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顾羿只需要服从就好。
　　书房里陷入长久的沉默。
　　顾非楠神情自在，抿了几口咖啡，在等待顾羿点头期间，他甚至从一旁柜子上抽出一本书拿在手里看。
　　“您，真的决定了？”顾羿轻声，缓缓问道。
　　顾非楠动作一顿，表情有些意外，“我是在询问你的意见，你怎么看呢？”
　　顾羿勾起嘴角，“是吗？我不愿意。”
　　“那现在我就帮你决定了。”顾非楠完全不在乎顾羿的拒绝。
　　不管是父亲的角度，还是从商人的角度，他都是在做一个对顾羿最有益的决定。
　　顾羿站起来，垂着眼，始终恭敬而从容，“爸，您做决定是您的事情，我不会听您的，您以为我是母亲吗？”
　　提起徐萍，顾非楠脸上淡然的表情逐渐消失，他抬起眼，眼神带着警告。
　　“你跟她，怎么比得？”顾非楠语气轻蔑。神情言语间已然不像一个父亲，而是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的雄狮。
　　“我当然比不得，”顾羿轻嗤，“我永远不会像她那样，听命服从于您，没有任何自己的生活。”
　　咖啡还是热的，泼到脸上的时候，深褐色的水渍从脸上流淌而下，顺着脖子，浸湿了毛衣。
　　顾羿抬手抹掉脸上的水珠，笑了笑，“您之所以会生下我，也是想用我，捆住她，不对吗？”
　　顾非楠扔掉杯子，瓷质的杯子碰在地面，“哗啦”一声便稀碎。
　　“小羿，你很聪明，但就是太聪明了，”顾非楠说着兀自笑了一声，“不过这点，像我。”
　　“但我从未想过瞒你，你要明白，”顾非楠慢悠悠地解释说，“我爱的是你母亲，我为什么要爱你呢？只是因为你是我儿子吗？这个理由未免太牵强了。”
　　顾羿静静地听着，他呼吸轻浅，脸色莫名地有些发白。
　　过了一会儿，顾羿开口，语气坚决而冷淡，“我不会出国，您如果想要使用强制手段，您尽管试试。”
　　顾羿抬起眼，他瞳仁的颜色比一般人要漆黑，像一口黑黝黝的枯井。
　　“我不会用外婆给我的东西威胁您，”顾羿勾起嘴角，眼里漾起怪异的笑意，“我会把她藏起来，让您永远也找不到她。”
　　说罢，顾羿转身出了书房，顾非楠久久没能回过神，等再回过神，顾羿人已经走了。
　　顾非楠几十年，头一回感到如此生气，翻涌而起的怒火几乎将他整个人都席卷淹没。
　　什么叫把她藏起来？
　　他敢！
　　-
　　顾羿的卧室里。
　　卫生间。
　　男生换了衣服，灰白条纹的居家服，但他此刻趴在马桶上吐得天翻地覆。
　　真恶心，跟顾非楠对话他都觉得恶心。
　　小时候，顾羿以为顾非楠是爱自己的，他会给自己买巧克力，会在节假日带自己去游乐园，无论什么节日，他都可以收到一份来自于顾非楠的礼物，而顾非楠对他也几乎没有要求，只要好好学习，懂事有礼貌就行。
　　顾羿小时候被绑架过，绑匪要两百万，顾非楠不慌不忙在公司处理完了事情才回到家里。
　　他有条不紊地安排，甚至还有闲情雅致地跟人打电话谈论高尔夫，直到徐萍急昏了过去，他才加紧速度。
　　这些，都是家里阿姨在闲聊的时候，顾羿偷听到的。
　　他是多余的，不该来到这个世界的，作为一个捆绑住徐萍的绳索而存在。
　　只不过，他也是刚刚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
　　他一开始以为是意外，其实不是，他也是顾非楠计划中的一部分。
　　“小羿？”
　　“小羿？”
　　顾羿从地上爬起来去开门，他眼圈有些红，眼里的戾气让人看了有些不敢直视。
　　徐萍欲言又止好几次，最后说道：“小羿，妈妈很担心你。”
　　顾羿的心情复杂。
　　“妈，我困了，想睡觉，您去找江姨打会牌吧。”顾羿语气温和，跟平时一样。
　　徐萍稍稍放心。
　　“你爸找你是不是又说让你出国的事情了？要不你先答应他，免得总是吵架，之后的事情我们再想想办法？好不好？”徐萍是知道顾羿挨打了的，顾羿的半张脸还是有些红。
　　顾羿垂着眼，淡淡道：“其他的事情都可以商量，这件事情有关酥酥，没得商量。”
　　徐萍愣住了。
　　这是顾羿第一次用这么强硬的语气和她说话，她觉得眼前的顾羿有些令人陌生。
　　“为什么一定要是酥酥呢？”徐萍不由自主地问出这句话，她不想看见家里因为苏蔼鸡飞狗跳，“就当兄弟，不行吗？”
　　“我也很想你们在一起，但现在你和你爸闹成这个样子，值得吗？”
　　顾羿叹了口气，他已经解释累了。
　　“徐女士，为了苏蔼，什么都值得，”青年眉眼轮廓锋利，眼神冰凉，却在提起苏蔼的时候温柔成了春日柳絮，“您别来替他当说客了，好吗？”
