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不惊呆呆坐在椅子上，过了好久才缓了过来，声音沙哑道：“我做了个梦。”
　　段言一愣。
　　“我梦见我没有绑定系统，我醒来后没有恢复健康，我梦见……”谢不惊咬了咬牙，低声道，“我梦见自己再也不能滑冰了。”
　　他喜欢什么？他害怕什么？他渴望什么？
　　曾经困扰谢不惊的问题终于清晰起来，抛去外在的一切因素，所有答案都指向一个——花样滑冰。
　　答案再清楚不过。
　　只是这太常见了，让他觉得滑冰是理所当然，这就是他生活的一部分。
　　他从来没有想过，如果他的人生不再有花样滑冰，他将变成什么模样。
　　……
　　一周后，谢不惊向教练展示了自己的自由滑编舞。
　　空灵的吟唱和轻缓的钢琴声回荡在冰场，谢不惊穿着黑色紧身衣在冰面滑行。
　　他的身姿灵动而轻盈，美丽中带着哀伤，伴随着浪漫哀婉的音乐，把现场所有观众都拉入了一场华丽而盛大的梦境。
　　人们沉浸在他完美的演绎中，没有谁注意到，这是一支只有一个四周跳的“低难度”节目。
　　……
　　莫斯科，花样滑冰训练基地。
　　伊凡·捷列金再次从冰面落下，又一次成功完成阿克塞尔四周跳。
　　2020赛季后，他已经进化成了可以在自由滑中加入6个四周跳的力量型怪物。
　　……
　　捷克，路德维希．尔姆斯正在舞蹈室学习拉丁舞，打算给本赛季编曲注入新的元素。
　　青年高昂头颅看向前方，他的睫毛被汗水濡湿，眼神却依旧深邃而坚定。
　　花样滑冰是生涯很短的一项运动，他今年已经28岁，不可避免的走上了下坡路。2022冬奥会，或许就是他最后一个赛季了……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自己留有遗憾。
　　……
　　华国，国家队训练基地。
　　轻缓的钢琴声中，谢不惊向后滑行一跃跳上半空，用一个勾手四周跳把故事送上了**。
　　音乐结束，谢不惊动的作定格在冰面。
　　他双腿分开，右手高悬于身前，仿佛拼尽全力要抓住什么。
　　然而手中却始终空空如也。
　　乐散，梦醒，他终于失去了他的挚爱。
　　表演结束，冰场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中，教练和运动员们呆呆的看着这一幕，久久不曾言语。
　　后劲儿太强了，仿佛经历了一场扒皮抽筋的失恋，令人刻骨铭心。
　　客观来说，这个节目动作难度并不高，但传递出的感情足以让所有人感同身受。
　　严坡默默抹了把眼泪，双眼却闪着兴奋的光。
　　他之前还担心谢不惊状态不行，但现在看来，他的担心完全是多余了。
　　这么高水准的节目编排，就算只有一个四周跳，也能在比赛中拿得不错成绩。
　　而且此时距离冬奥会还有一年半，如果谢不惊跳跃动作全都捡了起来……
　　严坡目光投向冰场，仿佛又看到了刚升入成年组的谢不惊——一个不断成长的怪物，永远令人惊喜。


第71章 花样滑冰（五）
　　9月, 全国花样滑冰锦标赛。
　　作为谢不惊车祸后的第一次公开演出，粉丝们简直比谢不惊本人还要紧张。
　　早在组委会公布参赛名额的那一刻，网上就掀起了热烈的讨论。
　　大部分人都对这次复出抱有悲观态度，毕竟那可是车祸, 当初医疗报告就明确表示, 谢不惊双腿已经遭到了重度损伤。
　　运动员有伤病很正常，腿伤、腰伤、脊柱伤都是有可能出现, 但没有谁能病到谢不惊这个程度还继续花滑。
　　而且更让大家担心的是, 谢不惊在年初发布回归宣言后, 就再也没有任何消息。
　　有人说他一直就这么低调，但也有人觉得他是状态不好，不敢露面。
　　种种情况交织，让粉丝们对这场比赛报以高度的关注。
　　“怎么办？我现在好紧张啊啊！”
　　京市，首都体育馆, 男单短节目现场, 一位怀抱大熊猫玩偶的女生, 正在观众席上抖个不停。
　　周淇其实不是冰迷, 因为在新闻上看到了谢不惊车祸，这才意外入坑。
　　入坑之后, 她着魔似的看完了谢不惊每一场比赛视频，各种赛后采访, 几百条微博动态, 也开始跟着谢不惊一起吸大熊猫, 甚至啃下了一堆专业复杂的花滑动作和比赛知识。
　　然而越是了解, 她就越是惋惜。
　　她没能经历谢不惊生涩的青少年时期, 没能赶上对方大奖赛、世锦赛的鼎盛时期, 更没能见证那最后一场短节目, 等她喜欢上谢不惊时，谢不惊已经躺在了医院里……
