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青葵过多解释,光是听到‘春檀露’三个字,晏离舟与瀛朝雪就皱起了眉。
瀛朝雪可能不知,晏离舟最是能体会这东西的酒劲。前有无尘仙尊,后有他,这东西光是半杯就能醉倒他。
这东西在妖族内都能算是禁酒,王公贵族设宴更不会将它拿出来。
青莲在这个时候拿来这个东西给他,晏离舟不得不去猜想青莲的目的。
不光是他们,晏离舟眼看着在场众人都黑了脸色。大家心中想的和晏离舟一样,可惜上面那位他们得罪不起,只能在心里暗自腹诽了。
晏离舟偷偷瞥了眼上座的妖后,只见她满脸郁色,明显是计划被破坏了后的愤怒。
晏离舟:呜呜他们好毒,他们想杀我就算了,竟然还看上了我的身体!
【就是!你的身体是我的!】
晏离舟:……
在座众人都没说话,青葵抬手挑起青莲的下巴,冷声嗤道:“泷月君也是你能肖想的?身体都没长全就上赶着想要爬床,你当你自己是什么东西?”
“青葵,休得无礼!”妖后终于开口阻止,茶盏砸了过来,晏离舟被千山月操控,下意识接住那杯子,温热的热水淋了他满手。
气氛再次变得凝固。
晏离舟:……你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幸好不是开水,你想谋杀我吗?
【呜呜呜,那我也不能让青葵被烫着啊!】
晏离舟:滚!!!
妖后痛苦地捏着眉心,因为青葵的搅局,她的病又开始发作了。
她就知道这祸害不能留,她就不该听嬷嬷的将她留下,要是早点将她杀了就好了。
妖后收敛戾气,这事既然被揭露,那青莲是绝对不能留下的。
她冲身边侍卫道:“将青莲拉下去,重打五十大板。”
“是。”
“娘娘饶命啊!青莲一时糊涂,青莲错了。”青莲双眼噙泪,他还知道将过错全都揽在自己身上,没有暴露妖后。
他哭着看向晏离舟,双手企图拉上晏离舟的袖子,却被青葵一掌拍落。
“泷月君我错了,你求求娘娘饶了我好不好,青莲鬼迷心窍,青莲自知不该,青莲错了……”
晏离舟平静的看着少年被侍卫拉了下去,内心无动于衷。
妖后和众人说着抱歉,这场宴席不欢而散,那些想要凑热闹的人不敢继续留下,他们生怕触了谁的眉头,引火烧身就不好了。
正厅只留下青葵和晏离舟他们,青葵站得笔直,完全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瀛朝雪和晏离舟注意到,青绵喉咙越来越干涩,说话的声音已经沙哑不堪。
青绵向晏离舟郑重道歉后,晏离舟并不想追责这件事,瀛朝雪看出青绵的不对劲,他上前一步,问道:“娘娘身体不舒服?”
青绵摆摆手,她身边的老嬷嬷替她解释,“娘娘整日操劳,加上最近感染了风寒,才有点疲累,仙君莫要担心。”
瀛朝雪:“我早年跟药师谷的药王学了点医术,娘娘不介意的话,可否让我替娘娘看看?”
“不用了。”青绵笑道,“宫中的药师已经看过了,不是什么大病,谢谢仙君的好意。”
瀛朝雪没再多管闲事,拉着晏离舟就往外面走。
青葵跟在两人的身后,临出门前,她被妖后叫住。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遥遥对视,妖后眼中波涛汹涌,青葵则相反,她是头一次那么冷静的看着她的‘母亲’。
她嘴角勾起讽刺,轻声道:“你会有报应的。”
青绵脸色瞬间煞白,殿门被重重关上,阻断了两人的交流。
老嬷嬷扶着摇摇欲坠的青绵,担心喊道:“娘娘……”
青绵捂住胸口,沙哑道:“她知道了,她听到了,她知道我不是她亲娘……”
青绵仔细回忆白日里,她和老嬷嬷说的话,她抓紧老嬷嬷的手,焦急道:“她知道了……青葵那家伙不知道听去了多少,我没有跟你说什么东西吧?”
老嬷嬷连连安慰,“娘娘放心!也就是那丫头的身世而已,无尘宗那几个对婚约一事心知肚明,他们不说我们不说,谁都怨不到你头上的。”
……
晏离舟和瀛朝雪特意在必经之路等了会青葵。
晏离舟不知道青葵是没从之前的打击中回过神来,还是发生了别的事情,她失魂落魄地走着,连撞到人了也不知道。
“今日之事,多谢了。”晏离舟跟她打了声招呼,青葵依旧没反应。
晏离舟与瀛朝雪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这家伙怎么了。
瀛朝雪咳了声,推推晏离舟,“你去安慰一下。”
晏离舟瞪大双眼,犹豫道:“我、我不会安慰女生。”
瀛朝雪:“……我也不会。”
【阿离让我去让我去,我最会安慰人了!】
晏离舟:你别给我添乱我就谢谢你了!
