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的身体素质并不差，甚至可以说是拔尖儿水平，你怎么会这么长时间都没学？是因为有什么难处么？有的话你说说，老师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我……”连赢的双手交握在一起用力握了一下，好一人儿才哑声说，“我妈、我妈是溺水走的,我五岁的时候。就在我眼前。”
　　“……”方欣容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一时有些怔。她知道连赢妈妈已经过世了，但不知道是溺水亡故。她不由后悔直接问出了，抬手拍拍连赢的肩膀，“对不起，老师不知道这件事。”
　　“我听我爷爷奶奶说，我五岁的时候就已经会游泳了，还游得不错。但我没什么印象。那年的事我好像忘记很多。”
　　“那这些年你尝试过克服这种……困难么？”
　　“有。”连赢声音有些发涩，“但都没成功。小学的时候，初中的时候都试过。后来刚到一中那会儿我听人说上定向班得会游泳。我当时想高二才分考，有一年的时间可以去学。但我中间试过很多次也还是……”
　　“有些事确实不是那么容易克服的，你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方欣容说，“再说以你的成绩就算不去定向班，也可以上一所很好的学校。老师今天叫你来也是因为之前听你说过要去野战部队。”
　　“是，这是我从很小起就想做的事。”
　　“也还有半个月时间呢，未必就不行。你也别灰心。既然命运给你留出了准备时间，一定有它最好的安排。老师信你。另外如果你有想法看看心理医生，或者学游泳，老师可以给你推荐一些比较不错的专业人士。或者你如果想好了走另一条路，咱们也可以不参加定向分班考试。”
　　“谢谢方姐，我再考虑一下吧。”连赢感觉他这会儿就像被抽干了全身水分的鱼一样，实在是没有精神再继续说下去了。十多年以来他一直很避讳提起他妈妈，因为每次提起来都像是在把尚未愈合的伤口再捣烂一遍。
　　方欣容有心想再安慰两句，又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便又拍了拍连赢的肩膀：“去吧。”
　　连赢点点头：“这件事能先别让别人知道么？”
　　方欣容：“放心，目前只有我跟吴主任知道这事。”
　　*
　　连赢刚回教室坐下，左瑞就给他丢了张纸条：什么情况？方姐说的溜出寝室约会那个被约会的不会就是你吧？
　　连赢看完之后揣进兜瞅都没瞅左瑞。事实上他现在心情非常糟糕，别说左瑞了，王母娘娘来了他也不想瞅。本来以为竞赛好好发挥就行，现在看来学游泳这事怎么都逃不过。而且谁又能确定竞赛成绩一定如他意呢？说来说去还是他太放纵自己了。如果这一年一直都坚持克服恐水的问题，或许今天就不会有这些事情发生。
　　想想就有些懊恼。可一想到流水跟游泳池他又浑身难受。如果有个折衷的方法就好了，比如即可以让他克服对水的恐惧，又能让他不那么抗拒…………
　　连赢忽地转头看尚云熙。
　　尚云熙余光注意到连赢的举动，也转过头来看了一眼。连赢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尚云熙的目光短暂地落在了他的脸上。他的脸在家时抹了他爷专门给配的药，今天基本看不出异常。不过被尚云熙看的时候他还是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脸颊，小声问：“还有？”
　　尚云熙缓缓摇了摇头，接着做自己的事情。连赢也不再看他，因为他突然想到一个主意——他干嘛不试试在游戏里克服对水的恐惧？如果能的话，他再去游泳池。大不了跟方欣容请假，一天练个两三个小时。方欣容说得对，还有半个月呢不是？
　　连赢想罢赶紧埋头学习。两道没做的数学题拿出来问了问他的前桌。本来想问尚云熙，但是讲题需要说不少话，就尚云熙那个性格，他总觉得会被拒绝。
　　连赢两个前桌也是学霸，都是排年级前十的。连赢问完之后弄明白了，继续做他的题，倒把还毛巾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等他看到那条在书包前兜里静静放松的毛巾，又是回家之后。他有心给尚云熙发条短信说一声，可信息编辑了几次却又没发。后来也不知道辗转反侧了多久，终于睡着了。他看到自己正坐在院子里摆弄一朵喇叭花。
