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时候，年幼的江郁承受着什么？
　　年幼的江郁眼睁睁看着这样一个道貌岸然的男人，虐待自己的母亲。
　　那种场面，就算是个大人，都无法承受吧？
　　宋洛以前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个软心肠的人。
　　毕竟这世上的苦难够多了，谁都成不了谁的避风港，他也没想过把江郁养成什么事儿都不能经历的人。
　　但这件事上，他确实不舍得让江郁再看一次钟敬的这张脸。
　　那天江郁握着自己的手发抖的感觉到现在都记得。
　　那时候江郁的心里是什么样的？
　　恨？
　　或是害怕？
　　他自认自己脾气应当很好，但现在才发现，面对钟敬，想起江郁那时候的样子，他根本没法平静下来。
　　听宋洛这么说，老太太还是忍不住了，当年……当年，那不是梁媛陷害的吗？
　　可宋洛说完那话，钟敬就不笑了。
　　也没有反驳，就像是默认了他的话一样。
　　“当年是真的吗？！”老太太再次抓着钟敬的手臂质问：“你真的家暴了？不，不对，是出轨虐待别人了？”
　　钟敬回过头看着自己的母亲。
　　他进去之前，他妈可年轻了，而现在呢，满头白发，满脸皱纹，为了他不知道奔波了多久。
　　也不知道怎么找到宋洛的。
　　钟敬闭上眼。
　　他和梁媛结婚那会儿，确实是爱着梁媛的。
　　但后来发现，梁媛过于强势，而他又是个性格温吞的人，也幸好两人常年因为工作原因待在一起的时间不长，也没有导致争吵。
　　但后来他认识了江铃、
　　江铃柔弱又漂亮，唯一的不好就是还带着孩子，但也没事，他觉得自己就是玩玩而已，毕竟是江铃自己勾搭他的，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看着江铃就会想起梁媛，想起梁媛在家里的强势，他把对梁媛的不满转移到了江铃的身上，居然得到了诡异的快感。
　　大抵是因为自己也有孩子，他也始终没朝那个孩子下手。
　　在被那个孩子哭喊着看着的时候，他还是心软，把孩子弄晕了过去。
　　他也没想到，事情会那么快被梁媛发现。
　　而梁媛那么狠心，半点没有顾及和他之间的情分，直接把他送了进去。
　　那时候钟敬回过神来。
　　他明明就是个哪儿都受人追捧的男人，却因为一时的错误，葬送了自己的一辈子。
　　而进去之后，他的腿被人打断了。
　　他恨梁媛吗？
　　当然恨。
　　出来之后，梁媛甚至连自由都不给他，也不和他离婚，就要他看着她过得有多好。
　　而他甚至连自己儿子都见不到一面。
　　梁媛告诉他，虽然自己不和他离婚，但他也一辈子别想见他儿子。
　　她会让他一辈子活在这种情况下，没有自由，看着她过得越来越好。
　　那时候，钟敬确实起了让梁媛消失的念头。
　　而梁媛确实给了他机会。
　　要是没有梁媛的默认，关着他的那扇门，关着他母亲的那扇门，怎么也不可能那么容易就被打开。
　　钟敬缓缓睁开眼睛。
　　这么多年了，他爱梁媛，也恨梁媛。
　　而梁媛对他似乎也只有恨，只想着怎么把他再送进去。
　　想到这儿，钟敬摸了摸口袋，掏出来一张照片，没有回答老太太的问题，而是递给宋洛，缓缓道：“这是江铃当年给我的，江铃问我，她和这个人长得是不是很像，然后把照片落在了我这儿。”
　　照片已经很旧了。
　　宋洛：“嗯？”
　　宋洛低头看了眼，却愣了下。
　　照片上的人，和他妈长得……一模一样。
　　“不过江铃应该不知道我认识照片上的人，圈子就那么小，我以前还和你父母打过交道。”钟敬笑了声。
　　宋洛摩挲着照片，“嗯？有什么关系吗？”
　　钟敬摇头：“确实没有，但是希望你能看在我和你父母认识的份上，在我进去之后，能够对我父母照拂一二。”
　　钟敬当然知道自己肯定是逃不掉的。
　　但他父母不一样，年纪都那么大了，哪儿能让他们吃这样的苦。
　　所以听到他妈说起宋洛的时候，钟敬心里便有了想法，不然他也不会跑来自投罗网。
　　宋洛能接手公司，当然不可能有多蠢。