　　这种感觉就像是置身于一座年久失修的豪华宫殿里，只一眼。就能看出宫殿曾经的辉煌和绚烂，然而等她来时宫殿早已衰败，朱红落，琉璃淡。
　　过去越精彩，现在就越觉得痛苦和遗憾。
　　直到谢不惊醒来，狂喜过后，等她真正有机会亲自看现场，又开始近乡情怯。
　　周淇太焦虑了，昨晚几乎一整夜没睡。
　　她看了眼旁边的拿着单反的女生，小心翼翼地问：“姐，你就不紧张吗？”
　　顾冰羽握着相机的手紧了紧，好一半响才说：“我也紧张，但我相信他。”
　　周淇一愣。
　　顾冰羽：“既然谢不惊已经决定参赛，那就证明他已经准备妥当，我相信他一定不会让我们失望。”
　　周淇睁大双眼，愣愣出神。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拍了拍自己脸颊，重重点头：“我明白了，小惊一定可以的。”
　　而且……
　　顾冰羽目光看向冰场，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而且就算谢不惊状态下滑，只要他继续花样滑冰，自己就会一直在。
　　男单短节目比赛前6分钟是运动员热身环节，当谢不惊的身影出现在冰场时，整个场馆都沸腾了。
　　可惜时间和机会都不适合，粉丝们也很克制，没有过多干扰别的选手热身。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
　　花样滑冰观赏性很高，但全国男单花滑正赛有3个多小时，而且都是那一套固定的动作舞步，如果选曲编排不出彩，观众看久了也就疲了。
　　而且全国水平的比赛，失误实在是太多了。
　　大部分冰迷都在网上看了各种世界级优秀运动员演出，对各种高难度动作如数家珍，现在来看普遍还在三周跳时代的全国大赛，就觉得有些不够看。
　　周淇打了个哈欠，几乎有些坐不住。
　　她猫着腰站了起来，小声道：“姐，我先去趟洗手间。”
　　顾冰羽点点头，缩腿给她让位置。
　　周淇刚上完厕所，还没来得及洗手手机就响了。
　　顾冰羽声音传来：“谢不惊马上出场了。”
　　周淇：“！！”
　　“来了来了！！”周淇挂断电话，朝着观众台狂奔而去。
　　因为跑得太快，还撞上了一位穿西装的年轻男人。
　　“对不起对不起！”周淇连连道歉，看都没看对方一眼就拔腿狂奔。
　　直到回到座位上才突然发现，刚才那人好像还挺帅的？
　　但是她来不及多想，因为谢不惊的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
　　这边刚坐上座位，那边解说声音就响了起来：“下一位出场的运动员是世锦赛冠军谢不惊，来自花样滑冰国家队。音乐来自久石让的《太阳照常升起》。”
　　谢不惊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滑入冰场。
　　右侧s席上，刚抵达的段言冲谢不惊挥了挥手。他本以为对方看不到他，没想到刚挥到一半谢不惊就看了过来，二人目光对个正着。
　　段言一愣，耳朵隐隐有些发热。
　　谢不惊很快就移开视线，开始为接下来的演出做准备。
　　简单的滑行后，他停在了正对评委席的方向，现场观众渐渐安静了下来，把时间留给了台上的选手。
　　场上的谢不惊穿着一件黑红配色的考斯腾，从冰鞋到臀部是完全的黑，宛如粘稠深沉的黑夜。
　　但上方却有火苗升起。
　　考斯腾从腰部往上，混入了丝丝缕缕的红，到胸膛以上彻底变红，配上一缕缕人工缝制的水钻，在灯光照耀下耀眼而夺目，宛如一轮黑暗之中升起的太阳。
　　这种浓郁的配色尤其适合谢不惊，衬得他唇红肤白、头发乌黑，像是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
　　音乐开始前，谢不惊双手握拳分立身体两侧，双脚与肩同宽，微微颔首。
　　激昂的长号声响起，谢不惊挽起右手缓慢举至头顶，宛如托起一轮耀眼的太阳。
　　“这是谢不惊复出后的第一次公开演出，旨在用花滑的方式，讲述他与花样滑冰的故事。”国内比赛解说不多，一些运动员甚至只有开头和结尾报名字的待遇，但遇上谢不惊，解说话明显多了起来，“选曲是《太阳照常升起》，寓意他曾经遭遇过磨难，但低潮总会过去，太阳照常升起。”