　　尚云熙没在家，刘健跟流年醉也没在。尚云熙下线之前留下的任务无为已经做完了。连赢赶紧把花丢一边。想了想，他又把花捡起来了，然后突发其想地去城里又买了不少花苗回来。他在园子里一通折腾，把这些花苗种在该种的地方，然后弄得自己满手满脸都是泥。
　　尚云熙上线的时候，就看到自己的NPC伴侣像只泥猴子。他在他旁边蹲下来：“怎么又想起种花？”
　　连赢心说为了更自然地拉着你去河边！嘴上说：“帮流公子跟简七公子买花时看到的。当时没舍得买，今天夫君不在，无趣，就去买回来了。”
　　啧！对于撒娇这事真是越来越精！
　　尚云熙没有多想。主要他的伴侣比人家的聪明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把人扶起来：“走吧，去洗洗，衣服都脏了。”
　　连赢等的就是这句话，连忙拉住尚云熙衣袖子：“在家里洗着麻烦，盆太小了。不如……不如夫君带我去河边？”
　　“你不是不喜欢有河水的地方？”尚云熙想都不想地说，“盆小好办，买个大的就好了。你在家里乖乖等我，我去去就来。”
　　“哎，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
　　后面的话没说话，尚云熙已经用传送卷轴去了茂山城。他动作很快，没多久就买了个大的浴桶回来。那浴桶大得装下俩成年人都不会拥挤，是四个工人送上门的。
　　连赢看着就无语，但一直又不知道该怎么强调就要去河边。
　　这时尚云熙却挽起袖子，开始往里面畜水了……
　　热水他家一直是有现成的，虽然不多。尚云熙似乎又去烧了一些，然后先往桶里加冷水。
　　连赢尴尬地说：“夫君，天色尚早，这个时候洗怕是多有不便吧？”
　　尚云熙：“是不大方便，可夫人想洗，为夫倒是不介意帮你守着门。”
　　连赢：“……”你大可不必！
　　尚云熙也不嫌麻烦，一次次往屋里抬着水。他级别高，力气大，抬水就跟抬棉花一样十分轻松。连赢在一旁看着心里直着急，又怕尚云熙真让他下水，又怕他自己不敢下水。
　　是，他知道这是游戏，但眼看着浴桶里的水越来越多，每次尚云熙往里面倒水的时候水面翻腾，他这心里就跟着一起翻腾，说不出的难受。
　　水满三分之一的时候连赢已经下意识开始回避水面了。他背对着桶，手甚至有些细微的发抖。尚云熙一直忙着加水，没注意到伴侣的神色。连赢自嘲了句：没事给自己挖坑，蠢的你！
　　尚云熙开始加热水了。这游戏里的水烧得未免太快。连赢双手交握——这是他极度紧张和难受的时候才会做的动作。他说：“还是你洗吧？这加一次水也太麻烦了。我去守着门。”
　　尚云熙笑说：“不用。没看我买的桶很大么？可以一起洗。”
　　……啥玩意儿？！
　　“夫人，去拿两套换洗衣裳。”尚云熙说，“今日什么都不做了，我们一起洗澡顺便聊聊天。”
　　“可是、可是我怕水。”连赢决定实话实说，“还是夫君你洗吧。我不洗了。”
　　“这又不是在江河湖海，再说有我在你怕什么？快去吧，我去锁上门。”
　　连赢只得先去把衣服拿来。这时尚云熙也把门落了锁，然后，连赢看到这家伙脱下衣衫，穿着一条薄薄的亵裤进了水里。还好，还好没有脱光！
　　连赢暗暗松口气，看着尚云熙结实的肌理，一咬牙决定豁出去。他解衣下水，脚刚碰上水就是一僵。不料这时尚云熙在上头一把把他拉进了桶里！
　　噗通！
　　“唔！”连赢瞬间觉得所有肌肉都绷起来，窒息的感觉排山倒海一般席卷他的神经。他本能地抓他能抓的东西，却只抓到一个尚云熙，“噗！咳咳咳……我、我要出去！”
　　“没事没事。”尚云熙抱着人站起来，“别怕，我在。”
　　“啊？”连赢踩到木桶底，缓缓睁开眼睛。他看到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对他笑时总是温柔万分的人，突然忘了要说什么。


第37章
　　一种名为“愧疚”的情绪开始在连赢心底缓慢滋生,像一侏带着歉意的蔓，不知不觉生出来，待他反应过来时已经缠住了他的心神。他不自觉咬了咬唇,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想说，哎！不好意思啊，这段时间一直在骗你。
　　可是他没那个勇气。
　　最初他不知道随意是尚云熙,他有隐瞒身份的原因。后来他知道随意是尚云熙，却碍于面子始终没能把自己的真实身份说出去。可得知尚云熙极有可能有精神问题之后他还是没说,这就有些不厚道了。他想的是出于安全考虑，可又何尝不是太贪恋游戏里每晚这一抹温柔的缘故呢？