【呜呜呜——】
晏离舟伸出手,瀛朝雪不解。
晏离舟:“猜拳,输了的去。”
【……让我去啊!】
晏离舟:闭嘴!
瀛朝雪追着青葵的脚步走到她身边,他轻声道:“看今晚夜色,明天会是大晴天。”
晏离舟:“……”你是去搭讪的还是安慰人的?!
第45章
晏离舟挤眉弄眼,不停向瀛朝雪发送信号。
瀛朝雪皆视若无睹,他又说了几句根本不相关的话题,没有一句是能起到安慰人的作用的。
“事情总会过去的。”
不知道是瀛朝雪这局话管用还是什么,青葵突然有了反应,她看向瀛朝雪,问道:“真的能过去吗?”
瀛朝雪点头,一副和蔼的模样,认真道:“会的。”
“你怎么了?”晏离舟适时开口。
青葵扫了眼他,她没说话,却从袖中拿出了一个黑色盒子。
“这是……”晏离舟觉得那东西分外眼熟,接过来打开,盒子内躺着一枚金丹。
是化骨丹。
他不是送给扶铃了吗?为什么这东西会出现在青葵手里?
青葵目光空洞,她晨起的时候从侍女口中得知青瞿死了,她匆忙赶到流觞宫,远远便见惨无人样的青瞿被人抬了出来。
那一眼,饶是看过多少血腥场面的她都承受不住。
当时她只觉得解恨,她没有做到的事情,祁白茶终究还是做到了。
紧接着,她看到一群侍卫将祁白茶带去了偏殿。
后怕紧随其后。
祁白茶杀了青瞿,她母后绝对不会放过祁白茶的,那晏离舟会怎么做?
跟着她的侍女打听消息回来,晏离舟他们一夜未睡,抓住了在荇洲城犯事的女妖,他们现下正在冷宫里收拾残局。
她下意识就往冷宫去了,她躲在门外,看到青啼他们正在里面忙碌,门口堆积了无数腐烂的尸体,那些东西甚至都称不上是尸体。
她儿时曾被猫儿的叫声吸引来到过这里,只一眼她便吓得溜走。
自那日后,她就有意避开这个鬼气森森的地方,即使被猫儿蛊惑,她也是吩咐下人去将那些猫儿给抓出来,她不敢靠近这里。
隔着一扇门扉,她看到了参天槐树下的一个消瘦背影。
女人穿着破烂,鬓发散乱,松散的眼皮耷拉着,苍白的脸颊被血泪洇湿。如初见时的一般骇人。
她当初就是被这女人吓到,足足梦魇了半年才渐渐好转。
她找人打听过,这是她父皇的小妾,她之所以会变成这模样,全都是她母后造的孽。
第二次见到这个女人,她的心竟然出奇的平静。可能是女人不如初见时那般闹腾,没有疯狂的在找寻她的猫儿。
青葵沉默注视着女人,想起了下人们的议论。
这位扶铃娘娘和妖后同一天生产,妖后喜得贵女,她的孩子却先天夭折。
至此后她便变得疯疯癫癫,成日在找她的女儿。
父皇的小妾那么多,她唯独记得祁苑与扶铃,或许是感同身受,扶铃失去了孩子,她得不到娘亲的关注,也或许是她的原身是一只狸花猫,和扶铃死去的女儿小名相似,她默默在心中将她们并为了同一种可怜人。
现下,扶铃的猫儿找到了,正蜷缩在她的怀里。
那只白猫皮肉溃烂,稀疏的白毛遮盖不了身上的烙印,它闭着眼睛,双爪死死揪住女人的衣服,像是不肯离开。
“猫儿——”
青葵不知道,一个人口不能言,是需要花上多少力气才能念出那两个发音不准的字的。
——[她是我的孩子]
地上的血痕早已干涸,晨光打在上面,浓重的血腥将青葵的眼眶逐渐染湿。
如果她的母亲有扶铃万分之一的深情,哪怕让她立刻死了,她也心甘情愿。
……
青葵担心祁白茶的事情,她偷偷跟在晏离舟身后,猫咪的脚步很轻,她爬过无数次房檐,一次也没被人发现过。
即使被发现她也不怕,苍鹭宫经常会溜进来一些飞禽野兽,别人只会将她当成普通的猫咪。
她趴在屋檐上,听着房中几人的交谈。
妖后不准备追究青瞿的事情,不光是瀛朝雪与晏离舟震惊,她同样不解。
她清楚明白青绵心里在想什么,不然以她多年的作为,早就被青绵赶出苍鹭宫了。
可为什么临到头了,青绵只要用祁白茶的事情威胁晏离舟,逼迫晏离舟娶了青啼或者她,那青绵谋划了那么久的事情不就完成了吗?
