砍去——
　　只是他力量有限，虽然尽力，但砍得还是不深。
　　宝剑神力加持，就算伤口有限，那对龙的特殊效果还是起了作用，巨龙瞬间挣扎起来，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嘶吼！
　　“吼！！”
　　大地因这声咆哮而微微震动，围观村民们因这天地色变陷入恐慌。
　　陆嘉意夺下那剑，他不恨提莫，更恨那趁机作乱的人！
　　在这种时候发出惊叫，简直用心险恶！
　　陆嘉意朝人群外看去，见拜德祭司站在高处，正维持着村民们的秩序。
　　刚才那声，是他叫的吗？
　　是吗？不是吗？
　　陆嘉意没有证据，又怕是自己对其有了偏见，先入为主认定是其作恶！
　　巨龙疼痛难耐，睁大双眼，蓝色的眸子逐渐翻涌出猩红。
　　它朝向人群的末端，张开大口，喷出火舌！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陆嘉意来不及阻拦，村民们来不及防卫。
　　不知是不是恶龙有意为之，那火舌竟越过村民们的头顶，直奔拜德祭司而去！
　　拜德祭司躲闪不及，被打了个正着，全身燃起火焰。
　　他挥舞双手，召动某个法阵，瞬间浇熄了身上的火，但还是受了伤，昏倒在地。
　　一些村民赶忙把拜德祭司搀扶起来，见唤不醒他，只好先扶回村中。
　　巨龙又瘫倒在地。
　　天边的雷阵平息，只剩骤雨不停地浇灌大地，将村中的火焰浇熄，将巨龙身上的焦腥气息埋进土里。
　　一村民瑟瑟上前一步，小声问：“村里头拿主意的人被恶龙误伤了，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误伤！
　　陆嘉意听到这个令他欣喜的用词！
　　误伤！
　　村民们已经有人接受巨龙的好意，因此才会认为，巨龙刚才的做法不是恶意，而是误伤！
　　陆嘉意抱紧巨龙，呼吁道：“我希望大家可以给它一个机会，我们俩一定会证明，它是我们的朋友，并非敌人！”
　　村末的寡妇上前一步，陆嘉意记得，那是提莫的妈妈。
　　她捂着心口，问道：“加伊，你想怎么证明？”
　　“我知道大家还是害怕恶龙，我会关着它，看守它，大家可以在这段时间观察它是否有恶意！如果它真的再伤了人，我一定会杀了它，再拿我的性命赔罪！”
　　寡妇不放心，“加伊，你真的这么相信它吗？”
　　陆嘉意点头，“我相信它，甚至于超过我的生命！”
　　“大家怎么看？”一位村民提议道，“举手表决吧？如果同意观察的人超过三分之二，我们就先留下它！”
　　村民们纷纷同意。
　　终于看见胜利的曙光，陆嘉意喜极而泣，朝人群看过去。
　　随即，他笑不出来了。
　　虽同意了这投票的机制，但人群之中，却无一人举手！
　　大家有所动摇，试图开始相信巨龙没有恶意，但是……
　　真的到了要决定是否接纳它的时候，还是没有人可以克服自己内心的猜忌和恐惧！
　　“拜托！”陆嘉意尽力争取着，“请给我们一次机会！想想它刚才做过什么！为大家做过什么！”
　　村民们交头接耳，但还是没人站出来，第一个接纳这传闻中的恶龙。
　　连那善良的寡妇，也许是想起了自己长子的惨死，也表情痛苦低着头，重新回到了人群之中。
　　巨龙疲惫地呻-吟着。
　　陆嘉意眼看村民们讨论的方向，从试图相信巨龙，转向要重新与巨龙对立，他心如刀绞。
　　正在此时，他听到一清脆的声音——
　　身边的少年竟举起了手，喊道：“我想，再观察它一下！”
　　“提莫居然……”
　　“他可是最恨恶龙的人啊！”
　　“他忘了他哥哥的死吗？”
　　听到村民们的议论，提莫低着头，但那举起的手，却坚定地不曾放下。
　　“我同意！”一个骑在父亲肩头的小女孩突然高高举起双手。
　　随即，更多奶声奶气的童声加入，无数稚嫩的小手举了起来。
　　眼见举起的手越来越多，不少成年人也犹豫地抬起手，雨幕之中，村民们赞成的票数越来越多……
　　为首那人看了一眼，对陆嘉意说：“不用点票了，看起来，只有一小部分人不赞同。”
　　“谢谢！”陆嘉意感动不已，“谢谢大家！”
　　不知是什么触动了身旁这位一直被仇恨蒙蔽双眼的少年，陆嘉意转向提莫，轻声问他：“你为什么改变主意了？”