　　他和尚云熙白天做同桌，晚上做情侣，一天二十四小时对于他们来说却比三十六小时还多。而这不止三十六小时的时间里,超过一半的时间他们都在一起。哪怕白日里不言不语,可离得那么近，近到一个不注意就能触碰到对方。
　　连赢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了？”尚云熙掬了把水洒在他身上，“还怕？”
　　“没,好多了。”连赢讲是这样讲,还是不太敢看水面。尽管在脑子里反复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这是游戏,可过于真实的落水感还是让他无法彻底放松下来。他一直抓着尚云熙的手臂,抓得还挺紧。他知道他该松开的，这抓着尚云熙能很大程度缓解紧张。
　　“无为……”尚云熙却似乎看出了这份紧张背后的异常，缓缓问了声，“你到底是什么人？”
　　“嗯？”连赢微愣，不太自在地避开尚云熙的目光，“我，我就是我啊,还能是什么人？”
　　“不。你是个很特别的人，你不像NPC。”尚云熙缓缓揉了揉他的手心，“没有哪个NPC会像你这样拥有丰富的情感，也不会有哪个NPC像你一样，把自己努力扮演得像个NPＰＰＣ之间是不同，可你也未免太过出挑了。”
　　“……”
　　“你就像个活生生的人，虽然我希望不是。”
　　“为什么？”
　　“因为我不会和活人谈恋爱。”尚云熙说完，手缓缓划过连赢脸颊，“所以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我就是无为。”
　　“是么？那你再想想。明天我再问一次，希望你跟我说实话。”
　　你当我傻嘛！你都这样说了我哪里还敢跟你说实话！
　　连赢感觉全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几尽忘了他此刻到底在什么地方。他松开尚云熙的手，狠狠搓了搓手臂，心想哪里有问题？就因为没有次次都叫“夫君”？还是因为他把随、流、简三宅都弄得太舒服了？又或者，是他偷懒耍滑不想干活？
　　可系统也没说不能这样，而且每个NPC不是都不同？怎么分析出他过于不同？除了比他勤快，他也没觉着无为跟他有什么不一样。这也太鸡贼了。
　　连赢在心里默念“不能让他知道不能让他知道不能让他知道”，之后把着桶沿起身往外跨。他看起来有点不痛快的样子，进屋穿好衣服出来就把自己的脏衣服拿外面去了，连带着尚云熙的衣服一起。不过他没有只拿脏的，而是把给尚云熙拿出来换的干净衣服也一并拿了出去。
　　让你吓唬人？有本事别穿衣服，直接出来！
　　尚云熙却也不是吃素的，真的只着一条亵裤出来了。让连赢无语的是，他发现湿了的亵裤紧紧贴在皮肤上，几乎跟没穿没两样。这人是压根儿不知道不好意思呢还是根本就没把他当回事？
　　“哟，夫君，好坦荡啊。”连赢用轻嘲的语气说。
　　“哪里，是夫人做的示范好。”尚云熙说完拿回自己的干净衣服——被挂在外面的晾衣绳上了。
　　“别瞎说！”热热的感觉瞬间爬上连赢耳朵，“我的亵裤比你的厚！”
　　“那我也看到了。”尚云熙说完，把衣服穿好，“一会儿把衣服洗了，洗完衣服去打怪，采药，继续攒经验。今天就采……”尚云熙打开控制面板看了一眼，“就采五个小时吧。采完药回来织布。我要两块重云锦，我的小号升级之后还没换新衣服，就靠你了夫人。”
　　“哦。”大不了等他下线让无为来做！
　　“八个小时内把任务完成。”
　　“啊？！那我要忙多久啊！”连赢喊完顿时怂了，“不是，夫君，不能不限时么？我也很累的啊。”
　　“不能。”
　　“……￥#@%￥;……%*＆）”狗屎！
　　尚云熙也是发现灵活的ＮＰＣ伴侣总是撒娇耍赖不干活，而他安排的任务多数都是那个不灵活的伴侣在他下线之后才去做，所以才试着这样布置任务。没想到灵活的伴侣真的希望他不限时。这说明什么？说明也许他的猜测没错。
　　看到对方气得跟青蛙似的还不能反抗，尚云熙突然觉得有点爽，于是又说了句：“抓紧时间干，不许偷懒。”
　　“哦！”连赢恶狠狠把尚云熙的脏衣服扔进盆踩，仿佛他踩的不是衣服而是衣服的主人。
　　“洗完把浴桶里的水都倒出去，再把桶清理干净。”尚云熙又说。
　　“你还不如直接让我累死算了啊！这么多事只给我八个小时，我怎么做得完？”五个小时采药，那只有三个小时做别的事。可那一大桶的水，他这个级别想要弄干净少说不得个两小时？那洗衣服呢？织布呢？他还不休息一会儿了？！