她怔愣的功夫,瀛朝雪已经带着晏离舟走了。她也准备走,房内传来茶盏碎裂的声音,她透过瓦檐缝隙往底下看去,青绵的状态不对劲,她还是第一次看到青绵如此狼狈狰狞的模样。
青绵身边的嬷嬷进来了,她屏退了下人,扶着虚弱的青绵,两人的谈话声不大,青葵却听得一清二楚。
“可万一她知道我不是她的亲生母亲……”
“放心,她那个疯子娘都没照顾过她一天,您给了她那么好的生活,在她心中,您就是她的全部。”
青葵怀疑自己是幻听了,不然她们说的话,她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呢?
她浑浑噩噩地趴在房檐上,思绪混乱,儿时的记忆如潮水般淹没了她。
青绵的原身是猫,扶铃的原身也是猫,她们虽在同日生产,可谁又会无故怀疑这件事呢?
‘狸猫换太子’这种事情只存在于话本里,现实中谁会做出这种事情呢?
青葵屏住呼吸,答案其实就在她的心里。
扶铃娘娘的孩子早夭,泷月君好男色,青绵需要一个女孩嫁入无尘宗,青绵和茯苓同是妖猫……
等青绵她们走后,青葵才慢悠悠离开了偏殿。
她颤巍巍走在瓦檐上,从房上摔落下来好几次。
“在她心中,您就是她的全部。”
老嬷嬷的话盘旋在她脑海里,老嬷嬷说的没错,她确实将青绵看的很重要。
从小,照顾她长大的嬷嬷们告诉她,你的娘亲不是不爱你,不是不疼你,她是为了你好,你必须足够坚强自立,她才会开心。
世上哪有娘亲会不疼自己的孩子的呢?
可她的娘亲只疼爱青啼,青绵的眼里只有青啼这一个孩子。
原来不是她不够努力,而是从一开始,她就不是青绵的孩子。
她能在这座吃人的宫殿里生存至今,原因不是她是妖后的孩子,而是她的出生就是一件有利用价值的商品。
如她同晏离舟说的,她唯一的价值便是嫁入无尘宗。
一旦这份价值没了,青绵会毫不留情地将她丢弃,她最后的归处是井底还是尸坑,亦或是冷宫中无人在意的枯骨烂肉,都无人在意。
……
青葵不知不觉走到了冷宫,扶铃依旧坐在那颗老槐树下,她抱着那只僵硬了的白猫,她没再喃喃自语,她紧闭着双眼,连同呼吸也停止了。
那双眼睛睁开时会是什么模样?
听下人说,扶铃有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眸,一颦一笑,风情万种皆在她的眼中。
青葵在扶铃面前蹲下,暖风吹起两人的发丝,她轻轻拨开那碍事的长发,她是第一次那么近距离地观察女人的脸庞。
这张脸曾是她的梦魇,如今又成了她心中挥之不去的执念。
“原来你长得也不是那么吓人嘛!”
她颤抖着手,缓慢地抚上女人的脸颊,替她擦去脸上的血泪。
她嘴角扬起一抹弧度,泪水落在女人磨破了的指尖上。
“我终究还是没能得到呀……”
青葵躲在冷宫之中,陪了扶铃整整一天。
青绵手底下的人找不到她,也不会想到她会来这种地方。
如老嬷嬷所说,青绵确实是她的执念,可在那么多年的冷言冷语和殴打下,她潜意识里已经放弃了那份怎么都求不来的母爱。
从祁姨娘死的那天开始,从知道青绵对青瞿的放纵开始,她就在学着慢慢释然……
这是她第一次违抗青绵的命令,她不会让青绵得逞的,绝对不会。
……
晏离舟听着少女毫无感情的叙述,她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晏离舟恍惚间记不起来,最后一次在青葵身上看到的嚣张跋扈是在什么时候。
她变了。
青葵:“这样东西是你的吧,还给你。”
晏离舟呆滞地接过少女递过来的盒子,他深吸一口气,问道:“你不给她服下吗?”
化骨丹不但能治百病,还能生死人肉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