　　徐萍脸上出现了被戳穿的尴尬，没有注意到顾羿对她的称呼已经从“妈”变成了“徐女士。”
　　与苏蔼和江琬撒娇时的“江女士”不同，顾羿的“徐女士”，直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了千万里。
　　徐萍看着被关上的门，良久，无奈地转身离开。
　　顾羿躺在床上，心里异常的平静，平静到没有任何感觉。
　　手机开始只是微信新消息的提示，到后边又是电话。
　　顾羿伸手去接。
　　“喂？”那边男孩子的声音清澈明亮，就像窗外的光。
　　顾羿在床上翻了个身，柔软的被子被攥在手里，攥得皱巴巴的。
　　“我看见顾非楠打你了，我给你发了消息，但你没有回……”
　　“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
　　顾羿眨眨眼睛，眼眶突然有点酸酸涨涨的，他开口，缓缓道：“我有事，你过来看看我吧，我想看看你，还想抱抱你。”
　　“你等我。”
　　电话一直没有挂断，顾羿能听见男孩子穿衣服的动静，下楼跟江琬说话的声音，过马路时鞋子踩在地上的声音。
　　他胆子大，直接从大门进来了，还跟徐萍撞上了，匆匆忙忙地叫了声徐姨，就跑上来了。
　　顾羿早就等在门口，在苏蔼准备敲门的时候，他提前打开了门。
　　徐萍就站在客厅里看着两人。
　　顾羿本来想说“进来再说。”
　　男孩子眉眼张狂，还微微喘着气，“不是要抱吗？”
　　于是他当着徐萍的面，直接将顾羿从房间里拉了出来，一把把人抱住。
　　两颗年轻的心脏此刻以最近的距离接近，连频率都一样。
　　顾羿轻轻“嗯”了一声，将人搂得更紧了一些，一眨眼，眼泪就从眼眶里落了一颗，滚进了苏蔼的脖子里。
　　苏蔼身体一僵，他拍了拍顾羿的后背，安抚般地说道：“顾羿哥哥，别哭。”


第55章 生日快乐
　　很快到了除夕夜。
　　苏承敏将苏蔼奶奶和大伯一家接到了家里一起吃年夜饭。
　　奶奶跟着大伯一家, 大伯家里都是当老师的，有两个女儿，大的在一所大学当舞蹈老师, 小的跟苏蔼一个年纪，在京大读书。
　　苏蔼穿着江琬给他买的过年的新衣服：大红色的羽绒服，衣领还有一圈柔软的鹅绒飘啊飘，蓬松的羽绒让苏蔼看起来像个球。
　　“好看，吉利。”江琬这样说。
　　苏蔼生无可恋, “我明天就十八了，我成年了江女士，这个衣服, 好小学鸡啊。”
　　江琬没听清，“什么鸡？”
　　苏蔼低头，拉上拉链，点头, 十分真诚地说道：“好看，我喜欢。”
　　说完拔腿就往餐厅跑去了，阿姨放假了, 今天的年夜饭是家里几个长辈一起做的, 知道苏蔼爱吃辣, 还特意临时学做了几个辣口的菜。
　　江琬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 后知后觉回味过来苏蔼说的是什么，笑骂一句“小混蛋”。
　　苏蔼收到了很多压岁钱，到最后，他索性将手机二维码放在桌子上。
　　吃完饭，苏蔼跟两个堂姐玩牌, 大伯的注意力便移了过来，他嗓门大，问苏蔼找了女朋友没有。
　　苏蔼手一抖，出错了一张牌，“谈了。”
　　本来他想说没有的，但又觉得没必要，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苏星听了顿时就没心思打牌了，她跟苏蔼一般大，长得像妈妈，眼睛特别大，嘴小鼻子小，染了金色的头发，像洋娃娃。
　　“你谈恋爱了？跟谁啊？”苏星出牌，也出错了。
　　大堂姐苏雅伸手推了一下苏星的脑门，“别人谈恋爱，你激动个什么劲儿？”
　　苏星捂住头，哎哟一声，“好奇嘛，苏蔼都没早恋过，突然说谈恋爱，我肯定好奇的呀。”
　　“你们认识。”苏蔼开始洗牌，镇定自若。
　　“我们认识？”苏星嘴里嘀咕，“谁呀？”
　　“隔壁。”苏蔼又一次提醒。
　　苏星还是猜不到。
　　“顾羿？”苏雅猜到了。
　　苏蔼笑了一声，算是承认了。
　　苏雅边摸牌边感叹，“我就知道你俩会在一起，只不过你们在一起的速度比我想象得要快。”
　　“为什么？”苏蔼有点好奇。
　　“感觉顾羿吧，不是特别着急，而且之前看不太出来他喜欢你，对你就只是像对弟弟那样，”苏雅想了想，又问，“你先对他表白的吗？”
　　苏蔼眨眼，“堂姐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苏雅一针见血，“你比较黏着他。”
　　“……”
