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依旧细雨疾风,许宴琢磨半天,编辑发送:“打雷了。”
店门忽被推开,多日不见的许志华神采奕奕地走进来。
“小许老板,想我不?”他穿件很精神的花衬衫。
许宴惊讶地绕出柜台:“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半个小时前刚到家,洗把脸就过来看你了。”许志华拍拍他的背,“辛苦你了儿子。”
“我不辛苦。”许宴暗暗将父亲打量,竟发现他似乎比两个月前长了些肉,气色也好许多,“你、们玩得怎么样?”
他爸得意地转了一个圈,两手摊开道:“为了不让我儿子担心,我每天都有好好吃饭。”
许宴注意到他多年未曾摘下的婚戒旁边,多了枚铂金戒指。
“你把小张开了啊?他电话都打到我头上来了。”许志华坐进收银台里侧,翻出进货单说,“找我诉说了一通委屈。”
“重新招个,他不行。”
许宴懒得细说,他爸要真不满意这个结果,自然会调店里监控。
接下来一小时,父子俩核对了近几个月的账目明细。
结束之后,许宴撑伞:“我去前面打个招聘启事。”
许志华说:“快到饭点了,今天不烧,找地方吃晚饭吧,就对面,菜你看着点,炝锅鱼一定要要,我等等跟你妈一块去。”
许宴闷声应:“嗯。”
任雪无烟不欢,无酒不欢,无辣不欢,祖籍西北,炝锅鱼是她这么多年最爱吃的一道菜。
许宴前脚刚踏进广告店,外面闷雷声后脚而至。
他点进手机,匆匆看了一眼微信群聊。
净含量:【下了,很大。】
22、间接接吻
任雪来的时候,许宴差点没认出来。
她酒红色的大波浪卷拉成了黑长直,轻盈的碎花连衣裙更让她年轻许多。
“小宴。”她拿着礼物盒,“你爸爸给你挑的。”
许宴仅看一眼他爸帽檐下懵逼的表情,就知道这礼物跟他爸没关系。
他接过来:“谢了。”
将巴掌大的礼物盒放在旁边,继续聊微信,仿佛根本不在乎是谁送的,送的什么。
任雪垂睫掩下眼中失落。
许志华向来瞧不得她伤心,摘下帽子,说:“你不打开看看什么吗,辜负我和你妈妈一番心意。”
得,装都不装了。
如果不是他爸这次看起来状态不错,许宴绝对不会妥协。他把盒子打开,里面是款白色的轻奢电子表。
许宴长指勾住表身看了看,又拿开手指,重新将盒子合上:“不错。”
任雪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和许志华对视。
未成想下一秒,说「不错」的少年淡淡道:“不过我不喜欢戴手表,爸,下次别乱买了。”
有一种人,不能对她软下心来,这是避免自己受到伤害最好的法子。
希望他的苛刻,不会让他们父子俩重蹈上辈子的覆辙。
小区很老了。
楼梯感应灯需要发出很大的动静,才能让它亮起来。
进了家门,许志华说:“小宴你先洗澡,我跟你妈要收拾东西。”
客厅堆了几个大大小小的纸箱,封条都是海外的。
许宴也不问他们这一路去了哪玩,「嗯」了声回到卧室。拿衣服出来时,看见任女士从其中一个纸箱里取出某奢款女士包包。
他估计他爸的卡这次刷了不低于六位数。
就这么着吧。
许老板快乐就好。
4班的孩儿们又在群里吐牢骚,许宴擦着头发,插了一句嘴:“班主任晚上好!”
消息一经问世,群里安静了。
刚刚吐槽过老班的几个人直接退出了群聊。
许宴眼睁睁看着人数连着掉了6个,贱兮兮地发了一个表情:“【微笑】”
群消息内容开始统一:
【草!】
【许宴你不是人!】
【缺大德了!】
许宴毛巾往肩头一甩,活像个搓澡工,他戳开此前和肖远的聊天。
清零:“你暑假不回家啊?”