　　只不过，钟敬看着宋洛再次扯了抹笑意：“再来，也是想提醒一下宋总，宋总以后还是离梁媛远一点的好。”
　　宋洛挑了下眉，“可是您母亲看起来很不乐意让您进去啊，甚至看上去挺想替您进去的。”
　　他说着，看向一脸错愕的老太太。
　　而老太太听见宋洛这话，立马跳了起来：“你别胡说！”
　　钟敬愣了下，随即苦笑。
　　老太太已经懵了，钟敬说的那些话，不就是知道他肯定会进去了吗？
　　他说什么不是梁媛做的，可他都自愿进去了，而之前也是，他都没有反驳过梁媛，也是自愿进去的。
　　之前她还信任钟敬，可现在，她却不信了。
　　而她心中那个温文尔雅、她引以为傲的儿子，居然真的出轨虐待她人，那这么多年她为了钟敬据理力争是为了什么？
　　她一直觉得儿子是自己的骄傲。
　　可现在呢！
　　钟敬现在说什么她都不会信他了！
　　还说什么让宋洛帮自己！
　　难怪要跟着自己来，是不是就是存了那样的心思，想要让自己替他顶罪？
　　老太太这会儿哪里还有什么理智，儿子不是她心目中那个完美的儿子了，她期盼了多年想要回来的风光也没可能了，她马上就会变成一个杀人犯的母亲……
　　而宋洛的那句话，更是摧毁了她的意志。
　　她哪能替钟敬顶罪呢。
　　宋洛哎了声，还没来得及开口呢，门外就传来了声响。
　　刚刚一直避开他们去外面花园浇水的陈姨拎着水壶进来，“警察来了。”
　　“你报警了？”老太太这会儿是真慌了，沉浸在恐惧里，可宋洛前面还站着几个彪形大汉呢，她根本就碰不到宋洛，她一转身，转而又去抓钟敬，“你去自首！给我去自首！我和你爸培养你这么多年！你怎么就这样？！早知道这样……早知道这样，这么多年我过得这么苦是为什么啊？”
　　钟敬本来就坐在椅子上，老太太这会儿力气更大，钟敬被她晃得没留神，都没来得及推开她，椅子就倒了下去，钟敬一个半残废的人，哪里来得及反应过来。
　　硬生生摔了下去。
　　偏偏他坐的地方就在茶几边上，这么一摔下去，脑袋就磕在了茶几上。
　　宋洛没看。
　　他就安安静静地缩在几个彪形大汉身后，听着这一出闹剧。
　　人心就是这么变幻莫测的东西。
　　钟敬到头来留存的那么一点点对母亲的爱意……变成了这副模样。
　　宋洛低头，看着手里这张老旧的照片，就听见老太太大声嚷嚷了起来：“啊啊啊啊！儿子！我的儿子！”
　　“钟敬进去了，眼睛瞎了。”宋洛有些叹息地撑着下巴眨了眨眼，“他母亲也疯了。”
　　也许是这么多年对儿子的盲目信任，突然来这么一出，精神崩塌，刺激太大，钟敬的母亲当场疯了。
　　疯了也还是和眼睛撞在茶几上昏迷过去的钟敬一块儿被带走了。
　　坐在他对面的江郁把手里的文件整理好了，放进文件夹里，抬起头盯着他。
　　宋洛眨着眼：“你会怪我没告诉你吗？”
　　那边的事情解决好，宋洛就赶回了公司，处理太久了，已经过了下班时间。
　　不过江郁还没走。
　　宋洛这样子，有点像是在撒娇，尤其是眨眼睛的时候。
　　有点可爱。
　　江郁愣了下。
　　下午的时候，他给宋洛发消息，宋洛也没有回复，下班的时候才知道，宋洛一下午都不在公司。
　　他就隐隐猜到宋洛去做什么了。
　　要说恨，对钟敬确实恨，他也确实想要亲手解决钟敬。
　　但相比起来，似乎宋洛解决这件事，会更让他高兴。
　　江郁盯着宋洛看了会儿，抬起右手。
　　捂到了宋洛的眼睛上。
　　宋洛有些意外地歪了下脑袋。
　　睫毛在江郁的掌心扫过。
　　江郁垂着眼，看着宋洛因为托着下巴微微嘟起的唇，抑制住心底的冲动，“不会，我很高兴，哥。”
　　“但是，宋洛，你在发抖。”
　　“以后不要再看那种肮脏的场面了。”


第55章
　　“你怎么又喊我名字？”宋洛被捂着眼睛丧失了视觉，江郁的掌心温热贴着他的眼皮，让他忍不住不停地眨眼睛，但也没躲开，就任由江郁贴着。
　　他问完，江郁也没说话，右手依然紧紧覆在他的眼睛上。
　　半晌，宋洛闭上眼叹了声气，“哎，行吧，喊就喊吧。”
　　也没什么。
　　江郁都长大了，喊名字也没什么事儿，他也不反感。
　　反倒觉得心安。
　　江郁还是没说话也没松手。
　　宋洛闭着眼睛，沉默片刻，抬手抓住了江郁的手腕：“真的在发抖吗？这么明显吗？”