　　“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苏蔼拿着牌，出牌的动作流利，他眉间的神情懒散闲适，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苏雅想给他一下。
　　苏蔼没说后面的话，黏着顾羿是以前原身做的事情，现在是顾羿黏着自己。
　　但这种话不能跟别人说，这是他跟顾羿的小情趣。
　　苏雅能知道这些是因为家里长辈有时候会念叨，她有印象，苏星对顾羿的印象就比苏雅的要浅多了，她可能都没见过顾羿。
　　“是苏蔼你以前的朋友吗？从朋友到恋人？”苏星好奇地问道。
　　苏蔼点点头，“差不多吧。”
　　“我能见见他吗？”苏星更好奇了，在她的对苏蔼的认知里，苏蔼虽然听话，又没什么脾气，还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这样的人，一般都是比较容易被坏人拐跑的。
　　可苏蔼给苏星的感觉就是跟其他的乖孩子不一样，苏蔼骨子里，就是应该有自己的骄傲和清高的，她总觉得，能让苏蔼主动说喜欢的人，一定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可能是女孩子，也可能是男孩子。
　　大伯也在那边问江琬，“谈恋爱了？”
　　江琬也不知情，“酥酥没跟我们说过，我们也没问过他。”
　　实际上，他们从来没有去关心过这个问题，潜意识里，他们觉得酥酥迟早会跟顾羿在一起，只是时间问题，所以平时也不太关心。
　　而且如他们所料，苏蔼的恋爱对象还真是顾羿那个孩子。
　　“你们怎么不去问问？是顾羿你们就这么放心，顾羿是个好孩子，他爹顾非楠可不是。”大伯明显是有点担心的，“而且，你们总说顾羿对酥酥好，我觉得，那好得有点过分了，顾非楠以前对徐萍……是不是也是这么好？”
　　江琬本来只当是对两个孩子的感情闲聊一会儿，大伯的话，让她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徐萍因为顾非楠变成了什么样子，她是最清楚的。徐萍现在跟大学时候的她判若两人，以前的她，想要什么便会立即去做，张扬热烈，生机勃勃，但现在的她，畏畏缩缩，自卑敏感，对顾非楠盲目听从。
　　江琬当然也想将她拉出来，但她自己不愿意，也可以说，她自己也无能为力，精神上和心理上的依赖与被控制，远比想象中要更加可怕。
　　江琬听着那边几个孩子的聊天，心里越来沉，越来越沉。
　　她当然希望是自己多想了，毕竟她也是真的很喜欢顾羿那个孩子。
　　但只要她将以前的事情一件件细想，就都会在顾羿身上看见顾非楠的影子。
　　可她从未这么想过。
　　“不一定，大哥你说什么呢，小羿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苏承敏是个大男人，心思自然没有女人细腻，而且他看着顾羿长大，还自带滤镜。
　　大伯一笑，举起酒抿了一口，“那就当我胡说，当我胡说。”
　　说到底，这是别人的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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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夕夜晚上的烟火表演从晚上十一点五十开始，燃放到零点十分。
　　申城市里所有的LED屏会参与倒计时，整座城市，都在欢欣鼓舞，等待着新年的降临。
　　“你好，我叫苏星，苏蔼的堂姐。”
　　“苏雅。”苏雅的话比较少，她没苏星那么咋呼，两姐妹，性格一个热，一个稍冷。
　　顾羿笑着点头，“我是顾羿。”
　　苏星悄悄眨眼，“我知道，苏蔼跟我们说了，你们在谈恋爱。”
　　苏蔼拿着一根仙女棒，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用打火机点燃，然后拍了几张照片。
　　顾羿看了他几眼，眼神柔软，而后扭头看向苏星，说道：“嗯，我们在谈恋爱。”
　　苏蔼在给仙女棒拍照，他拍仙女棒的样子，就被顾羿拍了下来，保存到了相册。
　　“你在拍什么？”苏蔼扭过头，只露出半张脸，他下半张脸被衣领挡住了，一双眼睛，被手里的烟火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