净含量:“没,今天过来拿东西,被雨困住了。”
清零:“你家那什么司机老胡呢,让他接你去啊,再不然你打车呗。”
净含量:“我骑车的。”
净含量:“雨停再说吧。”
许宴曲起食指,指关节抵住脸颊揉按,缓解智齿疼痛。
他知道,雨停再走只是幌子,真正困住那人的是银海市每逢暴雨必频繁的闪电。
没记错的话,肖远生日是农历七月十五,中元节,按照白隽的说法,那天也是肖远母亲的忌日。
上辈子的肖远同学对于这天忌讳得很,从不过生日。在那天晚上,许宴因对此事不知情,和他发生了很严重的矛盾。
并且……
许宴睫羽轻颤,似乎回忆到了特别的事情,也是他这辈子拒绝他爸提议的补课,特意避开逗留在银海市的原因。
想改变命运,得首先改变事情的发展轨道。
夜深……
外面淅淅沥沥地下着雨。
许志华起夜,竟发现儿子的房门开着,房里边没人,床铺整齐,书桌上留下一张作业纸。
——“同学来了,我跟他去趟市里有事。”
撒谎有错。
不辞而别有错。
许宴抱着书包,坐在出租车里,闭眼默念「我有罪我有罪」。
“这么晚了还往市里跑啊,明天补课么?”司机师傅问。
许宴冲到嗓子眼的「嗯」,被突然轰起来的雷声堵回去。
他想到宋芝悦的那句「渣男发誓天打雷劈」。
他不是渣男,但不妨碍他忌讳。
司机没等到前一个答案,继续说:“这天不得了哦,早知道不跑了,我不会困在市里回不来吧?”
许宴说:“市里排水系统不错,不用担心。”
司机「嗯」了两声:“市里那么大,有人接你么?你认识路么?先讲好我不认识市里的路哦。”
“我认识,您放心开。”
许宴又把手机点开,戳了戳某人。
清零:“睡了么?”
阳台的滚蛋在睡觉,客厅的电视里播放着某部青春文艺片;
公寓房灯火通明,就连没人住的次卧和书房都亮着灯。
坐沙发上的那位在剥松子,耳里塞着耳机,耳机线另一头插在手机上。
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下,响亮的消息提示音,打断了流畅的英文歌曲。
肖远沉浸在文艺片里,目不斜视地喂自己吃了一颗松子。
很巧……
这颗坏了,微苦。
良久,将熄屏的手机拿起来。
01时:22分;
这人这么晚了还给他发消息?
净含量:“有事?”
清零:“怎么还不睡?”
净含量:“你不也。”
清零:“我有事才没睡。你呢?”
净含量:“失眠。”
清零:“哦,正好,省的我打夜半凶铃,等会给我开门。”
肖远微微怔住,拇指悬在手机屏上方,某个瞬间又觉得心跳急促了那么一下。
和上一次同款的心虚慌张,唯一区别的,大概是这次多了两分莫名其妙的期待。
期待什么?
他来干什么?
什么事能让他半夜三更冒着风雨雷电从县城跑过来?
肖远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摘下耳机,两手背捂住脸。
他觉得自己病了。
由最初的抵触,到慢慢接受的这个过程,和他相处过的任何一个朋友都不一样。
之前生出这种陌生、害怕、让人不受控制的感觉时,他会把自己和白隽的关系进行代入。甚至不止一次在心里默默叫过许宴「许外甥」。
但这会儿他怎么都代入不了。
如果今晚来的是白隽,他可能会在白隽进门时问出一句:“下雨天来,你有病?”
换成许宴,他可能更想说:“你来陪我的?”
事实上,当一个小时后,许宴抱着半湿透的书包进门时,肖远只是表情平静地接过书包,问:“知道下雨不带雨具?”
出租车只停在了公寓外头,许宴冒着滂沱大雨顶着电闪雷鸣一路跑进楼栋,期间踏了好几个水坑,运动鞋都湿透了。
听肖远这话,他杏眼瞪了瞪大,回怼:“知道我和林巨霖不在,还把我们房间的灯都亮着?”
说完,恶作剧地甩了甩头,水渍潲了肖远满脸。
许宴趁他闭眼时笑了笑,在他睁眼时,瞬间恢复正经模样:“拖鞋呢,让我光脚进去啊?”
肖远把书包扔进沙发,去阳台拿拖鞋,吵醒了滚蛋。
——“Goodnight——”
许宴换身衣服,回到客厅,看见茶几上小半碗松仁。他目光下意识寻找男生拇指,指甲口有些微破损。
“能喝了。”肖远试了试茶杯外壁的温度。
许宴抻头瞅了眼,往沙发上坐,茶杯拿过来,说:“加什么姜片啊,你也太细心了吧。”
时间仿佛静止一瞬,肖远听见心在胸腔里剧烈跳动:“你想太多,这茶泡给我自己喝的。”
许宴刚喝了两口,闻言立刻把茶杯递过去:“呐,还你好了,我本来也不喜欢生姜味。”
肖远望着电视柜上的路由器,静默两秒,忽然夺过茶杯。没错是夺的气势,仰头喝了见底。
以许宴的角度,能看见男生上下滚动着的青涩喉结。
“诶……”他等男生喝完把茶杯放下之后,犹豫说,“你喝的那个地方,我刚才喝过。”
肖远:“……”
这人,这人为什么不早说??
