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很哑。
　　但听在江郁耳朵里却很好听。
　　就像曾经无数次他喜欢听宋洛喊自己的名字一样。
　　宋洛躺了太久，光是说这两个字就耗费了他绝大部分力气，胸口开始起伏着。
　　从江郁手中抽回的手再次被江郁抓了回去。
　　连本来冰冷的指尖都被捂热了。
　　宋洛没力气跟他玩你抓我我逃的游戏，只能盯着天花板眼珠转动着，片刻后，他再度费力地挤出来几个字。
　　“你……是……谁……”
　　说完，看都不带看江郁一眼。
　　声音很小，伴随着磨砂般的哑感。
　　江郁愣了片刻，那一秒仿佛失去了能够独立思考的能力，抓着宋洛的手陡然用力。
　　躺在那里的人吃痛地挤出一个：“……疼。”
　　但没有瑟缩，也没有把手缩回去，反而手指反过来圈住了江郁的手指。
　　像是在暗示着他什么。
　　然而江郁满脑子被宋洛的那句话占据，又要去按床头的呼叫铃。
　　宋洛：“……”
　　铃已经按了下去。
　　等医生来之前的这段时间对江郁来说是分外难熬的，他愿意接受所有最坏的打算。
　　只要宋洛清醒着、好好地活着。
　　哪怕把他忘记，只要他们还在一起就好。
　　“你……是……不……是……傻……子……”宋洛终于又恢复过来一点力气，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这回是真的把他所有的力气都花光了。
　　也可能是被气到了。
　　他感觉身上很疼，哪里都疼，胸口疼手臂疼腿也疼，就连呼吸都会带起一阵疼痛。
　　但比不上上一辈子死前车祸的那种疼。
　　江郁再度愣了下，宋洛却松开了勾着他的手指，开始小幅度地咳嗽起来。
　　医生再次一拥而进。
　　“可能是因为睡过去太久导致的短暂性失忆，因为病人刚醒，不要刺激他的情绪，刚刚检查的时候发现情绪有所波动……那个……小江少爷不知道您和小宋总说了什么？”医生问着自己面前坐在轮椅里的人。
　　江郁透过玻璃窗看着病房里面神色不定。
　　而病房里的人此刻已经再度陷入了睡眠中。
　　因为刚醒来就过度使用力气再加上可能动了气，在医生给宋洛做过检查用过药之后，宋洛就睡了过去。
　　但相比起之前，他胸口的起伏并不平稳，在告知着江郁，他确实是醒来了。
　　江郁想起刚刚宋洛说的话。
　　也许不是失忆了……
　　江郁捏着轮椅边又忍不住笑了。
　　他都记不清自己多久没笑过了。
　　宋洛被他气到了。
　　江郁在后悔自责中又很高兴。
　　那样充满生气的宋洛终于回来了。
　　到了晚上，白开他们就都知道了宋洛醒过来的消息。
　　但宋洛还在睡着，医生说他的身体非常虚弱，再加上之前车祸受的伤，还需要很长时间去休养，在他休息期间最好不要去打扰他，也就一直等到第二天中午，白开他们才见到宋洛的面。
　　宋洛睡了很久，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很疲惫，怎么睡都没法散去的疲惫和困倦。
　　然而他才醒来没多久，白开就立在他的床头，顶着一头花白的头发，就跟当初他在医院里醒来的时候一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宋洛眨了眨眼。
　　今天的他比昨天的他力气多了点，喉咙也润了点，但声音依然沙哑着：“白叔……你怎么老了这么多……”
　　白开：“……”
　　白开眉头一跳，“是您昏迷了太久。”
　　宋洛缓着气：“十年过去了吗？”
　　白开：“。”
　　“您安静地休息，不要说话。”
　　宋洛也不是很想说话，毕竟说话太费力气了，但让他不说话真的很难，有什么事儿都憋着，会把他憋出毛病来的。
　　但白开这么说了，宋洛也就只能暂时地闭上了嘴。
　　主要是这么连贯地说了句话，没力气了，他转着眼珠子看着白开。
　　昏迷的这段时间，他也不是没有意识。
　　他感觉自己被分裂成了两瓣。
　　一个他在回顾着被他忘记的那段上辈子的记忆，另一个他在感受着病房里的孤独和冰冷，闭上眼睛四周只有冰凉的仪器和运转的暖气。
　　一天之中最让他快乐的时间是江郁来的时候。
　　江郁会握着他的手跟他说一些外面的事情，他很想睁开眼睛看一看江郁，很想用力去回握住江郁，但他做不到。
　　那段时间也太过短暂了。
　　但那也是他支撑着清醒过来的动力。