　　提莫放下手，看向巨龙。
　　因为虚弱，巨龙此时已经闭上了眼睛，呼吸几不可察。
　　提莫攥紧了拳头，内心挣扎：“因为，眼睛。”
　　“嗯？”陆嘉意没有听清。
　　提莫一咬牙，重复道：“因为它的眼睛，不知为什么，让我想起了我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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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是咱们的好大哥啊——
　　-完——


第73章 恶龙温柔
　　不知是不是早有准备，祭司的家中早已定制了一个巨大的木制牢笼，刚好可以容纳巨龙的体型。
　　因为祭司伤得很重，陷入昏迷，村民们只好先自作主张，征用这个笼子，将巨龙关在村中最宽敞的祭坛处。
　　这片地方在村子的中央，人来人往的，巨龙如果真有什么图谋，总会有人在第一时间注意到。
　　但巨龙若真要干什么坏事，这简陋的木制笼子，其实并不能困住它。
　　某种程度上而言，村民们其实已经给了它不少信任度。
　　这木笼子，相当于是一次考试，让村民们有心理保障的前提下，得以近距离地观察这条传说中的巨龙。
　　巨龙伤得实在是太重了，被关进笼子里之后，就昏昏沉沉地，清醒的状态非常有限。
　　陆嘉意不放心，干脆就把被褥搬来，在巨龙脚边搭了个窝，方便时时陪伴它，与它同寝同食。
　　先前的那次雷伤未愈，它为了减轻陆嘉意的负担，又拔去逆鳞，给自己的身体造成了极大的负担。
　　此次又直接对上这雷阵，它的伤势好得比平日更加缓慢，翅膀根处的那块残缺逆鳞，过了这么久，也没有重新生长出来的迹象。
　　陆嘉意特地找村中老人打听过特效外伤药的处方，开了个福袋，兑换了一瓶，给巨龙敷药。
　　这特效药当真管用，巨龙的伤口涂上之后，竟很快就有消炎的作用。
　　而巨龙因为伤势一点点好转，也慢慢有了精神。
　　这一天，陆嘉意给它上完了药，它就趴伏在地上，闭目养神。
　　陆嘉意倚着它的腿，懒懒地靠着，手中把玩着降落在这村中最开始时，从提莫手中得到的那个吊坠。
　　吊坠里头，只画了一只碧蓝的眼睛，入框的还有些许金黄的头发。
　　提莫那天回心转意，是因为看到巨龙蓝色的眼睛。
　　少年说这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哥哥……
　　而周鹤庭当时留下的字条中，表明他对于迪扎村的了解。
　　周鹤庭还知道陆嘉意在这个世界中的名字……
　　陆嘉意在这村中的挚友，是提恩……
　　这两个身份重合的可能性，实在是太大了。
　　若周鹤庭在这里真的是提恩，便证明，其生而为人，是个普通的凡人。
　　如今却化身为恶龙……
　　若说不是诅咒，就很难解释得通了。
　　陆嘉意正盯着那蓝眼睛吊坠发呆，突然听见附近一个「哎哟哎哟」奶声奶气的动静。
　　陆嘉意看过去，见是一个五六岁大的小男孩，手上攥着什么，正爬着阶梯，一级一级扭着屁股顾涌上来。
　　这小孩越努力越可怜，陆嘉意看得好笑，就把他抱起来，“你是谁家的小孩啊？”
　　那小孩被抱在怀里，眼睛还盯着巨龙看，“我是提莫家的。”
　　陆嘉意记起来，提莫家收养过很多附近被遗弃的小孩。
　　“那你怎么一个人来这边呀？”
　　“我想……”小孩一手别在背后，像是藏着什么，“我想看大龙。”
　　这是村子收容巨龙之后，第一个提出想靠近巨龙的村民——
　　虽然是个小孩。
　　巨龙被关在此处这么久，路过的村民们都只是远远地打量，见它养伤休息，也许是害怕，都不敢靠近打扰。
　　偶尔有胆子大一点的小孩盯着看得久了点儿，也会被家中的大人立刻拎走。
　　也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第一个敢靠近巨龙的，是个话都说不利索的小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