　　音乐第一幕慷慨激昂，谢不惊的动作大开大合。
　　干脆利落的接续步，意气风发的一字橫，仿佛万物生长的下腰鲍步。
　　观众席上，顾冰羽心跳飞速架着单反，快门声咔嚓咔嚓就没停过。
　　真的！实在是太好看了！
　　谢不惊腰特别软，能低到普通男单选手无法低到的程度，这是下腰鲍步的必备条件。而且他双腿力量感十足，下盘很稳，显得动作霸气十足。更关键的是他的上半身，舒展而松弛，这是鲍步动作好看的关键。
　　每一个因素综合在一起，让谢不惊的下腰鲍步同时兼具力量和优雅，充满了生机勃勃的美感。
　　当他鲍步滑过冰场的一刹那，宛如春天来临一般，万物复苏，树木抽出枝桠。
　　新粉看到这一幕激动得双脸通红，老粉却已经忍不住要哭了。
　　多少年了，她们本以为再也看不到小天使的下腰鲍步。
　　而且谢不惊舞步比之前更流畅了，哪怕他选择的是这样一首宏大题材的曲子，但他的表情和动作都处理得非常好，做到了和音乐的完美配合。
　　打击乐器响起，音乐情绪高昂。
　　谢不惊向前滑行左足点冰，进入了节目的第一个跳跃！
　　“阿克塞尔三周跳！”解说声音响起。
　　在空中旋转1280度后，谢不惊右足冰刃落地发出清脆的点冰声，他左腿在空中横扫向后滑行，宛如轻盈的燕子一般掠过冰面。
　　观众席响起激烈的欢呼声和掌声。
　　他们之前还担心谢不惊体能不好跳不起来，但这个完美的3a彻底打消了他们的念头。哪怕身体没有完全回复，谢不惊依旧展现出了极高的竞赛水平。
　　阿克塞尔三周跳……
　　顾冰羽愣愣张着嘴，脑海中依旧回闪着谢不惊在他眼前起跳的那一幕。
　　太快，太凶了。
　　花滑现场有着视频完全无法比拟的强大冲击。
　　只有置身于赛场，你才能亲身体会运动员滑行和旋转的速度有多快，跳跃有多么的惊险刺激。
　　在急促的滑行中，运动员把坚硬的冰刀立在冰面，跳跃，腾空，旋转，再依靠坚实的大腿降落在地。
　　不管哪个环节出现问题，表演都会出现失误。
　　幸运的是谢不惊执行得非常完美，动作干脆利落，姿势优美动人，就连表情管理都很好。
　　顾冰羽心跳加速，仿佛自心脏也跟着谢不惊一起飞向了半空。但她双手却格外平静，用高速摄影模式定格了一幕幕画面。
　　这就是她喜欢了十几年的选手，从不让人失望的谢不惊。
　　极致的高亢旺盛后，音乐进入了第二篇章的苍凉悲壮。
　　哀婉的提琴声在冰场蔓延，谢不惊的表情也从意气风发变为了悲伤。
　　他仓皇失措的在冰面奔走，但不管他往那个方向，周围都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太阳落下，希望消失，他的人生也看不到任何希望。
　　但他依旧没有屈服。
　　他从冰面跳起，拼尽全力想要挣脱束缚，然而却只是换来了更加沉重的打击。
　　“啊……！”周淇抓紧熊猫玩偶，紧张得心脏都揪了起来。
　　“勾手四周跳……”解说遗憾的声音响起，“出现了失误。”
　　因为跳跃高度不够，谢不惊虽然转足了四圈，但落地时没能站稳摔倒在地。
　　他单手扶着冰面很快站了起来，迅速进入了下一个节拍的舞步。
　　教练等候区，严坡神色一凛，缓缓皱起了眉。
　　谢不惊开始进入旋转部分，跳接燕式换足旋转，乐声哀婉，他的旋转也越发凄美动人。
　　观众席，周淇抱着大熊猫玩偶，激动得双眼通红。
　　其实她也一直在疑惑，谢不惊车祸醒来后，为什么拒绝了所有邀约和采访。
　　她当然也知道运动员训练很忙，但是抽空和关心他的粉丝说几句话，花两个小时接受采访，甚至是训练时允许节目组拍纪录片，这也耽误不了多少训练吧？
　　于是有人觉得谢不惊傲慢，一点也不在乎粉丝的感受。
　　周淇虽然不这么想，但听到别人这么说，她却也偶尔会产生动摇。谢不惊虽然敬业，但对支持他的人真的太冷漠了。
　　但这一刻，当她看到这一曲短节目后，她突然就懂了。
　　懂了谢不惊当初为何要保持沉默，懂了谢不惊车祸后的愤懑和挣扎。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表达方式。
　　歌手用声音表达自己，作家用文字表达自己，而对于花样滑冰选手来说，花样滑冰就是他们最佳的表达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