“嗐,都是男生,没事,我就是突然想到宋芝悦她们。这要被她们看见,肯定又会讲什么什么间接接吻。”
许宴身体往后靠,“女生思路跟我们不一样。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算是看出来了,宋芝悦好像喜欢你,你每次和她讲题的时候,她都在偷偷看你。有时候会红耳朵,有时候会深呼吸,我在后面看着,感觉还挺好玩——”
说这些话的许宴不曾注意,喝完姜茶的男生,脸色正一点一点地变得僵硬和苍白。
肖远唇抿成一条线,拇指指甲抠弄着食指,一下一下用着力,仿佛想要通过这种动作所带来的短暂疼痛让自己清醒一些。
他睡袍领口处的皮肤缓缓地变成淡粉色,并且还在匀速往上攀爬,像一幅正在进行中的泼墨画。
“你这姜茶好像很有用,是不是感觉身体都热起来了。”耳后忽然响起少年低声询问。
肖远迟钝抬手,逐帧靠近脸颊和耳朵,发烫的皮肤灼得手疼。
“嗯。”
他心不在焉地应着,猜测这些发烫的皮肤肯定红了。他想要去做点什么缓解,起码转移注意力,让自己放松下来。嗯,剥松子吧。
许宴看他又去剥松子,目光第二次落在他破损的指甲上。
“松仁炒玉米吃过没?”
说着,直接把半盒松子拿到手中,丢一个进嘴里嗑。
肖远剥完手里仅有的两个,缓缓摇了一下头:“没。”
“等天亮雨停,我俩去一趟超市买玉米呗?”许宴提议。
半晌听不见回答,许宴看了眼他微垂的后脑勺,“你要回家么,回家就算了。”
23、嘴唇贴耳
将近11点钟雨才停了,许宴出门的时候困顿不已,俨然上午的补觉没有太大效果。
肖远也没好到哪去,整个人都是懵的,跟在某人后面,连着打好几个哈欠。
路旁的酒店在办喜事,海报上是一对年轻的新人。
地上淅淅沥沥,错落着些许泥泞。宾客们脚踩在潮湿的红毯上,面上洋溢着喜悦。
“闻到没?”许宴问。
肖远下意识轻嗅,空气里充斥着礼炮,雨水,饭菜香,和风吹来时奶油蛋糕的味道。
在他们身后有个男生摔了跤,自行车倒了,蛋糕翻了,那片地上一塌糊涂。
“带钱没?”许宴又问。
“干什么?”肖远继续往前走。
“我们也去,不做饭了。”许宴搓了搓手,朝酒店抬下巴。
肖远直接抠掉手机壳,取出银行卡,两指夹住,递给他:“100101,自己取,自己去。”
许宴:“……”
抵达超市,许宴推过购物车,顺手抓了个玩具娃娃,捏一捏肚子,会有古怪的声音发出来。
挺有意思的。
他笑笑,瞥见肖远睨过来,仿佛在说幼稚。
“诶。”他把玩具塞人家手上,“你捏捏。”
肖远无欲无求地照做,捏下去和怪声响起的那刻,忽然觉得这种玩具的真正作用是解压。
“好玩么?”许宴问。
“嗯。”肖远低头认真看了看它的模样,说,“还不错。”
“我也觉得不错,比某些不懂幽默的人有趣多了。”
许宴说完,推着购物车拔腿就往前冲。
肖远回想刚刚在路上,这人把银行卡推回来,一边摇头,一边说「你不行」。
幽默不行呗?
肖远自小在国外生活,事事独立,类似做饭这种事,他其实十二三岁就学会了。
但回国之后没什么机会动过手,当然就算让他动手,做的食物也是西餐类。
听老胡说,他爸自从知道他会做饭,每每遇见认识的人谈及他的问题,肖明泽的拉呱前奏总是「我儿子怎么怎么样」。
故年初家庭聚会上,白隽站到他面前的第一句话就是:“舅舅,我什么时候能尝到你的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