　　他得醒来再看一看江郁，再看一看陈姨看一看白开看一看游闻。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上辈子他出车祸死亡之后又做了那么久的美梦，而美梦还没清醒他又重新回到了这个世界。
　　并且比从前更早地认识了江郁。
　　但好在他们又重新相爱了。
　　虽然这一场车祸提前到来，但他还好好活着。
　　仿佛在和被人安排好的命运做着斗争。
　　然而到现在宋洛都不信什么鬼神。
　　他只相信这是人的意志力。
　　足以见得，他到底有多么爱江郁。
　　哎。
　　爱到都为了他重新活了过来，不愿意服从命运的安排。
　　所以江郁这家伙，在他醒来的时候，就用吃什么这种事来气他，简直欠教育。
　　宋洛眨了眨眼：“白叔。”
　　白开嗯了声，“在。”
　　声音哽咽。
　　宋洛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和通红的眼睛，“您先别哭。”
　　白开本来没哭，被他这么一说，就开始默默流泪。
　　宋洛叹了声气，又休息了好一会儿才有了说下一句话的力气。
　　“你把江郁喊来。”
　　“我要看他和你一起哭。”
　　白开硬生生止住了眼泪：“……”
　　*
　　作者有话要说：
　　宋洛拔刀：欺负我啥也不能吃


第82章
　　宋洛在病床上躺了一周，才开始被允许下床。
　　因为躺的时间太久了，还没法像以前一样正常走路。
　　白开给宋洛找了个专业的护工陪他复健，走廊太大，空调暖气开得再足，也显得冷冰冰的，虽然已经入了春，但气温还是很低，宋洛这一觉醒来，还是和以前一样怕冷，哪怕病号服外面套了件毛衣，还是手脚冰凉，抓着旁边的栏杆走了一会儿，就不怎么想走了。
　　主要还是躺着太舒服了点。
　　但前面推着轮椅的护工给他制定了规定的时间，今天是第一天所以时间很短，就这么一点时间都坚持不下来，也太丢人了。
　　然而宋洛没那个脸皮，走了没几步，可能还没正常人跨出的那么一步，他就站在那儿不动弹了。
　　站着也很吃力，毕竟太久没感受过这种感觉了，宋洛能感受到自己虚弱的心跳，逐渐恢复知觉的腿脚，以及饿了的肚子。
　　“你饿了吗？”宋洛眨着眼问面前的护工。
　　护工温和地笑了笑，还没来得及说话，宋洛又说：“你饿了吧。”
　　“我们应该回去吃饭了。”
　　宋洛长得非常有欺骗性，他已经很久没有坐在办公室里了，躺在病床上的时光把他身上为数不多的那点霸总光环给磨掉了，让他看起来像个温和无害的男大学生，还是生了病颇有几分楚楚可怜的那种。
　　护工也不是铁石心肠，当然知道像他这样的情况想要复健真的是心理和生理的双重折磨，被宋洛用那么苍白又可怜的表情一看，瞬间起了恻隐之心，但也不是立马想答应他了，而是准备稍微缩减一下今天的量。
　　然而护工还没来得及说出自己的想法，宋洛就感觉肩头被摁了一下。
　　护工愣了下，江郁便率先开了口：“我来。”
　　江郁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正常的行走或者辅助宋洛行走已经可以了。
　　江郁就站在宋洛身后，宋洛也看不见人，但是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是家里沐浴露的味道。
　　宋洛眨了眨眼，任由江郁握着自己的肩膀，虽然用的力道很轻，但是能感觉得到。
　　等护工退到了远处能观察到他俩的地方，宋洛才问：“不是开会去了吗？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江郁已经回家住了，公司和学校两头跑，然后得了空再回来医院看宋洛。
　　虽然前几天他也没能和宋洛有太多交流，公司那边太忙了，留给他的私人时间并不多，这就导致来的时间比较晚，宋洛基本上都睡着了。
　　江郁虽然很想听宋洛和自己说说话，但又不舍得把人吵醒，只能静静地看他一会儿，然后就离开。
　　比宋洛躺着的那会儿能待的时间还要少，毕竟那时候可以在宋洛耳边絮叨，现在却不行了。
　　江郁的手搭在宋洛肩膀上。
　　宋洛瘦了很多，虽然以前也瘦，但也没有到隔着衣服就能感觉到骨头的程度，仿佛身上没有什么肉。
　　江郁没有说话，他的手从宋洛的肩膀上一路往下滑，落到宋洛因为扶着栏杆而袖口往上浮起后暴露在空气里的腕骨上。
　　腕骨冰凉且瘦削。
　　江郁心中涌起刺痛，冷漠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痛苦。