　　问出来之后，宋洛觉得有什么东西突然断裂了。
　　他也没自己想得那么强大。
　　钟敬母亲推钟敬的那一下纯属意外，撞上茶几更加属于意外。
　　虽然被保镖挡住了身影，但宋洛也不是没看见现场。
　　他这辈子经历过最大的事就是家里破产和穿书，以前平时和朋友打打闹闹就算了，哪里真的见过这种见血的场面。
　　也幸好当时警方已经到了现场，亲眼目睹了这场闹剧。
　　宋洛当时的内心很平静，他甚至全程冷静地参与了后续的处理，做完笔录，安抚完陈姨，然后一个人回了公司。
　　一直到刚刚他才发觉，原来自己的神经一直紧绷着。
　　这会儿刻意被他遗忘的东西浮现出来。
　　钟敬受伤的那一幕场景在脑海里越来越清晰，宋洛脸上血色渐渐褪去。
　　“哥？”
　　“宋洛？”
　　温热的掌心依然贴在他的眼皮上，宋洛哎了声，声音很浅：“我在。”
　　然而这感觉确实不怎么美妙。
　　他知道自己是清醒着的，毕竟一没喝酒二没生病，但整个人却是真的在发抖，浑身上下渗着莫名的寒意，也许是办公室空调打得太低了。
　　摒着一口气，宋洛拍了拍江郁的手腕，“我没事。”
　　然而下一秒，他听见椅子挪动的声音，虽然看不见，但他能感觉到江郁站起来了。
　　没几秒，宋洛的后背贴上了温暖的地方。
　　宋洛愣了下。
　　是江郁从他背后抱住了他。
　　他失去了视觉，感官变得更加敏锐，这会儿浑身的注意力都跑到后背去了。
　　江郁就贴着他的后背，也许是弯着腰也许是弓着背，把脑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但没把自个儿的重量搭在他身上。
　　江郁的脸就在他的脖颈处，还有头发，头发也一并擦过，擦过了他的耳朵。
　　江郁的一只手还是覆在他的眼睛上，另一只受伤了的手从他的肩膀越过，垂到了他的胸前，宋洛的感官又集中到了那里，能闻到淡淡的药味。
　　混着江郁身上和他同款的洗衣液味道，闻得人有些头晕目眩。
　　宋洛愣了片刻，脑海里过于血腥的场面倒是渐渐褪去，此刻剩下的意识是关于……这会儿江郁抱着他的姿势的。
　　嗯？
　　这个姿势……
　　虽然挺舒服的，江郁身上还挺暖和，好像正好驱散了宋洛刚刚冒上来的寒意，他要是稍微偏下头，还正好能和江郁脑袋靠着脑袋。
　　宋洛也就脑子里那么一过，然后就真这么做了。
　　脑袋靠在一起后，两人都愣了下。
　　宋洛是被自己怎么动作跟着大脑一块儿搞给搞愣了，而江郁呢，江郁是因为得到这种回应而愣了。
　　虽然他知道，宋洛可能只是把这当成了一个弟弟对于哥哥的安抚和关心。
　　宋洛果然就哎了声，脑袋甚至还和江郁的脑袋摩擦了两下，然后感觉自己好像被抱得更紧了，看起来江郁真的特紧张他。
　　心底还挺安慰。
　　安慰之余，心跳也有点加速。
　　可能是因为第一次被人从背后这样抱着吧。
　　反正就还挺新奇。
　　宋洛蹭了蹭江郁的脑袋，笑着：“暖和多了。”
　　江郁：“嗯。”
　　也没人觉得外面三十多度的天气，屋内开着二十多度的冷气，还得取暖，非常违和。
　　两人就这样抱了一会儿，气氛过于安静。
　　实在是一向话多的宋洛这会儿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确切来说，他也不想说什么，这样静下来，很舒服。
　　舒服到他都要睡着了。
　　而江郁呢。
　　江郁本来很贪恋这会儿的感觉，但没多久，他就感觉自己掌心下的人，脑袋开始一点一点。
　　宋洛在打瞌睡了。
　　江郁：“……”
　　宋洛脑袋失重得厉害，就差没一头栽在办公桌上，幸亏江郁连忙托着他下巴，然后就看见他眼皮在打架，一副要睡不睡的模样。
　　江郁失语了片刻，“……宋洛？”
　　宋洛艰难地抬起了眼皮：“嗯？”
　　“我们回家？”江郁把人松开了，转到了宋洛前面，蹲下来，单手托着宋洛的下巴仰起头看他。
　　宋洛很艰难地撑开了眼皮，反应慢了半拍：“哦，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