　　他本来的愿望是想让宋洛醒来。
　　而现在宋洛醒来，又不满足，想让他从此无病无灾不用承受昏睡的这段时间的痛苦和身体恢复时期带来的磨难。
　　如果可以，他甚至恨不得能让人一天二十四小时待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然而这种感觉还没涌上来几秒，宋洛拍了拍他的手背，“怎么不说话？”
　　他说话声音恢复了不少，但还是没有以前那么温润了，带了点沙沙的感觉。
　　江郁还是不说话，只是无声地站在他身后，没有紧紧贴着他，只是抓着他的手腕，也没用什么力气，仿佛就只是要和他这样站着而已。
　　宋洛这几天已经完全了解到江郁的受伤情况了。
　　如果不是自己昏睡了这么久，江郁伤得其实要比他更重一点，然而他这么一睡，只是去梦里回顾了一下和江郁的上一辈子，回顾了一下他曾经失去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记忆，虽然这些记忆对他来说其实可有可无，但他却错失掉了陪伴江郁一起度过这段受伤时光的机会。
　　他想起自己昏睡的那些日夜里江郁在他耳畔的低喃，偶尔会像个小孩子一样跟他说自己很疼。
　　宋洛当然知道那种感觉。
　　宋洛感觉自己的心也要开始一抽一抽地疼了，干脆抓住了江郁的手腕，借用着江郁的力气艰难地转过身来。
　　江郁就抬起另一只手，生怕他跌倒一样，护在他身体的另一侧。
　　宋洛看见了，笑了，“我是婴幼儿学走路吗？”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伸手抓住了江郁的手。
　　姿势变成了两人面对着面手抓着手。
　　和小孩子刚学走路那时候也差不多了。
　　宋洛的腿脚没什么力气，只能依靠着江郁。
　　两人这样站了一会儿，江郁逐渐地把姿势变成了十指相扣。
　　宋洛挑了下眉：“不说话，但手会动。”
　　江郁盯着他，没说话，那表情，仿佛要把宋洛这个时候的模样全都刻进脑子里去。
　　“不仅手会动，脖子也会动，脑袋也会动。”宋洛声音凉凉的：“趁着我睡着，偷亲了我多少次？”
　　“我们来算算账吗？”
　　江郁一动不动地盯着这样表情生动的宋洛，嗯了声。
　　宋洛冷哼一声，他全都记得住。
　　江郁握着他手的时候的感觉，江郁小心翼翼亲吻着他的额头他的鼻尖他的唇角的触感。
　　在半梦半醒的梦里尤为真实。
　　带着江郁身上的温度和浓烈的消毒水味道。
　　宋洛还想说些什么，但装出来的冷漠表情维持不了几秒就变成了讶异。
　　他被江郁拉着手揽进了怀里。
　　撞到一起的时候宋洛觉得伤口有一点点疼，但也就是一点点而已。
　　还在他的承受范围。
　　江郁的动作很轻，轻得仿佛他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瓷娃娃，抱在怀里就会碎掉的那种。
　　宋洛不觉有些好笑，但落入熟悉的怀抱，他感觉刚刚站在那里耗费掉的力气全都回来了，就是现在不是江郁习惯性地佝起后背把脑袋搁在他颈侧，而是他靠在江郁的颈侧，就像曾经说过的那样，江郁变得强大了，就换成他来保护自己。
　　宋洛也没敢把全部力气都压在江郁身上。
　　他知道江郁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全。
　　他只是顺手抓住了江郁的衣服，不过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江郁就在他的耳侧呼吸，在心跳声中开了口，“累吗？”
　　宋洛非常诚实：“累。”
　　站着累。
　　但靠着就不累了。
　　江郁似乎因为他的诚实没话说了，一个劲儿地抚着他的后背，片刻，又问他：“要怎么算账？”
　　话音落，又闷哼了声。
　　宋洛的手从他的衣服上开始往前面挪，落到了他腹部的位置。
　　江郁今天就穿了件毛衣。
　　宋洛隔着衣服摸了摸，又松了口气：“还好腹肌还在。”
　　江郁也在病床上躺了好久，再加上最近他也开始忙着工作了，就和自己之前的生活模式一模一样，宋洛就怕他这么忙，把腹肌给忙没了，自己还没能亲自上手摸一摸。
　　江郁：“……”
　　宋洛这会儿反应过来，一手贴着硬邦邦的腹肌一边问：“你刚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